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大川
父親最早騎的自行車是解放前日偽時期一輛德國造西洋貨。那是我三爺爺為了跟村里幾個伙伴往龍口販運花生油而買的,其后連年幾經(jīng)兵燹,到解放時,已經(jīng)殘缺不全。
1953年我們伙里分家,這輛面目全非的自行車分到了我們家。隨后,父親重新?lián)Q件組裝。從此,這輛雜牌貨便成了我們家經(jīng)濟收入的頂梁柱。
當年的招遠汽車站位于縣府西南隅,說是汽車站,只是每天上午8點鐘前后,有一輛從龍口站開往萊陽水集站的客車,下午2點半前后,再由萊陽返回龍口站,往返途中經(jīng)過招遠站點。旅客若錯過這個點兒,錯過這班車,只有改日再行。如果急于上路,就只能改換別的出行方式,自行車帶客就是其中一種。
自行車帶客出差,按里數(shù)計費。南北向是跑客車的道兒,寬敞一些,每里3.5分錢;東西向不是客車道,路況差些,按每里5分錢計。帶客人按到站早晚依次排隊,不爭不搶,輪到誰的差事,自然會有人喊你的名字。不過,有時也有特例。
一日上午,陣陣西南風刮得正急,站上來了一家三人,男的瘦小,看上去是花甲之年,女的約摸四十歲,長得高大粗壯,還有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他們要去城南鄉(xiāng)60里的夏甸。可是南去水集的客車已過,只有雇傭自行車,否則就要改日再來。正待出車的是張桂香和李文治兩人。張桂香遇事精明透靈,搶先將年老的長者扶上車子,即刻上車前行。剩下的胖女人和孩子就該是李文治的差事了。待他將大人孩子安置到車上,張桂香早已不見了蹤影。李文治盡管年輕,但頂著強勁的西南風,帶著超重的兩個人,一腳踏在腳踏板上,一腳在地上不停地趲夠著。腿要么根本邁不到大梁,要么剛邁過大梁,車把一歪斜,又晃了下來。如此趲趲夠夠,上上下下,從車站到道口500余米,硬是沒能騎得上去。無奈之下,只有悻悻而回。滿頭滿臉全是汗,衣服也濕透了。經(jīng)他這一折騰,沒有人敢接這趟差了。
李文治走到我父親跟前,帶著央求的口氣,讓我父親替他跑下這趟差。我父親心中也是沒底,但看在朋友真心相求、客人急著趕路的份兒上,只好賭一把,應(yīng)允下來。天也作美,待我父親將大人孩子安置好,又將腳踏板轉(zhuǎn)到牙盤斜上方,順著牙盤轉(zhuǎn)動的晃勁,一舉上車,頂風前行。等騎到城南10余里的樓底下村時,就已追上了張桂香的車子。到道頭東壃,已行30余里。到了午飯時分,那位女乘客過意不去,到地攤上買了火燒、涼粉,與他們共享。那還是一個離了糧票不能吃飯的年代。午后,他們趕到夏甸。那日正是趕夏甸大集,城里前去趕集的人陸續(xù)返回,他們也加入了回返的行列。
有一年正月剛下十五,寒意料峭,西北風夾著雪花,不時地鉆進行人的衣領(lǐng)袖口,凍得人捂耳護腮。一位二十多歲的西觀年輕人要趕著經(jīng)龍口回大連上班,擔心下午坐車趕不上船,他想雇傭自行車趕路。他幾乎問遍了所有帶客人,不僅原價(2.8元)不干,就是加價少了也沒有人愿意伺候。待走到我父親跟前時,他再沒有問價,我父親也沒有討價,二人一拍即合,商定了這樁活兒。
到了龍口碼頭,已是下午,那年輕人付了3元錢給我父親。正當我父親騎車準備往回趕時,那年輕人又急三火四地跑回來,邊跑邊喊。原來,由于天氣原因,還要等一個禮拜才有船抵達龍口港。年輕人思忖再三,決定讓我父親把他再捎回老家。等他們趕到城南郭家埠村時,天早已黑下來。分手告別,年輕人又付給我父親3元錢。這是我父親載客以來第一次一天掙得6元錢,回到家里,他高興得躺倒在炕上,不思飯食,也毫無倦意。不知是餓大發(fā)了,還是累大發(fā)了,或者,只是太高興了。
類似的事情,我父親后來又遇到過多次。一次,鄰村埠后有一青年,他妻子有孕在身,回西觀娘家要雇傭自行車。他置帶客人的規(guī)矩于不顧,指名道姓就要我父親出差送行。還有一次,我父親跟同事劉泰一起送招遠縣府一男一女兩位工作人員前去萊陽開會。他們各載一人,由于時間緊迫,南行的道路陡坡太多,急中有失,劉泰他們連人帶車摔倒了。車上那位男青年身上擦傷,褲子也蹭了一個口子。年輕人未免有些惱火。可我父親載的那位在我們村駐點的陳助理,安然無恙,準時送到。
隨著合作化的出現(xiàn)和人民公社的建立,父親靠自行車養(yǎng)家糊口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