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波
大國或者使用著一種人口數(shù)量大的語言,會享受習焉不察的福利,這是大國或大語種的溢出效應。
生活在一個大國,人們獲得的東西,不見得都是說得清的。廣袤的疆域,眾多的民族,多樣的地理環(huán)境和景觀類型,都能因為變成想事情的基本背景,讓人變得豐富起來。
一個以一萬平方公里為基本活動背景的人,與一個以一百萬平方公里為基本活動背景的人,可能有各種差異。即使我們不說后者帶來的思維和行為習慣總可以稱為“好處”,至少不是個什么壞的事情。
有的人可能一輩子沒有出過遠門,他的生活半徑與他可能到達的半徑沒有關系,但他所在的“社會規(guī)?!钡拇笮?,仍然影響到他的語言、習慣、思維和行為。另一方面,有的人可能生活在一個很小規(guī)模的社會,但他仍能游歷天下,增廣見聞,思維也無所謂限制,但在“社會思維”半徑上,他仍更多地考慮所屬社會體之內的事情。國家就是人們所屬的基本社會體。
我不是要唱國家主義的贊歌,或者鼓動大國沙文主義的情緒,只是要說生活在大國和生活在小國,人可能在很多方面呈現(xiàn)不同的特點。每個人都可以驕傲于自己的國家并感到幸福,而無論國家大小,國際關系尤其要注意國家一律平等,但這并不能拉平社會大小、疆域廣窄、風俗豐富還是單一對人的影響。
例如文學,一個擁有巨大人口規(guī)模的市場,本身能夠帶來豐富性。在中國,使用漢語的人數(shù)量超過10億,任何一個作品,百萬人中有一個人喜歡,就可以進入市場操作,每十萬人中有一個在寫作,就會有10000名作家。你可能會說,這樣的數(shù)量未必有意義,因為作家寫的東西可能趨同,出版量不等于作品的豐富性。然而,如果是在一個只有100萬人的國家,或者使用一種只有100萬人使用的文字,情況又會怎樣呢?就算可以出產再多風格特異的作家,總數(shù)能有多少,就算擁有再大的閱讀人口比例,市場上又能有幾種作品?
有一位作家在蒙古感受到了這一點,全國有200萬人,一半住在烏蘭巴托,能出版的作品大多就是詩歌,詩歌中又主要是兒歌,因為只有兒歌才可能形成市場。那樣的市場,難以支撐起各種文學體裁的作品,因為難以獲得出版,寫作者也就必然會少,閱讀選擇多不了??梢哉f,在一個人口規(guī)模過小的國家里,你要么只好通過掌握世界上的主要語言來獲得閱讀選擇,要么你無法讀到足夠讓你變得豐富的東西,人類文明成果的極大部分,對于你來說,相當于不存在。
一種文字的使用人口的規(guī)模,能夠從根本上限制相應人口的精神生活,閱讀受限,使產生大作家和經典作品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即使非常美麗,即使文化非常特別,但文學藝術上進行表現(xiàn)會是一種奢侈,就算所有人都是文學藝術人口,又能如何?
龐大的漢語人口,本身構成了巨大的精神繁育的力量,人口數(shù)后面是市場,是寫作者數(shù)量,是圖書需求,是各種文學藝術獲得滋養(yǎng)的土壤。數(shù)千年累積的作品,能提供數(shù)千年間作家的感觸,讓人觸碰古往今來的敏感心靈。十幾億人十幾億個心靈十幾億個生活,能夠提供的文學養(yǎng)分,足夠讓人抱有產生大作家和經典作品的希望。在這樣的人口規(guī)模下,談論“吸收人類優(yōu)秀文明成果”具有現(xiàn)實性,至少主要語種的優(yōu)秀作品,幾乎都能夠得到翻譯出版,重要作品能夠不斷推出新的譯本,讓人可能讀到更加“信、達、雅”的譯文,外語教育能夠源源輸送翻譯人才,大量翻譯出版形成了漢語的外國文學,乃至“中國翻譯文學”這樣一種特殊的文學類型。
任何一個領域,大概都可以這樣來看。規(guī)模巨大的社會和規(guī)模微小的社會,各有其問題,大概也都能怡然生活,但就形成各種機會、出現(xiàn)創(chuàng)造的可能、文化發(fā)展的豐度而言,大國或者使用著一種人口數(shù)量大的語言,不僅不必抱怨,而且會享受習焉不察的福利,這是大國或大語種的溢出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