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寧
無論主動被動,高校吸收社會捐贈、走向辦學資金來源多元化是必然的趨勢。現(xiàn)如今財政投入只能保證學?!安火I死”,不能保證“過好日子”。學校要靠政府,更要靠社會。
當企業(yè)家熊新翔的手與電子科技大學校長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并被定格在鏡頭中時,中國高校接受單筆捐贈的新紀錄隨之誕生了。
“10.3億元!”這所地處成都的大學,用感嘆號宣布了這則消息。時間是2016年9月21日。
就在10個月前,單筆捐贈的最高紀錄還由泛??毓杉瘓F創(chuàng)始人盧志強保持,2015年12月,盧志強向復旦大學捐出7億元。
隨著校長和捐贈人的一次次握手,中國大學吸引社會捐贈的紀錄隨時有可能刷新。
“重要組成”與“必要補充”
高?;饡拿貢L們正前所未有地為“找錢”忙碌著。南開大學教育發(fā)展基金會秘書長丁峰在兩天內(nèi)往返深圳和天津,還要在中途起草一份文件,連等飛機時都放不下電話。
他任職的這家基金會的年度余額在過去4年里幾次翻番。2016年10月,南開獲得了建校以來首筆單筆過億元的校友捐款。
丁峰認為,目前高校吸引社會捐贈得以呈上升之勢的基礎(chǔ)包括:現(xiàn)階段民間財富的積累到達了一定程度;具有現(xiàn)代捐贈理念的一批互聯(lián)網(wǎng)“新貴”崛起;以及“文革”過后1977、1978、1979級校友企業(yè)家的企業(yè)也步入了穩(wěn)定發(fā)展的階段。
在他的記憶里,各高校教育基金會從未像今天這樣忙碌。在2010年之前,這些國內(nèi)名校多數(shù)是在一筆筆捐贈主動找來時才陸續(xù)“被動”地成立了自己的非公募基金會。
直到今天,財政撥款仍幾乎是一所中國公立大學收入的全部,捐贈收入則可以忽略不計。
根據(jù)《中國教育經(jīng)費統(tǒng)計年鑒》,中國高校在2014年獲得社會捐贈收入占總收入的0.54%。經(jīng)計算,2014年獲得社會捐贈收入最多的清華大學此項統(tǒng)計也僅有不到2%。
國外高校把捐贈作為“重要組成部分”,而中國高校只作為‘必要補充,”長期關(guān)注高校捐贈問題的云南大學教授羅志敏說。
他認為,無論主動被動,高校吸收社會捐贈、走向辦學資金來源多元化是必然的趨勢?,F(xiàn)如今財政投入只能保證學?!安火I死”,不能保證“過好日子”。學校要靠政府,更要靠社會。
中國正在支持一批大學努力建成世界一流大學。2015年11月,國務院印發(fā)的統(tǒng)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shè)的總體方案指出,“高校要不斷拓寬籌資渠道,積極吸引社會捐贈,擴大社會合作,健全社會支持長效機制,多渠道匯聚資源,增強自我發(fā)展能力,”羅志敏認為,鼓勵高校從社會汲取辦學資源,已經(jīng)得到國家政策的多次背書。
不過,羅志敏指出,只有部屬高校能夠享受配比資金的待遇,個別地方有類似辦法,希望政策范圍擴大。
校長的擁抱很昂貴
很多高校覺醒的原因,不僅僅是政策和金錢本身。2010年,當中國富豪、中國人民大學畢業(yè)生張磊將8888888美元送進他另一所母校耶魯?shù)腻X袋時,在國內(nèi)引起了震動。羅志敏形容,“這是對國內(nèi)高教界的一次靈魂上的刺激”。
同期,一份美國的高校校友捐贈排行榜,也從大洋彼岸傳到了中國,再次刺激了高校的神經(jīng)。就在2014年,中國最頂尖的兩所高校,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其社會捐贈收入之和約為20.68億元人民幣,不及同年6月哈佛大學某學院校友4億美元的單筆捐贈。
羅志敏回憶,當時有人認為,“既然哈佛、耶魯能從校友那拿到那么多錢,中國的北大清華有什么不可以呢?”
泰康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武漢大學1979級校友陳東升說:哈佛、耶魯都有二三百億美元的基金,這些西方名校往往是私立大學?!八搅⒋髮W就是循環(huán),培養(yǎng)頂尖學生,頂尖學生回饋學校。循環(huán)最重要的成果,就是學?;??!敝袊km然都是公立學校,但無論公立私立,都是國家培養(yǎng)頂尖人才的搖籃,都屬于社會的,未來中國大學也會走向這個循環(huán),“這是個潮流”。
到目前為止,陳東升已累計給母校捐款1.5億元,建設(shè)了武大萬林藝術(shù)博物館。他被認為是該校最大的捐款者和“勸捐者”——他也在事實上帶動了更多的校友捐款。
小米創(chuàng)始人雷軍今年給武漢大學捐了99999999元,比一億元只少一元,他公開解釋,是比陳東升師兄少一點,并希望更多的校友參與,不是為了攀比。
在每一筆大額捐贈過程中,除了處于核心的校長和企業(yè)家,一個層次分明的團隊在為此工作著。應惟偉形容這種工作方式“像踢足球一樣”:基金會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調(diào)研、推薦潛在的捐贈人,初步接觸;應惟偉本人作為“在中場跑”的領(lǐng)導爭取與潛在的捐贈人“吃個飯見個面,初步談一談”;如果意愿基本達成,學校主要領(lǐng)導就必須出馬。
應惟偉說:“我們校長曾經(jīng)對一位捐贈人開玩笑說,我的擁抱是很昂貴的?!?/p>
難與世界名校匹敵
到去年為止,國內(nèi)2000多所高校中,只有426家大學成立了教育基金會。羅志敏認為,“總量少、比例低、范圍窄”仍是高校吸引捐贈中存在的主要問題。
在中國,捐贈人冠名建筑、講席教授席位、獎學金,是最常見的給予榮譽的形式。除此之外,高校能給的,多半就是一個儀式,一個校董職位,一個捐贈紀念品。
甚至基金會的信息公開,目前也并沒有任何強制性措施和明確規(guī)定。一切由學校自行決定。大學的通常做法是:在學校整體的決算中會有捐贈收入的一欄,在基金會網(wǎng)站中公布年度報告摘要,并附有第三方專業(yè)機構(gòu)作出的審計意見。主管的民政部門、國稅局,以及每年核發(fā)配比資金的財政部門也都會對高校的基金管理進行監(jiān)管。捐贈人也可以選擇讓高校“依申請公開”。
但這仍是“低水平的公開”。羅志敏感慨,在種種問題的背后是“高校領(lǐng)導的觀念已經(jīng)大大滯后于其他行業(yè)”,“依賴財政撥款,等、靠、要的老觀念還沒有被真正破除”。
在“找錢——捐錢——花錢”的簡單鏈條之外,高校吸引捐贈還有更大的學問。
一位在卡內(nèi)基梅隆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的學生曾經(jīng)歷過一個特別的夜晚。她記得,2011年9月,一位名叫威廉·迪特里希二世(William S.Dietrich II)的富豪將遺產(chǎn)中的2.62億美元捐贈給這所學校。
學校如往常一樣,將收到這筆高額捐贈的好消息第一時間通過郵件告訴學生,并在學校里放起了慶祝的煙花。
這不僅是學校的慶典,也是學生的慶典。在學校當時可以任學生自由涂鴉的柵欄上,開心的學生寫上了大大的“THANK YOU BILL(注:Bill是William的昵稱)”,還舉行了自己的慶祝活動。她回憶,“好幾百人在柵欄旁邊的草坪上狂歡喝酒,鬧到很晚?!?/p>
對于美國名校,“捐贈”二字不僅是學校管理層腦子里繃緊的弦兒,對學生而言,它甚至都根植得如此自然。
在耶魯大學等美國高校,上百億美元的基金規(guī)模,有高水準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專門成立基金管理公司運作,以捐贈基金的收益盤活存量資產(chǎn)。比起有所起伏的捐贈收入,這筆投資顯得更能為大學提供穩(wěn)定的、永久性的資金來源。
隨著“保本基金”規(guī)模擴大,越來越多的中國高校也成立了相似的投資委員會?;饡墓ぷ魅藛T人數(shù)普遍增加,更詳盡、更準確的年報也已出現(xiàn)。羅志敏說:“詳細的財務報送,會讓捐贈人覺得自己的錢花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