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
我老家是農村的,爸爸媽媽在我還很小的時候便把我交給奶奶而外出打工掙錢養(yǎng)家去了。
爺爺因為早年喝酒太多喝出了毛病,早早地就離奶奶而去了。奶奶也因為爺爺的英年早逝,勞累出了一身的病,時不時地就咳嗽,吃了許多藥也不見好轉。
我小的時候特別喜歡吃糖,總覺得吃甜甜的東西很幸福。每次到了趕集市的日子,就會很開心,耍著賴的要奶奶帶著我去趕集市。去集市的路都是泥巴路,下雨天尤其難走。那個時候根本就沒有車,完全靠雙腳走著去集市,走得快的人一個半小時就可以到達。但是奶奶年紀大了,還帶著我這個乳臭未干的女娃娃,走得再快也要兩個多小時。到了集市,奶奶買點鹽等生活用品就去給我買糖。
雖然我是農村娃,但并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整天干著農活。每當我想像其他孩子一樣背著背簍上山打豬草的時候,奶奶就會說:“等著我和你一起去!”和我一起去的意義就是我去了在山上轉悠著玩耍,奶奶把豬草打好以后,把我和豬草放在一起背著回家?;丶业穆飞希锢锩娴呐6荚凇斑琛琛钡亟?,那時候的我會輕輕揪著奶奶的耳朵說:“奶奶,奶奶,你快聽!小牛在叫媽媽勒!”奶奶什么也沒有和我說,只是笑著把我的手從她的耳朵上拿下來。由于那時候我年齡小,很多事情都不怎么記得了,但就是那時候牛的叫聲和奶奶那雙有老繭的大手記得很清楚。
再后來,我到了上學的年齡,爸爸便從城里面來接我去念書。從記事起我就和奶奶一起生活,自然就會生疏遠父親,聽說是來把我從奶奶身邊“奪走”的,就更不愿和父親去了,一個人躲在牛圈里哭了好久好久。離開的那天,我像從前一樣撒嬌說不想去讀書,奶奶卻生氣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奶奶這樣生氣,她摸著我的頭說:“要讀書了才會有出息,和你爸爸去吧?!蔽也辉偃涡裕怨缘刈尭赣H拉著我的手離開了奶奶家。開始,我不停地回頭,因為奶奶一直都在后面跟著,父親看不下去了,轉身對奶奶說:“媽您這是干嘛?我是要帶著小莎去讀書的,您這么一直跟著,等一下小莎又不愿跟我一起去了!”奶奶聽了爸爸的話,這才停了腳步。到了“新家”的唯一感覺就是沒有奶奶了。后來我長大幾歲時父親給我說:我剛到城里面的時候每天都站在門口哭著叫奶奶。
父親對我的期望很高。父親高中畢業(yè),沒有考上大學是他這一輩子的遺憾,所以他很希望我能考上大學。這樣一來,我回去看望奶奶的機會就少了,即使是假期,多數時間也在補課。每次我回去,奶奶就會很開心,她抓給我的糖果的包裝紙上已落上了灰,不知留了多久了。有一次,我和奶奶坐著聊天,她突然問我會不會寫字,我告訴奶奶說我會。奶奶又問我會不會寫她的名字,我說會的。奶奶就起身去旁邊的房間拿了紙和筆出來要我寫她的名字。我把奶奶的名字寫在了紙上,她拿著那張紙看了好久才說:“原來我的名字這樣寫啊,莎莎現(xiàn)在可以讀書寫字真的挺好,哪里像我們一樣,小學都沒有念過,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甭犃四棠痰倪@話,我好像明白了奶奶當時為什么因為我不愿跟父親走而生氣了。
高中三年,一直沒有機會去看望奶奶,聽父親說奶奶的病更嚴重了。父親想把奶奶接到城里面和我們一起生活,但是奶奶死活不肯,說什么年紀大了,一切都成定數了。高考結束,奶奶的病已經特別嚴重了。而我才去奶奶家住了幾天奶奶卻趕我走,她說考完了你就出去走走,我這個老人家不用你陪也好得很!
大學生活很愉快,到了寒假回家卻不見家里人。打電話給父親,父親在電話那頭聲音疲憊地說,奶奶不能起床已一個多星期了,叫我趕快回鄉(xiāng)下老家。我懵了,急急忙忙買了車票就往老家趕,到老家時已經是下午六點過了??粗采鲜莸貌怀蓸幼拥哪棠?,我的眼淚往下流。奶奶已經沒有意識了,我叫了奶奶,她沒有理我,我拉起奶奶的手,好冰!我恐慌地看了看父親,父親靠近奶奶說:“媽,小莎回來了?!蹦棠踢@才抬起頭,喘著粗氣努力睜著眼睛看我,想要和我說什么,我看到奶奶的嘴上有干的血塊,想讓奶奶別說話,可是奶奶很快又垂下頭去,咳嗽著,我更加不安了,急忙對奶奶說:“奶奶,您別說話,您的手好冰,我給您暖暖手。”但是奶奶不愿意我握著她的手,把我的手使勁推開了,我又把奶奶的手拉了過來,奶奶還是不愿意我握著她的手,又把我的手推開了……
農村的夜晚是很寂靜的,靜到我都聽見了自己的呼吸聲。這樣的夜晚讓我感到無助。我就這樣坐在奶奶的床邊,沒有任何語言交流,看著奶奶逐漸失去生機的雙眼,我的眼淚又一次落了下來。凌晨三點過,奶奶再也沒有推開我的手,因為那雙手,再也不能使出任何力量了。寂靜的夜里我已經聽不見我哭泣的聲音了,我輕輕地撫摸著那雙有老繭的手,想要從那觸感里找出一絲溫暖。
人總是這樣,在強大的悲傷面前,卻顯得那么的弱小和無助。奶奶走了。我的心里面,第一次有了那種感覺,即大石頭壓在心頭而透不過氣的難受??粗棠碳依锩娴臇|西,那時候的我才知道“觸景傷情”的真正含義。奶奶的后事料理完后,我和父親收拾著奶奶的遺物,父親對我說:“你奶奶走了也是件好事,年紀也大了,而且還有嚴重的病,走了是種解脫。你也不用太難過,生老病死是每個人的歸宿?!笨粗赣H滿眼的紅血絲,我突然覺得這個在我心中一直很堅強的男人原來也是很脆弱的?!鞍职帜阋膊灰y過……”我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