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夫子
唐朝人王播,少年時貧困,曾經(jīng)客居揚州惠明寺木蘭院,蹭吃蹭住。時間一長,寺里的和尚就很厭煩他。寺院吃飯,習(xí)慣飯前敲鐘。有一次,和尚們故意在飯后敲鐘。王播聽到鐘聲一溜小跑去吃飯,結(jié)果撲了個空。王播又羞又憤,就在寺院墻上題了兩句詩:“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阇黎飯后鐘。”
若干年后,王播官至淮南節(jié)度使,重回?fù)P州,故地重游,發(fā)現(xiàn)他當(dāng)年題寫的詩,已經(jīng)被和尚用碧紗罩上,當(dāng)作寺中的文物保護起來。
飯后敲鐘,無非要讓王播丟丑,知難而退,那時的王播近乎要飯的花子罷了,和尚們自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而挨了罵卻把罵人詩當(dāng)成文物用碧紗罩上,無非罵人的人一步登天成了政府要員,今非昔比,豈可同日而語?世態(tài)炎涼,即使以慈悲為懷的出家人竟也概莫能外!
碧紗罩詩,可見和尚們的用心,但是我們不妨再大膽地想象,假如王播哪一天貪污腐敗了,鋃鐺入獄了,碧紗罩著的詩會有什么命運?想來一定會被揭了碧紗,從墻上刮去,了無痕跡——也許會依然保留,用作揭露王播少年時即“品質(zhì)惡劣”的明證。
還是唐朝。有個讀書人叫趙琮,久試不中,窮困潦倒。趙琮的岳父是個將軍(肯將女兒下嫁,估計也是賭趙琮是個潛力股),家族勢力很大。
有一天,州郡到軍中勞軍,組織春設(shè)(唐時一種迎春儀式),趙琮岳父家搭了棚子(類似于現(xiàn)在的觀禮臺),全家人坐在棚上觀看。趙琮一家也被邀請。趙琮的妻子衣衫很破,自家姐妹嫌棄她,就用布簾子把她隔開。布簾子這面歡聲笑語,布簾子那面寂寂無聲。
忽然有廉訪使來報:“趙琮中進士了!”話音未落,趙妻的族人立即把布簾子撤掉,且“相與同席,競以簪服而慶遺焉”。
趙琮妻子的族人真有眼力見兒,撤簾子比川劇變臉快多了。一條布簾子,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秀才娘子,貧賤妻,即使親姐妹,也沒人跟你親近;進士的妻子,就不同了:進士及第意味著加官晉爵,加官晉爵又意味著榮華富貴,夫貴妻榮,妻族人怎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如此快速撤簾子似乎也有危險,鄙夷不屑的表情萬一因年深日久僵住了,不能立刻變過來,豈不暴露了趙妻族人市儈的
嘴臉?
不過,和趙琮妻族比,蘇秦的嫂子就算“赤誠相見”了。《戰(zhàn)國策》載蘇秦十說秦王,終不成功,落魄而歸?!吧┎粸榇丁?,還冷言譏諷。蘇秦后來做了六國相,嫂子蛇行匍匐,不敢仰視。蘇秦問嫂子:“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子回答:“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
中國有句古話:“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yuǎn)親。”此話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貧富的差異,揭露了世俗人的嘴臉。
至今我們的生活中還隨處可見“碧紗罩”和“布簾隔”。比如,有官員位高權(quán)重,四方便爭相巴結(jié)逢迎,千方百計弄來高官親筆題詞或親手書就的匾額高高掛,甚至高官的故鄉(xiāng)街巷也改用高官名字命名,以與高官同生故里為榮。一旦高官落馬,四方便避之唯恐不及,去了題詞,摘了匾額,更了街坊里巷的名字,與高官撇得一干二凈。
說白了,碧紗罩不罩,布簾隔不隔,完全取決于當(dāng)事人是否“位尊多金”。
當(dāng)然,世態(tài)炎涼,冷暖自知。與其一味地譴責(zé)趨炎附勢之徒,莫不如努力修身養(yǎng)性,完成自我追求與超越。王播從蹭飯的少年官至節(jié)度使,趙琮一介窮秀才終成進士,是否與其被辱有關(guān),不得而知,但蘇秦的確是被家人的冷漠刺激成功的。其實,蘇秦的嫂子還是沒趙琮妻族人有眼力見兒,如果以前倨實為“激勵”來搪塞,豈不是挽回了顏面?——可若果真如此,蘇秦嫂子就比市儈還市儈了!
(選自《雜文月刊》2016年10月上。薦稿人:林冬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