文/怪物不二
永不付賬小姐
文/怪物不二
我與不付賬小姐的相識純屬偶然,她是我朋友的朋友。朋友攢局拉大家一起出來吃飯唱K,飯桌上不付賬小姐端坐在旁邊笑眼盈盈,我們就彼此交換了姓名。她極瘦,一頭醉人長發(fā),小臉上一雙黑豆子似的眼睛,笑起來不乏美感。她對我說,你是××的朋友吧,老是聽××提起你,你知道今天是××請客吧?多吃點,你知道今天是××請客吧?
那一瞬間我誤以為自己按下了復(fù)讀機,為何一個人會在四周安靜的情況下毫無緣由地把一句話準確無誤地重復(fù)兩次?答案似乎是為了強調(diào)。桌上的所有朋友都是在校大學生,大家來自普通家庭,出來玩都是默認的AA制。因此我理所當然地認為不付賬小姐是在開玩笑,于是就應(yīng)和著說,對啊,我知道啊。沒想到剛說完這句,就發(fā)現(xiàn)幾雙目光尷尬地掃射過來,有個急性子忙不迭地說:“日后誰發(fā)了大財再請客,今天還是A吧?!崩^而一片附和聲。這樣的語境下,我感到了濃濃的尷尬。
朋友湊到我耳邊低聲說,那姑娘是個愛坑錢的主兒,你別理她。我還沒回過神來,不付賬小姐已經(jīng)字正腔圓地聲明了,“我不管,反正××叫我來的時候沒說是AA制,別人怎么樣都行,我這份兒是××請定了。”這時候她臉上沒有了笑容,意外地認真。那雙黑豆子似的眼睛平添了幾分滑稽感。在座的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苦笑,我才明白,她是來真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很快不付賬小姐表示,自己在手機上看到了等一下要去的KTV有團購,可以在網(wǎng)上預(yù)訂。我們就叫她用手機先把錢付了,大家再分別把錢給她,不付賬小姐滿口答應(yīng)。
吃完飯后大家紛紛起身離桌,我跟不付賬小姐一起走在后面,我好意地問,剛剛那個團購你已經(jīng)買好了吧?不料不付賬小姐立刻露出愁眉苦臉的樣子說,沒有啊,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直沒辦法付款。我感到很奇怪,連忙提出自己可以幫她看一下是不是手機軟件哪里有問題,不付賬小姐夸張地按住手機屏幕說,啊,手機這種私密的東西,我不太習慣給別人看的。我的尷尬立即升級了,一邊向她道歉一邊提出換成由我來購買團購券。
“按這個找人代付的按鈕就可以讓你付款了吧?”她笑嘻嘻地問。我還沉浸在對她變臉如此之快的思考中,手機已經(jīng)收到了代付通知。走進KTV的時候,不付賬小姐興致勃勃地擠到最前面,揮舞著手機屏幕對朋友們說,“你們看到了吧,是我團購的哦!”我瞠目結(jié)舌,分不清這是她的另一個玩笑還是正?,F(xiàn)象。朋友低下頭問我,是你代付的嗎?我點了點頭。朋友笑了,他說我就知道,我們會把錢給你的。
也許是那次成功的代付令不付賬小姐對我產(chǎn)生了某種友情,她開始主動對我熱情起來了,時常找我聊天。朋友告誡我說,不付賬小姐做人的宗旨就是不讓自己出錢,她家里條件并不差,是個人性格比較奇怪,你不要跟她深交。然而,我是難以拒絕不付賬小姐的熱情的。
她從她的學校坐公交車來我的學校玩,每次都要說“我特意走這么遠來看你,你一定要請我吃飯呀!”更可怕的是有時還有難以抗拒的輿論壓力。她約我去餐廳吃飯,菜一端上來就立刻拉上我拍照,繼而發(fā)布到朋友圈說:“真開心,閨密又請我吃飯,大家快為她的大方點贊!”很快,更加戲劇化的情節(jié)也開始出現(xiàn)。她會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一定要請我吃飯,到了餐廳后忽然從錢包里拿出一張十塊錢的紙幣,一拍腦袋,“哎呀,真被自己蠢哭了,居然又忘了取錢!這十塊錢回去的時候我還要打車呢?!比欢以谝黄鸫蜍嚨臅r候她從不花錢,她從不坐在副駕駛上。有次她鉆進后座后,我也想坐進去,不料她飛快地關(guān)上車門,理直氣壯地說,“你坐前面,付錢比較方便?!?/p>
我毫不懷疑,不付賬小姐的發(fā)家致富之路就在于此。她穿著大牌的衣服,用著大牌的化妝品,她從不虧待自己。而在朋友的世界里,她按照自己的規(guī)則而活,不畏懼別人指責的“厚臉皮”,也不質(zhì)疑自己的羞恥心,總之只要自己活得舒適快活,那就是唯一目的。我很快開始厭惡不付賬小姐,盡管我對她心懷敬意,認為她是人中奇物——簡而言之,一般人都做不出來這種事。
我決定跟不付賬小姐劃清界限。其實我們之間的共同語言很少,興趣愛好也沒什么重疊。用朋友的話說,她只是看上了我這個“冤大頭”。不過我跟大多數(shù)人一樣,不敢跟人有正面沖突,我不能指責她,更不能對她撕破臉,我只能選擇慢慢地疏遠她。當她提出一起逛街吃飯時,我找這樣或那樣的理由推脫了。我相信不付賬小姐的情商是極高的,而且她一定有過很多類似的遭遇,因此她一定能夠領(lǐng)會我的意思。果然,她不大約我了,這令我松了一口氣。
沒想到防不勝防。我過生日那天,請了很多朋友去KTV一起玩。隨手就發(fā)了張圖片到朋友圈,還該死地標注了地點定位。沒過幾分鐘,不付賬小姐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我很震驚,她很少打電話,也許是有急事。一接起來,不付賬小姐劈頭就問,“你過生日怎么能不告訴我?太不夠意思了吧?”我連忙說對不起,這些出來玩的朋友里沒有她的熟人,怕她來了不習慣。不料她立刻說,“沒關(guān)系。你說巧不巧,我今天恰好請了幾個學弟學妹出來玩,就在你KTV外邊,我們這就進來了,一起玩吧。”
我舉著手機的手臂很快呈僵硬狀態(tài),表情也僵硬了。這種僵硬一直持續(xù)到包房門被推開,不付賬小姐帶著幾個男男女女擠進來,一直持續(xù)到她笑嘻嘻地跟我的其他朋友做著自我介紹,一直持續(xù)到她一邊嚷嚷著再多點幾瓶酒一邊連著發(fā)問,問的是那句我最熟悉的臺詞,“你們知道今天是××請客吧?來,大家嗨起來,多點飲料,別怕花錢!反正你們知道今天是××請客吧?”××換成了我的名字。KTV里燈光流轉(zhuǎn),我一瞬間好像迷茫了。
不付賬小姐擠到了我身邊,“哎哎哎,你請了我的朋友們唱歌,我也不能讓你白請啊,你看我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彼稚夏弥煌氨谆?,得意洋洋地說,“剛剛我在樓下跟服務(wù)員說我們包房有人過生日你們給不給點禮物?。扛麄兝p了半天才拿到的這一大桶。我知道你最喜歡吃爆米花了,快吃吧。看我給你帶了份兒禮物,你有什么還禮的?”
也不知道是誰當時在唱花兒樂隊的《嘻唰唰》,“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那一瞬間我悲從中來,祈求上天就讓永遠不付賬小姐遠離我的生活吧,很遺憾我無法將她當做朋友。朋友之間談了錢就傷感情,可并不意味著可以打著“感情牌”一味傷錢。
這樣想著,我拎起那一桶爆米花倒在了她頭上……
編輯/王文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