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仙
(云南旅游職業(yè)學院, 昆明650221)
淺析古詩詞中的典型意象
陳慧仙
(云南旅游職業(yè)學院, 昆明650221)
古詩詞中,多化用意象表情達意,一些典型意象幾千年間積累出了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跋蟆彼馓N的深淺是以“意”立見高下的。意,才是意象文化內(nèi)涵的統(tǒng)領(lǐng)。意象的豐富說明著中國人與物有宜的生活態(tài)度。古詩詞學習最重要的是成就詩心、詩眼,以審美的心態(tài)發(fā)掘事物多層面的姿態(tài)。
意象; 意境; 文化內(nèi)涵
古詩詞中很多情思往往不是直接流露的,詩人會找一個媒介,去描繪這個媒介之物而造出一種氛圍。讀者因有相同的文化底蘊,在對此物有所體會的同時就完成了對詩人情感的體會。詩人孤苦獨旅,愁緒不是用強烈的情感堆砌來說,而是先看見“月落烏啼霜滿天”,寫愁不用夸張表情,不用強烈字眼,只是著“江楓漁火”來相對。讀者讀到“月落”、“烏啼”、“霜”、“江楓”、“漁火”這些物象,極度的熟悉使他已經(jīng)眼見著這幅畫面,自然有情愫心中升起,一看,正是詩人點出的一字“愁”。這些物完成了傳達詩人心意的過程,成為了意象。
胡應麟在《詩藪》中說:“古詩之妙,專求意象?!币庀缶褪窃娙说牧⒁馀c所描繪之物象的結(jié)合?!耙狻?,即詩人對所面對事物,面對情境的客觀感受。一首詩,當以意為主導,“象”所包含意蘊的深淺是以“意”立見高下的。意,才是意象文化內(nèi)涵的統(tǒng)領(lǐng)。但詩詞中的意不該以概念、說理的方式表達出來,純理而乏情,就變成了說教的義理詩,宋代理學家留下過很多這樣的詩,如邵庸“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眮碚f陰陽與萬物之間的關(guān)系,他用的是邏輯分析的方式,而不是形象思維的方式,這樣論文式的手法是不是算詩有待商榷。同為理學家的朱熹,寫出“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保磉_的是自凈其心則天理自然流露心間有如云影自會映在清澈的池塘。朱熹的詩是重在說理的,但這就一點也不乏味且算的上是意境廊闊、清新的好詩。區(qū)別就在意象的選用,“方塘”“天光”“云影”,這些物象本身就帶著淡泊、高遠的氣息,經(jīng)詩人運思排列,意境湛然而生。
所以說,詩境的營造離不開意象?!耙狻迸c“象”需要連結(jié)才能構(gòu)成完整意象,意象飽含著詩人獨特的審美,同一個物在不同的時空、不同的眼里寄托著不同的意。大詩詞家們每一次審美、運思所創(chuàng)造出的精神意蘊都可積淀在那關(guān)聯(lián)的意象里,幾千年來為一些典型的意象注入了多少神韻!
以下就幾個古詩詞中最為經(jīng)典的意象進行賞析,重點放在文化內(nèi)涵的提煉。
(一) 桃花
春的輕柔爛漫與零落。《山海經(jīng)》中就有桃木的記載,我們與桃樹共處已數(shù)千年,《禮記·月令〉云 :“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華?!?,雨水節(jié)氣時,桃花開始漫遍山野,這正是詩人感受到春風的時節(jié),桃花遍一直在詩詞里建構(gòu)起初春。桃花不止帶來春天新鮮的活力, 李賀《將進酒》: “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碧一ㄓ幸粯浞笔?,隨風而落勾人輕愁,于是桃花的意象也有了零落之意。
女子。桃花在歷史上給人留下最耀眼印象的是在《詩經(jīng)·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賁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碧覙涞膹娛⒎泵?,桃花的鮮嫩燦爛,恰如待嫁的新婦,人們用“桃”這個意象來稱贊女子,來祝福這個新生的家庭興盛和美?!疤又藏玻谱破淙A”,錢鍾書在《管錐編》中談到“桃夭”時指正“夭”即是“笑 ”當然此笑應是女子的美麗嬌笑。不論是巧笑倩兮,還是夭夭盛放,女子“灼灼其華”的耀眼美麗這一意蘊從此就保留在了桃花這個經(jīng)典的意象里。 春秋時楚國的息夫人別名就稱作“桃花夫人”后世稱息夫人為三月的桃花花神。最有名的以桃花形容女子的詩是這首,“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不著一字女子容貌,那種鮮妍樣子卻絢爛在眼前。
隱逸、仙境。自陶淵明《桃花源記》出,桃花有了歸隱、閑逸的品格。“然中有桃樹,夾岸數(shù)百步,中無雜樹,落英繽紛”,與世隔絕的地方就種著桃樹,這給了人們很大的想象空間,文學家的創(chuàng)作使人們對世外仙境想象離不開遍地的桃花了。桃花這一意象自此添了隱逸的內(nèi)涵。從此后世文人表達自身追求時多了桃花這個寄托,如李白《山中答俗人問》“問余何意棲碧山,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薄疤一魉本湍茏匀唤o人帶來“別有天地”之感,這就是意象自帶的文化心理符號,李白和讀者之間,這首詩無需解釋而心領(lǐng)神會。正是桃花的意象使作者與讀者取得溝通。又如張旭《桃花溪》“隱隱飛橋隔野煙,石幾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边@些都為“桃花”隱逸的內(nèi)涵開拓出更豐富的層次。
(二) 水
朦朧、阻隔?!八钡囊庀笤谥袊幕镉葹橹匾?,它代表著一種審美理念?!拜筝缟n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薄霸谒环健贝碇环N中國最經(jīng)典的藝術(shù)境界,虛實相蕩。伊人永遠不是實實在在在眼前的,她是隔著水,籠著霧,在一片菡萏的空白盡頭,在想象盡頭。這里就更是不提及佳人容顏了,對伊人的形容詞是——“在水一方”,美麗的傷感、想象的朦朧與不可及都在這水中蕩漾開來。這是“水”這個意象最早的出現(xiàn),也是最美、最詩意的登場。再提及水的詩意,如何也繞不開“在水一方”開出的意境。
愁緒?!俺榈稊嗨鳌绷魉煌#罹w難理;“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詩人在愁緒時總是想起流水,水的不斷流動,無可阻擋,無計可施,這流動與無奈都適合寄托詩人愁思?!奥浠魉?、“抽刀斷水”都已經(jīng)從詩境中脫化出,有了自己的獨立內(nèi)涵。
時間流變?!白釉诖ㄉ显唬骸耪呷缢狗颍簧釙円??!保谋简v,滔滔不盡總讓它和時間聯(lián)系起來。根本上,時間之思是詩人對個體生命有限的焦慮,當個體的有限與無盡奔騰的流水相遇,強烈的對比出大的哀愁,也對比出大的豪邁。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將進酒》)李白以夸張的筆法寫長河的來去不返,人生在世也不可回返。然而李白就是李白,他的人生生死大悲也有豪邁的氣勢,起筆就是“天上來”,接著“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流變也有黃河奔騰的氣魄。雖則奔流不復回,依然要“忽兒將出換美酒”。李白的快意人生為奔騰失去的流水添了一分豪邁。而韓琮的《暮春浐水送別》“行人莫聽宮前水,流盡年光是此聲”則是在嘆息聲里,年華流逝,歷史的滄桑含蘊其中。流水帶著流光盡逝,伴著嘆息聲的流水意象也流淌進中國人的血脈里。
(三) 燈燭
1.燈燭寓含朋友將至與對探訪的期待
這種含義直到今天依然存在,如果蠟燭,燈光瞬間突然閃爍,可能意味著有親朋將要到來。嵇康《四言詩十一首之十一》:“肅肅宵征,造我友廬。光燈吐輝,華幔長舒。”曹丕《於譙作詩》:“清夜延貴客,明燭發(fā)高光?!币鄣臓T火跳躍著,如同心中雀躍,特意點亮燭光等待來人。亮著的燈燭這一意象傳達出對朋友登門拜訪的無限期待與渴望。
2.燈燭隱含著一種生命的憂患意識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秉燭夜游”又是由燈燭發(fā)展而來的另一個典型的意象,憂愁人生太短,需要搶著時間?!氨鼱T夜游”是珍惜時間、及時行樂的形象說法,恰如其分的表達出時間面前的無奈與慷慨。陶淵明《飲酒二十首之十三》:“寄言酣中客,日沒燭當秉?!币环N對生的憂患透過燭火這個媒介訴說了出來。
3.象征女子
紅燭映照下的紅妝女子,常常是深夜相伴飲酒或紅袖添香的美人,如陸機《飲酒樂》:“夜飲舞遲銷燭,朝醒弦促催人?!钡取0l(fā)展下來,“無燭無女不成宴”成為文人騷客之間不成文的風尚,與此相應,燭火也就作為女子的象征,在詩人們筆下出現(xiàn)。南北朝時期的文學作品多。如謝朓《詠燭詩》中謂:“堂中綺羅人,席上歌舞兒。待我光泛滟,為君照參差?!薄熬北砻嬷笩魻T,實際指掌燈燭之女。將燈燭之意象隱晦的隱射進去。他還有《燭》、《燈》以及當時詩人江淹《燈賦》等均蘊含著同樣的藝術(shù)意蘊,將為人熟知的意象以隱晦的方式寫進詩詞,寫出了燈下女子的萬種風情。
4.代表愛情
何遜的《看伏郎新婚詩》:“何如花燭夜,輕扇掩紅妝。良人復灼灼,席上自生光?!?;謝惠連《雪賦》:“燎熏爐兮炳明燭,酌桂酒兮揚清曲”,明顯以燭光寫情愛的幽光浮動。如果面對離別,悲傷。哀怨生發(fā),暗自垂淚,唯有燈知。幽燭殘燈仿佛在哭訴著紅塵男女心中的悲涼之感,“寒商動清閨,孤燈曖幽?!保烩仔拧逗蛷堄浭以磦姟贰翱諑づR窗掩,孤燈向壁燃”。
情愛與愁緒外,燈燭的意象為愛情開拓出了多種典型的意境。如“燭影搖紅”,王都尉有《憶故人》詞云:“燭影搖紅,向夜闌,乍酒醒、心情懶?!睋u曳不息的燭紅為整首詞營造出了凄美迷離的意境。紅燭點點,燈光色暖,屬于古代的溫馨浪漫。如“西窗剪燭”,剪燭”的典故出自李商隱的《夜雨寄北》一詩:“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辈槐M的思念和盼望全都凝聚在這“共剪西窗燭”的向往中。“西窗剪燭”最初代表著夫婦之間的和睦默契、兩情相悅,經(jīng)過歷代文學家在詩詞上的不斷實踐,“剪燭”的含義逐漸愈加豐富,引申為親友的共聚一堂。“西窗剪燭”是典型的被不斷沿用的詩詞意象,多少詩人選用這個意象表達身在遠方對愛人的思念。用上這個典故,這思念顯得日常又默契。周邦彥《荔枝香近》“何日迎門,小檻朱籠報鸚鵡,共剪西窗蜜炬”,袁去華《一叢花》“西窗翦燭渾如夢,最愁處、南陌分襟”等。
“西窗剪燭”真正以審美眼光觀照愛情,建構(gòu)起了一種日常、真切又獨具默契與溫馨的愛情哲學。這種溫馨又獨特的中國式愛情凝聚在“西窗剪燭”這一典型意象里。
以上筆者以桃花、水、燈燭為例,對它們作為詩詞意象,分別發(fā)展出來了哪些文化內(nèi)涵做了簡略的分析。所選詩文一部分也選錄在大學語文教材。對詩詞意象的解析,首先是對其文化內(nèi)涵的學習,使得今后見到某一物象,能夠從不同的文化層面去理解它。更重要的,籍由詩人能夠把事物開拓成內(nèi)含豐富的意象,當思考我們自身與物的關(guān)系。經(jīng)詩人點化后的“物”化身“意象”,精彩紛呈,我們自己與物相處、與物交談時,物為我們敞開了什么呢?在古詩詞的教學中,對“意象”的深入解析,是希望為學生借來文人一雙詩眼,看見事物于弦外之處的震顫。
[1] 程俊英.詩經(jīng)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8.
[2] 劉勰著,范文瀾.文心雕龍·神思[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3] 周楊,劉再復.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 [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8.
[4] 李艷麗.中國古代意象說的發(fā)展[J].美術(shù)觀察,2007(7):114.
2017-02-25
陳慧仙(1969-),女,云南保山人,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文公共課教學,電話:15723379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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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4733(2017)03-013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