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
在云南人的春節(jié)里,有一種食品獨具地位,它用大米制成,外形有些像白色的磚頭,一個就有一兩公斤重,它叫做餌塊,這古老的名字源自漢代,甚至可以源于更早的春秋。它代替了北方的餃子和南方的年糕在春節(jié)里的地位,成為云南人過年時必備的食品。
云南的漢語中,有許多獨特的詞匯,其來源直接傳承了古意,因為地域與中原隔絕,在中原口語演變的過程中,可能已經(jīng)變化了很多次,但在云南漢語方言卻保留了古代完整的意思,餌塊就是其中之一。
成書于西漢時的兒童啟蒙讀物《急就篇》中,對飲食中的主食,概括為“餅餌麥飯甘豆羹”,顏師古注了一條:“溲米面蒸之則為餌”。
如果是自己做過餌塊的人,就不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溲:浸泡。做餌塊的唯一材料就是大米,以當年的、具有香味和適當黏性的優(yōu)質(zhì)大米為上,先把米淘好,放在一個大桶里浸泡兩個小時,讓大米充分吸收水分,這個過程就是溲。
然后,需要一口特別大的鍋,和一口特別大的甑子。你說你不知道甑子是什么,那你算是白活了。甑子,就是用軟木制作的專門用來蒸飯的木蒸籠,在沒有電飯煲之前,大家的米飯都是需要先煮后蒸的,但因為制作餌塊的大米已經(jīng)充分地泡過,就不用煮了,直接蒸。
灶膛里起大火,大鍋里加甑腳水,把泡好的大米全放到甑子里去蒸,因為米特別多,這個過程總得一個多小時,灶上熱氣騰騰,中間可能還需要再添水以免干鍋。等到甑子里的米飯可以吃,但口感略硬,做餌塊的基本材料就算完成了。
后面的工序,現(xiàn)在簡單了,無論是背是挑,還是開車,把這些熱騰騰的大米飯快速送到有做餌塊機器的碾米房去,這頭米飯進去,那頭機器出來的就是熱騰騰的一個一個的長方形餌塊。如果覺得對形狀不太滿意,自己再稍微修整下。
而在沒有實現(xiàn)機器化的年代,做餌塊真是一件累人的事情。先得上碓去舂,把米飯舂成糊,這時候它終于成為餌了。然后再用手大力地一個一個揉。把我還記得小時候,請人幫忙揉餌塊,結(jié)果被一壯漢把我家的桌子揉倒的趣事。
餌塊,在云南中部也俗稱粑粑,這是個泛指,很多圓形的餅也叫粑粑,但“舂粑粑”就專指制作餌塊。
同樣的工序,如果是糯米磨粉做的,在云南叫糍粑,如果再加上紅糖一起制作,就變成年糕。由于糯米黏性是大米的數(shù)倍,糍粑在過年時只能偶爾充當下配角,齊整威武的餌塊才是主角。冬天燒起火爐,一家人圍著火爐吃燒餌塊,配以鹵腐,一會兒就能消滅掉一大個兩公斤重的餌塊。在滇西部分地區(qū),這整齊威武的餌塊,還是祭祀祖先的一種供品。
為了制造餌塊,人們在過去常常幾家協(xié)力。為了保存餌塊,人們想盡各種辦法。剛做出來的餌塊還是松軟的,要放在青松毛里讓它慢慢變硬。過上三四天,再放到冷水中保存,每天換水,這樣的餌塊足可以從臘月保存到正月完。
餌塊的主要擁躉來自漢族,在更喜歡糯食的少數(shù)民族中,糍粑才是過年時的最愛。羅平的布依族可以把糍粑做成不同的粘度和顏色,文山的壯族把糍粑做成了不同的形狀和口味,西雙版納的傣族把糍粑裹在樹葉里,混合不同的香菜和肉類,做出了各式各樣的包燒。
在云南,唯一繼承了來自江浙血統(tǒng)的年糕的地區(qū),就屬蒙自了,這里是全云南唯一的還在努力制作年糕的地區(qū)。而其他人,都在春節(jié)熱騰騰的火爐上,烤著餌塊或者糍粑。
云南人食用餌塊的時間久了,漸漸發(fā)展出好幾個分支,在曲靖,人們把餌塊切細,發(fā)展出蒸餌絲;在保山,人們把餌塊與皇帝聯(lián)想起來,把普通的炒餌塊加上火腿和雞蛋等,變成了大救駕這樣的名菜;在昆明,餌塊變成了薄薄的一張,卷上油條或者各種菜,再加上各種調(diào)料,變成昆明人的早餐燒餌塊,取代了北方的煎餅果子。
但不管是哪一種餌塊,始終取代不了那像磚頭一樣的最傳統(tǒng)的餌塊,因為只有這個形狀的餌塊,燒出來最香,也最具有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