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彬
士的崛起
士,是中國古代的一個特殊階層。西周時期,士是宗法制度的產(chǎn)物。把士分為上、中、下三等。那么,什么人可以成為士?卿大夫的嫡長子繼承父位仍為卿大夫,其余諸弟則成為士;士的嫡長子仍為士,其余諸子便成為庶人了。在那時,士是一群以血緣關(guān)系為紐帶的人群。
到了春秋戰(zhàn)國,士的含義再次發(fā)生變化,不再與血緣相關(guān),而成為有一定知識與技能的人群。在這個人群中,涌現(xiàn)了一批優(yōu)秀之士,他們不僅有知識、有技能,而且關(guān)心民瘼,熱愛國家,有仁者之心。技能是多種多樣的,比如學雞叫也是一種技能。簡而言之,有一技之長的人均可以成為士。這樣的士相當于今天的知識分子,但是其范疇要寬廣許多。
在這一時期,諸侯與卿大夫紛紛養(yǎng)士,出現(xiàn)了許多關(guān)于士以及養(yǎng)士的故事,在后者,最著名的是戰(zhàn)國四君子:魏國信陵君、趙國平原君、楚國春申君與齊國的孟嘗君。孟嘗君,姓田,名文,繼承其父田嬰的封地于薛(今山東滕縣南),孟嘗君是其封號?!妒酚洝分^其“在薛,招致諸侯賓客及亡人有罪者”,對這些投奔他的士,“孟嘗君舍業(yè)厚遇之,以故傾天下之士。食客數(shù)千人,無貴賤一與文等。孟嘗君待客坐語,而屏風后常有侍史”,在屏風后面安排一個記錄員,記載他與士的對話。孟嘗君對這些人很熱情,“問親戚居處??腿ィ蠂L君已使使存問,獻遺其親戚”。士還未到家,孟嘗君贈送的禮品已經(jīng)給他的親朋家人送去了。
有一次,孟嘗君招待一位士吃晚飯,人很多,“有一人蔽火光”,擋住了這個士的視線,看不清孟嘗君吃什么,“客怒,以飯不等,輟食辭去”??吹竭@個情況,“孟嘗君起,自持其飯比之”,這個人見孟嘗君的飯菜與自己的并無兩樣,非常羞慚,覺得自己心胸狹窄,不配稱士,乃拔劍“自剄”而亡。士就是如此有羞恥之心且勇于承擔,甚至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而“士以此多歸孟嘗君。孟嘗君客無所擇,皆善遇之。人人各自以為孟嘗君親己”。
齊愍王二十五年,孟嘗君被齊王派至秦國,秦昭王欲聘為相,但是有人進讒說孟嘗君是齊人,如果任其為相,肯定會“先齊而后秦”而對秦國不利,昭王于是把他囚禁起來“謀欲殺之”。孟嘗君于是向昭王的一位寵姬求救,寵姬說:“妾愿得君狐白裘?!比欢?,孟嘗君只有一件狐白裘,“值千金,天下無雙”,但是已經(jīng)獻給了昭王,再沒有可送的。孟嘗君乃遍問門下之士,結(jié)果是“莫能對”。這時,有一個位居最下坐的士說,他可以做到。他是如何做到的呢?“乃夜為狗,以入秦宮臧中”,把狐白裘偷了回來,獻給了那位寵姬。寵姬得到狐白裘后“為言昭王”,釋放了孟嘗君。然而,昭王很快便后悔了,“使人馳傳逐之”。孟嘗君帶著門客們匆忙逃跑,“夜半至函谷關(guān)”,“關(guān)法雞鳴而出客”,孟嘗君“恐追至”,惶急之時,又一個位居下坐的士說,他會學雞叫,那就叫吧!從而引動群雞皆鳴。不久秦兵追到,但是孟嘗君已經(jīng)出關(guān)離開秦國了?!半u鳴狗盜”的成語便源于此?!妒酚洝っ蠂L君列傳》說:“始孟嘗君列此二人于賓客,賓客盡羞之,及孟嘗君有秦難,卒此二人拔之。自是之后,客皆服。”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士作為一個特殊階層,已然成為社會中獨立的中堅力量。于陵子仲是孟子同時代的士,是齊國稷下學派的重要人物。一次,齊王派使臣去趙國,叩問孝威太后,也就是趙威后。趙威后問:“于陵子仲尚存乎?”使臣說:“在?!壁w威后說:“是其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諸侯。”這樣的人,上對君主不敬,下不管大夫之家,中不與諸侯友善?!澳窃撛趺崔k呢?”使臣問。趙太后說,這樣的人對國家沒有任何好處,“何為至今不殺乎?”(《戰(zhàn)國策》卷二十一《齊王使使者問趙威后》)
趙威后的言論代表了當時一部分統(tǒng)治者對于陵子仲這類士的看法,認為他們是國家的危險人物。
于陵子仲這樣的士,以道自負,不肯出仕,始終保持士的獨立身份,而對當權(quán)者保持一種批評的權(quán)力。類似這樣身份的士,在戰(zhàn)國時期并不罕見,《戰(zhàn)國策》卷十一記載了這么一則故事,一位齊國人去看望田駢,說:“聞先生高議,設為不宦,而愿為役。”田駢說:“子何聞之?”齊國人回答:我的鄰居有一個姑娘,“設為不嫁,行年三十而有七子”。這個姑娘立誓不嫁,但是三十歲時卻生了七個兒子,這是怎么回事?田駢反問:這個姑娘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齊國人笑道:“不嫁則不嫁,然嫁過畢矣。”您和這個姑娘一樣,說是不做官,但是您比做官的還要富貴,“訾養(yǎng)千鐘,徒百人。不宦則然矣,而富過畢矣”。您雖然沒有做官,但是您的富有與排場卻超過了官。這則譏諷士的故事,其真實性雖然難以印證,但卻說明了士在當時社會中的地位,他們身份獨立,生活富足,有些甚至“訾養(yǎng)千鐘,徒百人”。
孔子論“士”
作為儒學的開拓者,孔子有不少對士的論述,《論語》中總計有15次。在這些論述里,士有兩重含義:一是泛指普通人士,計3次;二是類于今之知識分子,共12次,對這部分人,孔子寄予厚望,將他們視為變革社會、恢復周禮的重要因素,故而提出了嚴格要求與殷切期冀,他認為士應該具有這樣的品德:一是有志于道,不貪圖物質(zhì)享受;二是行己有恥,不辱君命;三是兄弟怡怡,慮以下人;四是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關(guān)于士,孔子還有不少論述,分析起來,孔子最為看重的是士的品德,即:對仁的志向。仁是道的核心,一方面體現(xiàn)于現(xiàn)實的社會層面,另一方面體現(xiàn)于理想的終極層面??追蜃诱f:“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
為了追求仁,士可以獻出生命。他的門下曾子對此作了進一步發(fā)揮,他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
弘,指寬廣;毅,指堅毅。非“弘”不能勝其重,非“毅”無以致其遠。為了實現(xiàn)這個目標,士要有果敢堅毅的精神,持之以恒,死而后已。
士的精神價值
孔孟倡導的士之精神,是儒學綿延不絕的重要原因之一。士不僅具有知識與技能,而且關(guān)注國家、關(guān)注社會與公共事業(yè),從而超越了個人與小團體的私力,所以如此,是因為士承襲了夏商周三代的禮樂傳統(tǒng)。春秋戰(zhàn)國,禮崩樂壞,禮樂不再出于天子,而是出自諸侯,因此孔子斥為天下無道,既然統(tǒng)治者不能承擔道,那么這個重任便落到士的肩上。就“勢”而言,士與諸侯是無法相提并論的,但是士代表“道”,政權(quán)的合法性,只有“勢”是不夠的,統(tǒng)治者可以憑借武力征服天下,所謂馬上取天下,但遠遠不夠,統(tǒng)治者還必須得到“道”的支持,而道則掌握在士的手中,因此統(tǒng)治者要尊重士,從而得到他們的幫助。這就與西方不同。在西方,道是上帝賦予的,通過教會傳遞人間,教會代表上帝的精神威權(quán),帝王之勢的合法性必須得到教會的支持與認可。這是中西文化的重要差異,或者說是研究中西文化不同形態(tài)的重要切口。
總結(jié)孔孟等人對士的論述,其核心是:一是“以仁為己任”,堅持操守而風骨崚嶒,具有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弘毅精神。二是“學而優(yōu)則仕,仕而優(yōu)則學”,學習的目的是為了服務社會,而擁有服務社會地位的人,更應該勤勉學習,從而更好地服務社會,造福人民。三是“行己有恥,不辱君命”,人品正直,有羞恥之心,辦事通達,待人寬厚,謙虛有禮,能夠與兄弟和睦相處。
總之,中國古代的士有獨立人格與高尚操守,為了國家與人民的幸福,甚至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孔孟對士的論述,不僅是對知識分子,而且對中華民族性格的形成與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之一,我們應該認真分析、研究、賡續(xù),使之成為推進我國當代文化建設的重要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