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 群

(五邑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東 江門 529020)

黎民偉與廣州灣

鳳 群

(五邑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東 江門 529020)

黎民偉不僅是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革命志士，也是香港歷史上的文化名人，更是早期中國電影拓荒者中的重要人物，他一生卻與廣州灣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主要與他父親黎兆昆一直在廣州灣從商有關(guān)，黎民偉年輕時也在廣州灣做過稻米生意。香港淪陷后，他為了擺脫日本人的糾纏，避難廣州灣，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下，他開飯店、演話劇、放電影，成立游樂場，始終難舍一個文化人的救國之心。日本軍隊占領(lǐng)廣州灣后，他毅然攜全家奔赴廣西，又開始新一輪的流亡生活。

黎民偉；廣州灣；民新影片公司

一、 黎民偉其人與廣州灣情緣

黎民偉是中國電影開拓者，香港電影第一人。他的一生猶如一部電影那樣精彩。他原籍廣東新會，1893年出生于日本橫濱。6歲去香港，16歲參加中國同盟會，演文明戲，從事革命活動，并冒生命危險用戲箱為廣州起義運送槍彈，1911年與同盟會骨干組織清平樂劇社，繼續(xù)宣傳革命。他的未婚妻嚴(yán)珊珊亦參加革命軍，是女子炸彈隊與救傷隊成員。1914年黎民偉與美國人布拉斯基合作，自編、自演香港第一部短故事片《莊子試妻》，并反串扮演女主角。其妻嚴(yán)珊珊在其中飾演一個使女，成為中國電影史上第一個女演員。1923年由黎民偉發(fā)起，與兄長黎海山和黎北海合作成立香港民新影片公司，他提出“電影救國”的主張。后來他親赴北平拍攝梅蘭芳的京劇藝術(shù)片時，與羅明佑結(jié)識并成為摯友。民新公司拍攝了香港第一部長故事片《胭脂》，男女主角由黎民偉與第二任妻子林楚楚主演。民新公司期間，黎民偉追隨孫中山，參加北伐戰(zhàn)爭，并拍攝了大量反映孫中山早期革命活動及北伐的紀(jì)錄片，成為中國新聞電影的開拓者，為此孫中山親自送給他“天下為公”的題詞，黎民偉是唯一榮獲孫中山嘉獎的電影工作者。1925年他又與李應(yīng)生合作，創(chuàng)辦上海民新影片公司，1930年民新與羅明佑華北公司合并，組成聯(lián)華影業(yè)公司，黎民偉擔(dān)任聯(lián)華付總經(jīng)理兼第一廠廠長。他大膽培養(yǎng)新人，聯(lián)華集中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電影人才，導(dǎo)演有孫瑜、卜萬蒼、蔡楚生、費穆等，演員有阮玲玉、金焰等，作曲有聶耳等。聯(lián)華公司拍攝了《三個摩登女性》、《神女》、《大路》、《漁光曲》等一批優(yōu)秀電影。1936年聯(lián)華陷入經(jīng)濟困境，黎民偉退出后又恢復(fù)民新影片公司?？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他冒著生命危險拍攝記錄片《淞滬抗戰(zhàn)紀(jì)實》后回香港，日軍占領(lǐng)香港后逃難到內(nèi)地，積極宣傳抗戰(zhàn)，開展救亡活動。抗戰(zhàn)勝利后返回香港，在永華影片公司任洗印技術(shù)顧問，引進最先進洗印技術(shù)，北京電影洗印廠曾聘請他當(dāng)廠長，但因重病纏身，未能前往。1953年因病在香港去世，享年60歲。

黎民偉不僅是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革命志士，也是香港歷史上文化名人，更是早期中國電影的拓荒者中的重要人物。黎民偉以革命者的精神開創(chuàng)電影事業(yè)，一生對中國電影和早期新聞紀(jì)錄電影事業(yè)作出了重大貢獻。正如一位影評家說的那樣，他“一生經(jīng)歷了晚清、民國、抗日戰(zhàn)爭、新中國成立，一次次重大社會歷史變革，緊緊伴隨著他的整個生命過程，在激烈的時代潮流和斗爭旋渦中，他始終恪守自己的人生準(zhǔn)則和生活信念，為國愛民，表現(xiàn)出一個正直的、進步的、愛國的電影事業(yè)家與藝術(shù)家可貴的思想品格和人格魅力?！盵1]

而電影偉人黎民偉一生卻與廣州灣有不解之緣，這主要與他的父親有關(guān)。他的父親黎思榮，又名黎兆昆，咸豐三年(1853年)出生于廣東新會。黎兆昆的父親黎以忠十分看好這個兒子，希冀他能在功名上有些進取，偏偏兆昆對讀書并不上進，而是在經(jīng)商方面有很好的天分，黎以忠也就順其自然，遂了他的心愿。兆昆十幾歲就幫父親打點生意，后來獨撐門面，生意在他手上越做越好，越做越大，小小會城已經(jīng)栓不住他那顆不羈的心。他終于對父親提出要出去闖一闖。黎以忠早就知道兒子的不安分，也就同意了他的請求。于是，兆昆便應(yīng)朋友之邀，輾轉(zhuǎn)來到了湛江。

湛江舊稱“廣州灣”，此名稱形成于明清時期，在19世紀(jì)中期，湛江就是南中國海邊一座非常繁榮的港口城市。黎兆昆正是以他的精明，相中了這塊風(fēng)水寶地，在此開始了艱辛的創(chuàng)業(yè)活動，并掘了自己事業(yè)的第一桶金。后來主要身份是買辦，幫日本人在中國做生意。黎兆昆在此事業(yè)有成，并先后娶了兩房太太。大太太鄧氏，是父親黎以忠自幼給訂的親事，鄧氏婚后一直沒有生育。黎兆昆后來自己又娶了一門親，女孩叫蓮娣，又稱黃彭氏。蓮娣與黎兆昆同年，由于在貧寒中長大，不僅會當(dāng)家理事，且善解人意，與黎兆昆感情甚篤，婚后不久就給黎兆昆生下大兒子黎海山。接著又生下黎東海、黎秀興、黎北海3個兒子和長女秀鳳、七女秀英。黎家這些后代絕大多數(shù)在廣州灣出生。清光緒十九年八月十六日，即1893年9月25日，黃彭氏又在日本橫濱164番又給黎兆昆生下第6個兒子黎民偉。1898年，黃彭氏因病去世，黎民偉才5歲，于1899年被父親帶到香港，交給在香港三井洋行的長兄黎北海夫婦代為撫養(yǎng)。然而，黎民偉對第二故鄉(xiāng)的廣州灣情有所系，因為父親黎兆昆一直生活在廣州灣，他的其他幾個弟妹也都定居于斯，他經(jīng)常來廣州灣探親。至今黎家后輩黎錫還記得，祖父黎兆昆在湛江的生意做得非常大，祖父當(dāng)年的商城，在湛江赤坎的文英街，叫“萬昌隆”?！叭f昌隆”是磚木結(jié)構(gòu)的三層樓屋，有好幾進，幽深氣派。除了“萬昌隆”外，黎兆昆在杜美路和新街市均有許多物業(yè)。黎民偉年輕時也在廣州灣經(jīng)商，做過稻米生意，并將賺的錢投入后來的電影事業(yè)中。1939年10月，父親黎兆昆在廣州灣逝世，黎民偉率領(lǐng)全家前來奔喪，黎兆昆被安葬在廣州灣一處叫青山的墓地。

1942年，香港淪陷不久后，黎民偉攜帶全家來廣州灣避難，住在父親黎兆昆遺囑中分給他的“杜美街10字福建街48字號屋”的房子里，并在廣州灣生活了一年半，在廣州灣的文化史上，留下特別珍貴的一頁。

二、 黎民偉何以避難于廣州灣

黎民偉之所以離開香港避難廣州灣，與一個日本人有關(guān)，他就是和久田幸助。

在香港許多影史學(xué)家的筆下，和久田幸助是一個日本文化特務(wù)，香港已故電影學(xué)者余慕云就這樣寫過：“香港淪陷前，有一個原名禾久田幸助(應(yīng)為和久田幸助)的日本文化特務(wù)，化名姓李，長期潛伏在香港，而且和演劇界混得很熟?！盵2]把和久田幸助當(dāng)成“文化特務(wù)”，可能是因為他的戰(zhàn)時特殊身份造成的，當(dāng)民族矛盾升華為主要矛盾時，對立的一方無論是誰，都可能是另一民族的敵人，更何況和久田幸助確實負有“大東亞建設(shè)”的使命。他的特殊身份，使人望而生畏。但是，當(dāng)歷史的迷霧逐漸散去，和久田幸助的人性的一面還是清晰可見，至少他是一個對中國人民充滿友好感情的日本軍人。從他戰(zhàn)時對胡蝶、梅蘭芳的態(tài)度上，就可略見一斑。在和久田幸助的努力與幫助下，上海淪陷后跑到香港避難的胡蝶梅蘭芳等人都得到他的照顧，還有香港演藝界的所有人員，在他的幫助下，都領(lǐng)到了配給的糧食，度過了生命的難關(guān)。

與對待梅蘭芳與胡蝶一樣，和久田幸助對黎民偉也不無敬意，他知道黎民偉在香港電影界的份量。他請黎民偉出席東亞酒店的午宴，盡管黎民偉借故沒有去參加這次會議，但和久田幸助仍然想讓他主持“香港電影協(xié)會”。在這之前，日偽組織的東亞文化協(xié)會，邀請黎民偉就中日親善問題在香港各戲院做些演說，已被黎民偉拒絕。后來，和久田幸助還是堅持想與黎民偉合作，又親自登門拜訪。當(dāng)然，黎民偉知道他要來，借故出門不見他。自然，在1942年香港的喧囂亂世，黎民偉對日本人和久田幸助有如霧里看山有些朦朧，雖然他隱隱覺得他與其他侵略者不同，富有人道之心，但他戰(zhàn)時的特殊身份使黎民偉分外警覺。即使和久田幸助對他十分尊敬，他也不能答應(yīng)與他合作。黎民偉對和久田幸助本人也許沒有什么反感，但黎民偉當(dāng)過革命黨人，還是有一定政治嗅覺的。和久田幸助并不是代表他個人，他畢竟站在日本侵略者的一邊，對中國人懷柔，目的是幫助他做事，成為宣傳“中日親善”和諧假象的工具。與他合作就等于認同了他們的侵略，有違中國人的良心，另外也有當(dāng)“漢奸”的嫌疑，這是個大是大非的問題。

黎民偉覺得和久田幸助還會來找他，香港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工作的啟明廠被日軍炮彈炸毀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廣州也不能去，他建的東山大屋已被日本人占據(jù)，當(dāng)成了日本人的氣象站。于是他決定率領(lǐng)全家去廣州灣避難，那里不僅有父親留下的房產(chǎn)，而且更重要的是還沒有被日本人占領(lǐng)，為此，黎民偉做了周密的安排。

1942年3月16日，黎民偉先安排大女兒黎蘭回重慶。黎蘭因為回來不久弟弟黎首明就病逝了，她便留下來陪伴悲傷過度的母親嚴(yán)珊珊，結(jié)果遭遇到香港淪陷。飛機是坐不成了，黎民偉便安排女兒改道坐“白銀丸”海船先到廣州灣的赤坎，然后轉(zhuǎn)道廣西回重慶。

1942年4月28日，黎民偉讓林楚楚帶著黎錫和他的弟妹等一群小兒女，坐“白銀丸”海輪先去了赤坎。10天后的5月8日中午，黎民偉與嚴(yán)珊珊帶著黎鏗、黎萱等幾個大孩子，登上了一條去赤坎的“宜陽丸”海船，兩天后到廣州灣赤坎老家，與林楚楚及其他子女會合，“家人團聚，欣慰莫名”。

在準(zhǔn)備逃離香港之前，黎民偉先讓部下乘來往港粵的海輪將許多記錄電影膠片先運過去，其中包括最珍貴的有關(guān)孫中山先生的四部新聞紀(jì)錄片，包括《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紀(jì)錄片的全部母片。誰知輪船剛到廣州灣，就突遭日本飛機的轟炸，海輪被炸沉，結(jié)果這批珍貴的電影膠片全部失去，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也成為黎民偉一生最痛心的事。幾年后黎民偉聽說有沉船被打撈，還讓林楚楚去湛江搜尋，結(jié)果無功而返。一些研究黎民偉的資料說被炸的船是往來香港與廣州灣的“白銀丸”號，可能有誤。因為在黎民偉后來的日記中，還出現(xiàn)過“白銀丸”船：“19/4/1943乘白銀丸三時往澳，終夜不能睡?！笨梢姳徽ǔ恋氖橇硗庖凰掖?。

從香港歸來的黎民偉，又開始了為期一年半的廣州灣流亡生活。

三、黎民偉在廣州灣系列活動

1942年廣州灣的赤坎，雖然沒有成為日本人的占領(lǐng)區(qū)，但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從香港和廣州大批的難民逃到這里，使赤坎一度出現(xiàn)市面“繁榮”的景象，但這只是亂世幻象。人們流離失所，找不到工作，加上物價飛漲，民不聊生。黎民偉一家老少十余口人，暫時住到了父親在文英街叫“萬昌隆” 的祖居，這是一間古老的大宅，入門是個大廳，內(nèi)進就是用木板搭起的兩層樓，往上還有一個小閣樓，黎民偉一家就擠在閣樓里，住了一段時間就搬走了，后來住到父親遺囑分給他的“杜美街10字福建街48字號屋”的房子里。但是，每天的生存問題讓黎民偉傷透了腦筋，雖然從香港帶了一些錢物，一家人暫時得以溫飽，但長此以往坐吃山空總不是辦法。林楚楚、嚴(yán)珊珊都親自蹲在街頭擺地攤，賣些舊衣、雜物。黎民偉為生計奔走之余，也去地攤幫忙。但是，有一點黎民偉是一直堅持的，逃難時無論生活如何困難，也不能中斷孩子們的學(xué)業(yè)，所以孩子們始終是快樂的。

黎民偉深知自己一個電影人在這里是找不到工作的。他東奔西走聯(lián)絡(luò)了一些從香港流亡過來的文化界朋友，如洪啟文、金湯、朱用和及張光宇、張正宇兄弟等，大家湊在一起，計劃開一家飯店?！懊褚允碁樘臁?，即使在亂世，老百姓還是要吃飯的。最后大家決定共同籌款合辦一家“福祿壽飯店”，洪啟文為董事長，金湯、張正宇、林楚楚為董事，朱用和、張光宇為監(jiān)察人，黎民偉為經(jīng)理。張光宇、張正宇兄弟是著名的畫家，他們將自己畫的大幅飛天壁畫掛在在飯店的墻上，給飯店營造了一種濃郁的文化氛圍。

其實，就在黎民偉籌辦“福祿壽飯店”的時候，1942年5月27日，他收到遠在重慶的羅學(xué)濂發(fā)來邀請的電報：“悉脫險歸來甚慰盼能來渝工作”。 羅學(xué)濂在重慶任中宣電影事業(yè)處處長，兼中央電影攝影場場長，主持抗戰(zhàn)文宣工作。他為黎民偉逃離香港而高興，同時希望他去重慶工作。有羅學(xué)濂的幫助，黎民偉若想在重慶找個工作易如反掌，還會從事自己喜愛的電影事業(yè)。

黎民偉對朋友的關(guān)心還是充滿感激的，他立即給羅學(xué)濂回了電：“電悉甚感俟家累稍舒即來效命。”但是，黎民偉隨即在赤坎安定下來，他也沒有去重慶的打算。他后來在廣西顛沛流離，也沒有去重慶。重慶有他的女兒女婿，并再三邀請他去，他要去重慶應(yīng)該不難，后來連羅明佑也去了。黎民偉為什么不愿去重慶？至今是個謎。但我們?nèi)匀徊浑y猜測，看到日寇的鐵蹄，破碎的山河，一直張揚“電影救國”旗幟的黎民偉可能對戰(zhàn)時的電影前景感到心灰意冷，或許對屢戰(zhàn)屢敗偏安一隅的國民黨政府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否則，他不會寧愿開飯店，也不去重慶當(dāng)電影人，盡管他的內(nèi)心從來沒有放棄過電影。

1942年9月25日，“福祿壽飯店”正式在赤坎開張，后來赤坎的《廣州灣日報》為此專門做了報道：“電影界先進黎民偉，港變時，他經(jīng)營的啟明制片廠于炸彈下犧牲了。于是買棹來灣，最近且改營業(yè)商。中國馬路福祿壽全記飯店，乃黎所經(jīng)營。”飯店生意之好，出乎黎民偉的意料。這主要與赤坎在戰(zhàn)時的畸形繁榮有關(guān)，大批香港或內(nèi)地的文化人都集中到這里，赤坎真正成為戰(zhàn)時繁華的小廣州。香港電影人盧敦曾經(jīng)回憶過他在戰(zhàn)時的經(jīng)歷：“我們逃到澳門后，即轉(zhuǎn)逃廣州灣，因為廣州灣當(dāng)年仍受法國統(tǒng)治，又不是戰(zhàn)略重點。……后來在廣州灣，我們重遇楚帆、張瑛、白燕、黃曼梨等人，合作搞了個‘明星話劇團’，專演話劇?！盵3]93

戰(zhàn)時流離失所的人們更是精神苦悶，他們需要娛樂，這就給流亡演藝界的明星提供了施展才華的機會。黎民偉和家人也參加了這個行列，他們與王君偉、駱廼琳等朋友成立了一個藝聯(lián)劇團，黎民偉是演出委員會主要成員之一，林楚楚與兒子黎鏗是劇團的主要演員。他們演出的第一出話劇是《秦淮河》，黎鏗在其中扮演一個主要角色，該劇在赤坎文化戲院首演，受到觀眾的好評。后來黎民偉又組織戲劇協(xié)會演出了吳祖光著名的大型話劇《碧血忠魂》(又名《鳳凰城》)，將現(xiàn)實中東北義勇軍抗日英雄苗可秀搬上赤坎的舞臺，駱廼琳飾演苗可秀，林楚楚飾演苗可秀新婚妻子夏婉冰，黎鏗則演其中少年小老韓的角色。在赤坎寸金橋民眾劇場演出后反響強烈。

盡管黎民偉十分熱心于這些話劇的演出，但他仍然沒有忘記他的電影。1942年11月12日(壬午十月五日)是孫中山的生辰，黎民偉在赤坎百樂殿戲院，隆重放映大型紀(jì)錄片《建國史之一頁》，觀眾盛況空前。本來，黎民偉還可以給觀眾放映其它影片，無奈大部分影片已經(jīng)隨日本人炸沉的輪船沉入海底。

隨著時局的不斷變化，來廣州灣避難的人越來越多，也使得在這里生存愈加不易。黎民偉的老朋友王棠也來到赤坎，與黎民偉為鄰，王棠在辛亥革命時曾任廣東省代理財政廳長，這時也要用兩個大缸腌制檸檬，做成小瓶的“王公檸檬醬”，售賣維生。黎民偉積極支持妻子兒女去演話劇，自然可得些演出費補貼家用，但這遠遠不夠全家眾多人的開支。赤坎的飯店亦如雨后春筍不斷冒出，競爭激烈，生意也不如從前，便有些入不敷出。黎民偉雖然是一介書生，但年輕時畢竟當(dāng)過稻米商人，也經(jīng)營過地產(chǎn)，做生意還是很有些頭腦。他于是租用了赤坎寸金橋文章村后面一片榕樹林，創(chuàng)建了一座“文園游樂場”，內(nèi)設(shè)八陣圖、射擊場、飲食部，黎民偉為此投入了較大的一筆資金。

“文園游樂場”選在1943年2月5日，即是年春節(jié)開張，黎民偉之所以選在這一天，是因為這天赤坎全市為取消不平等條約將舉辦慶?；顒印?943年中國抗戰(zhàn)正處于艱苦的相持階段，1月11日，發(fā)生了在現(xiàn)代史上非常重要的事件，中國同美國、英國分別簽訂了兩個條約，即《中美關(guān)于取消美國在華治外法權(quán)及處理有關(guān)問題之條約與換文》和《中英關(guān)于取消英國在華治外法權(quán)及其有關(guān)特權(quán)條約及換文》，簡稱《中美新約》和《中英新約》。這個事件在歷史上又被稱為“四三年廢約”。是年春節(jié)中午12點整，就在赤坎市中心廣場鳴土炮三響，參加慶祝的民眾齊唱國歌時，黎民偉在“文園游樂場”舉行揭幕禮。下午鎮(zhèn)舞堂的醒獅來賀，吸引了眾多游客。初二，英武堂的醒獅隊又來助興，并伴以武術(shù)表演。正好趕上春節(jié)，又逢“廢約”喜事，“連日游人極眾，收入亦佳”(黎民偉日記語)。

然而，就在生意日盛之時，黎民偉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日本人的軍隊已經(jīng)逼近赤坎，不日將至。眾聲紛雜，人心惶亂，而再無娛樂的心緒，頓時門可羅雀。盡管黎民偉前期投入很大，但“文園游樂場”只開業(yè)半月便無奈夭折了。2月16日，日軍已到寸金橋。2月17日，“文園游樂場”宣告停業(yè)。

1943年2月20日，日軍占領(lǐng)寸金橋。21日，日、法簽訂《共同防御廣州灣協(xié)議》，成立日偽政府。廣州灣隨被日本軍隊全部掌控，成為又一個淪陷地，并引發(fā)新一輪的流亡。香港電影人盧敦對此記憶猶新：“到廣州灣局勢亦告緊張時，我們再一次分道揚鑣。謝益之、楚帆等逃到越南去，我則由于歐陽(予倩)老師在桂林，蔡楚生也是，于是往桂林去。我和張瑛、梅綺、李清、容小意等，一同步行上桂林。”[4]93“福祿壽飯店”合伙人張光宇張正宇兄弟等人，亦于19日日軍到來之前，據(jù)說也去了桂林。因為黎民偉外出，他們走得匆忙，來不及告辭就走了， “福祿壽飯店”也就隨即自動關(guān)閉。黎民偉當(dāng)時日記便寫到：“赤坎福祿壽飯店，因寸金橋事變，附項無歸，影響全家十六口之生活，還恐連累私人房產(chǎn)，現(xiàn)仍須負擔(dān)職工生活費。”[5]167

日本人采取了與香港同樣的政策，為了制造中日親善的和平假象，在日偽政府的協(xié)助下，廣州灣市面暫時回復(fù)了平靜，雖然仿佛一切如常，但人心已亂。在那些日子里，黎民偉寢食難安，他想起暫居在澳門的摯友羅明佑，還有“清平樂劇社”時的好朋友陸醒伯與羅永祥，他與他們很久沒有見面了，不知道他們的境況如何？他忽然萌生去澳門探望他們的愿望，同時也想與老朋友們商量下一步的路該如何去走。

1943年4月19日下午三點，黎民偉上了那艘從赤坎去香港途徑澳門的“白銀丸”號海船，看到那些憂心忡忡的旅客，黎民偉在船上一夜無眠。第二天中午抵達澳門，他下船后便直奔羅明佑家，羅明佑見到老朋友的到來，又驚又喜，驚的是黎民偉在這種境遇下還敢來澳門訪友。因為春節(jié)前夕，日軍借口駐島的陸、海軍特務(wù)機關(guān)內(nèi)訌，封鎖了澳門島，對往來游客控制甚嚴(yán)；喜的是老朋友相隔許久終于見面都還平安。由于羅明佑在澳門的家狹小，當(dāng)晚黎民偉宿在另一朋友李烈家。第二天中午黎民偉又去探訪了另外兩位電影界好友羅永祥與陸醒伯，他們的狀況也不是很好，羅永祥沒有其它打算，他有點想回香港去，畢竟澳門太小，日本人一封鎖，就陷入困境。晚飯是在羅明佑家吃的。羅明佑告訴他，香港淪陷后，陷入“孤島”狀態(tài)的澳門，日子也不好過。日軍的操縱、特務(wù)及漢奸的橫行，加上嚴(yán)重的饑荒，治安的混亂，凡此種種正窘擾著澳門彈丸之地。島內(nèi)物價飛漲，貧苦居民衣食無著。羅明佑說他不日準(zhǔn)備獨自去重慶，黎民偉贊同他的想法，但又覺得將家眷留在澳門有些不妥，羅明佑說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拖家?guī)Э诼飞喜惶健?/p>

從澳門回來后，黎民偉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影片應(yīng)該先轉(zhuǎn)移他處，特別是有關(guān)孫中山的珍貴影片，千萬不能讓日軍搜去。1943年5月9日夜，黎民偉找到第七區(qū)救濟專員李琦，與他相商，將紀(jì)錄片《建國史之一頁》托他先帶到柳州朋友處，李琦猶豫片刻，還是答應(yīng)了。為了答謝李琦，黎民偉付給他200元勞務(wù)費并到車站為他送行。

與此同時，長女黎蘭給黎民偉通過中亞銀行電匯來一筆錢款，共1.4萬元。廣州灣被日軍占領(lǐng)的消息傳至重慶，黎蘭甚為擔(dān)憂，她催父親“速赴柳州，親帶片來?！迸畠菏亲钪赣H的心，錢款是給全家人作路費的。另外她知道父親離不開他的那些影片，所以特意叮囑，但黎蘭并不知道，父親已經(jīng)將最珍貴的影片轉(zhuǎn)移到柳州。黎民偉和黎蘭之所以不約而同地想到柳州，因為柳州沒有被日軍占領(lǐng)，比較安全，又是去桂林的必經(jīng)之地。另外還有個重要原因，就是當(dāng)年被孫中山封為桂軍總司令的劉震寰，此時就住在柳州。他是黎民偉的好朋友，也是女兒黎萱的契父(干爹)，黎蘭當(dāng)年回重慶途徑柳州就是住在劉家。

就在黎民偉秘密準(zhǔn)備奔赴廣西之時，林楚楚與兒子黎鏗的話劇演出也一天沒有停止。與上海孤島時期的情況非常相似，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他們只能演一些借古諷今的古裝戲。林楚楚應(yīng)赤坎培才學(xué)?；I款演《鄭成功》一劇，她在劇中扮演鄭成功的母親。而黎鏗則自行組織了一群17歲以下的少男少女，成立了一個“長虹少年劇團”，陸續(xù)演出《葛嫩娘》、《門當(dāng)戶對》等劇，黎鏗和妹妹黎萱，是少年劇團的主要骨干。

黎民偉將全家召集到一起，將自己的想法對大家說了，立即得到了全家人的贊同，并在一起商定了去廣西的路線。1943年11月1日早晨7時，在赤坎的沙環(huán)，黎民偉全家坐上了一條當(dāng)?shù)厝朔Q為“艇”的大木船，黎民偉率領(lǐng)全家，離開生活了一年半的第二故鄉(xiāng)廣州灣，從水路向廣西的柳州進發(fā)，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流亡生活。

[1] 酈蘇元.黎民偉與中國電影[J]，當(dāng)代電影，2004(3).

[2] 余慕云.香港電影史話：卷三[J].香港次文化有限公司，1998(11)：56.

[3] 鐘寶賢.香港百年光影[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7.

[4] 鐘寶賢.香港百年光影[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7.

[5] 黎民偉.歷年失敗之回顧[M]//俞小一，黎錫.中國電影的拓荒者黎民偉.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

LiMinweiandKouang-Tchéou-Wan

FENG Qun

(College of Literature, Wuyi University, Jiangmen, Guangdong 529020，China)

Li Minwei is not only a legendary revolutionary but also a cultural celebrity in the history of Hong Kong, and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pioneers of Chinese movie art. his life is closely related with Kouang-Tchéou-Wan. When he was young, Li Minwei had been a businessman in rice trade, together with his father. When Hong Kong was fallen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Li fled to Kouang-Tchéou-Wan to avoid being entangled withJapanese. He had done many works in Kouang-Tchéou-Wan, sacrificed himself to the salvation of the nation.

Li Minwei；Kouang-Tchéou-Wan；Japanese； movie； exile

2017-03-27

鳳群，男，五邑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

K258

A

1006-4702(2017)05-0149-07

(責(zé)任編輯陳尚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