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憲云

電視上，漂亮的女記者手持話筒，不厭其煩地問著大家同一個問題：“你回家吃飯嗎？你最喜歡吃的媽媽飯是什么？”

旁邊的妻子拾過話茬：“老公，你最喜歡吃的媽媽飯是什么？”

“炒黃豆面疙瘩?！贝鸢缚隙ǘ患偎妓鳎^而我不由自主地一聲長嘆，“可惜我再也吃不到老娘做的炒黃豆面疙瘩了?！闭f這話時，我的眼眶已經(jīng)因傷感有些濕潤——久違了，那滿載母愛香甜酥脆令人回味無窮的炒黃豆面疙瘩！

第一次吃炒黃豆面疙瘩是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當年大我九歲的三哥考上離家三十多里的棲霞二中。哥哥住校，食堂伙食差，糧食又不夠吃。為了給正長身體的哥哥增加點營養(yǎng)，母親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每次哥哥放假返校時，為他做上一些炒黃豆面疙瘩。炒好晾透后，母親總是抓上一小把給我，讓我成為第一食客。后來，文采斐然的三哥在高中時代因?qū)懥似魑摹段业哪赣H》而贏得了一個女孩的芳心，這個女孩成為我后來的三嫂。

十幾年后的七十年代中期，我就業(yè)于離家近五十里的一處工礦企業(yè)。工廠正處創(chuàng)建時期，我經(jīng)常加班加點義務勞動搶工期，體力勞動繁重，每月四十五斤定糧根本填不飽肚子。幾年軍旅生涯使我養(yǎng)成了快速進食的習慣。面對四兩饅頭一份炒菜，我狼吞虎咽，五分鐘解決戰(zhàn)斗，肚皮里的其他空間只能用菜湯加開水補充。為了給我補充能量，避免餓著肚皮干活，每次休假返廠前，母親也專門為我做一些炒黃豆面疙瘩。我也享受到了當年哥哥上中學時的待遇，所不同的是當年為哥哥做面疙瘩的甜味劑是糖精，給我做的則換成了白糖。

其實做這種食品工藝并不復雜，但是費工費力，單是準備工作就夠忙活一陣子的。黃豆要一粒一粒地揀，然后用濕布抹去表面上的浮塵，放在陰涼處通風晾干，如果在太陽底下曬，炒出來的黃豆是要變味的。做面疙瘩的工藝繁瑣，周期也比較長：先用干面引子打出“酵子”，酵子開了后再加面粉發(fā)酵，為了讓面疙瘩更香酥甜脆，母親會加入平時舍不得吃的雞蛋、白糖、豬大油。做面疙瘩用的發(fā)面要比平常搟面條的面硬得多，這樣做出的面疙瘩才酥脆且耐儲存。還要準備一些不粗不細的干沙粒洗凈曬干備用——這可是做炒黃豆面疙瘩的重要輔料。

面粉發(fā)酵好了以后，就開始做面疙瘩了。先將面團搟成餅，切成條，再將條切成黃豆粒大小的面疙瘩放在面板上餳著。然后將沙粒炒熱，再加入黃豆一起炒。這時的我會主動承擔起“火頭軍”的任務，以便讓母親專心地在鍋上翻炒。“沙——沙——沙——”那不停的有節(jié)奏的翻炒聲，在我聽來就是一曲優(yōu)美的交響樂。這時母親欣慰的臉上總是布滿汗珠，她不時地扯起大襟襖的襖襟擦拭著臉上的汗滴，深諳兒子個性的她嘴里少不了嘮叨著對兒子叮囑：“一個人在外面要學著自己疼自己，關節(jié)不好要記住多穿點；工作努力是好事，但不能拼了命地干；在別人遇到困難時，能幫就幫一把；吃虧是?！贝藭r我的心中涌動著對母親無限的愛。“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媽媽，您何嘗不是兒子心目中的一塊寶。兒子會好好努力，好好孝敬您，讓您成為最幸福的母親。當黃豆炒到噼啪亂響時，母親就會快速把已經(jīng)醒好了的面疙瘩加入鍋中繼續(xù)翻炒，直到黃豆大部分爆開、面疙瘩變成微黃時，?；鹌疱仭Ｗ詈笥么趾Y子將沙粒篩出，香噴噴甜絲絲的炒黃豆面疙瘩就大功告成了！這時的我總是急不可耐地先嘗上一把，那種香酥脆甜的感覺真叫一個美呀！而母親總是推托牙口不好，只品嘗一兩粒，絕不多嘗。

母親在91歲高齡離開了我們，至今已有8年之久，為我做炒黃豆面疙瘩也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每當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就像發(fā)生在昨天。她的慈愛善良，她的音容笑貌，已經(jīng)定格在我的腦海里，成為永遠抹不去的記憶。

那時每個月四天休假，由于父親在外工作，家里的自留園和自留地全由我干。勞作之余，我就找南村北莊的同學、戰(zhàn)友敘敘舊，聊聊天，最后這一天我是注定要在家為母親炒黃豆面疙瘩做助手的。我將美食帶回單位，分為兩份，一份與舍友、工友們分享，一份留給自己慢慢品味。工友無不羨慕我有一個慈愛而手巧的母親。

結婚后，我時常跟妻子說起當年吃炒黃豆面疙瘩的感受，她總是又羨慕又嫉妒。妻子是一個在機關長大的孩子，因為母親忙于工作，疏于對她的照顧，她從小由奶奶帶大，所以對于母愛特別敏感。后來我們也試著做過幾次炒黃豆面疙瘩，工藝照搬，原料亦精，卻怎么也吃不出當年母親為我做的那個甜酥可口的味道，究其原因，可能是母親在制作炒黃豆面疙瘩時融入了太多太濃的母愛，這種母愛的味道無與倫比，深入骨髓。對母親的炒黃豆面疙瘩的追憶，承載的是兒子對母親的一種獨特的、永久的思念！

母親做的炒黃豆面疙瘩，堪稱世間少有的美味，至今我的唇齒之間仍有其悠悠余香……

責任編輯：鄧雯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