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普里什文
它們多么美好
[俄]普里什文
我試槍的時候,打傷了一只烏鴉——它飛了幾步路,落在一棵樹上。其余的烏鴉在它上空盤旋一陣,都飛走了,但有一只降了下來,和它停在一起。我走近,近得一定會把那只烏鴉驚走。但是那一只仍然留著。這該如何解釋呢?莫非那烏鴉留在傷者身旁,是出于彼此有某種關(guān)系的感情嗎?就好像我們?nèi)顺Uf的,出于友誼或者同情?也許,這受傷的烏鴉是女兒,所以為娘的就照例飛來保護孩子,正像屠格涅夫所描寫的那只母麻雀奔來救它那小麻雀。這種感人的事情,在鶉雞目動物中是屢見不鮮的。
可是轉(zhuǎn)念一想,眼前是食肉的烏鴉呀,我腦子里不禁又有了這樣不愉快的想法:那停落在傷者身邊的第二只烏鴉,也許是嗅到了血腥味,醺醺然一心妄想馬上能飽餐一頓血食,所以就挨近死定了的烏鴉,強烈的私心使它丟不開垂危的同類。
如果第一個想法有“擬人觀”,也就有把人類感情搬到烏鴉身上去的危險,那么第二個想法就有“擬鴉觀”的危險,也就是說,既然是烏鴉,就一定是食肉者無疑了。
我在想著松鼠:如果有大量儲備,自然是不難記住的,但據(jù)我們此刻尋蹤覓跡來看,有一只松鼠卻在這兒的雪地上鉆進(jìn)苔蘚,從里面取出兩顆去年秋天藏的榛子,就地吃了,接著再跑十米路,又復(fù)鉆下去,在雪地上留下兩三個榛子殼,然后又再跑幾米路,鉆了第三次。絕不能認(rèn)為它隔著一層融化的冰雪,能嗅到榛子的香味。顯然它是從去年秋天起,就記得離云杉樹幾厘米遠(yuǎn)的苔蘚中藏著兩顆榛子的……而且它記得那么準(zhǔn)確,用不著仔細(xì)估計,單用目力就肯定了原來的地方,鉆了進(jìn)去,馬上取了出來。
一條梭魚落進(jìn)我們安設(shè)的網(wǎng)里,嚇呆了,一動也不動,像根樹枝。一只青蛙蹲在它背上,貼得那么緊,連用小木棒去撥,半天也撥不下來。
梭魚果然是靈活、有力、厲害的東西,可是只要停下來,青蛙就立刻爬了上去。因此,大概作惡的家伙是從來也不肯停手的。
田鼠打了一個洞,把眼睛交還給了大地,并且為了便于挖土,把腳掌翻轉(zhuǎn)過來,開始享受地下居民的一切權(quán)利,按著大地的規(guī)矩過起日子來??墒撬那牡亓鬟^來,淹沒了田鼠的家園。
水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它根據(jù)什么規(guī)矩和權(quán)利可以偷偷逼近和平的居民,而把它趕到地面上去呢?
田鼠筑了一道橫堤,但在水的壓力下,橫堤崩潰了,田鼠筑了第二次,又筑了第三次;第四次沒有筑成,水就一涌而至了,于是它費了好大的勁,爬到陽光普照的世界上來,全身發(fā)黑,雙目失明。它在廣闊的水面上游著,自然,沒有想到抗議,也不可能想到什么抗議,不可能對水喊道“看你”,像葉甫蓋尼對青銅騎士喊的那樣。那田鼠只恐懼地游著,沒有抗議;不是它,而是我這個人,火種盜取者的兒子,為它反對奸惡的水的力量。
是我這個人,動手筑防水堤。我們?nèi)藚R集來很多,我們的防水堤筑得又大,又堅固。
我那田鼠換了一個主人,從今不依賴于水,而依賴于人了。
我看見一只啄木鳥,它銜著一顆大云杉球果飛著,身子顯得很短(它那尾巴本來就生得短?。?。它落在白樺樹上,那兒有它剝云杉球果殼的作坊。它啃銜云杉球果,順著樹干向下跳到了熟悉的地方??墒怯脕韸A云杉球果的樹枝叉處還有一顆吃空了的云杉球果沒有扔掉,以致新銜來的那顆就沒有地方可放了,而且它又無法把舊的扔掉,因為嘴并沒閑著。
這時候,啄木鳥完全像人處在它的地位應(yīng)該做的那樣,把新的云杉球果夾在胸脯和樹之間,用騰出來的嘴迅速地扔掉舊的,然后再把新的搬進(jìn)作坊,操作了起來。
它是這么聰明,始終精神勃勃,活躍而能干。
(摘自《文苑》2009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