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紓英
婚姻與情戀是女人永遠都說不完的一個話題,像一道道魔咒緊緊地綁縛著女人的一生。沒有誰能夠躲得過。
張愛玲曾是民國星空里那么璀璨的一顆,但是當她遇到了愛情,當她遭遇了胡蘭成,她也就像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那樣,自然、迅疾地就隕落了。
劉川鄂在《張愛玲傳》里寫道:“她愛得傷心、傷情、傷了靈性……不僅影響了她的生活,而且影響了她的創(chuàng)作。她勤奮的筆耕得慢了,生花的筆開得淡了。全身心品味的感覺鈍化了,對意態(tài)情致的體悟淡泊了……”離開了胡蘭成,張愛玲“只是萎謝了”。那必定是她的宿命。
我與他一場短暫的愛情,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極像是張愛玲與胡蘭成那場愛的翻版:皆識于文章,緣于懂得;偶然地相遇,自然地相愛,最終卻又那么匆忙而必然地要分開。
我與他,張愛玲與胡蘭成,兩場愛情,真的像曇花開放的那么艷麗,那么給人以驚喜,卻又凋謝得那么迅疾,令人猝不及防。只是,失去愛情的張愛玲萎謝了,我沒有。我沒有把一份不值當?shù)膼矍楫斪魑疑娜?。它只讓我重新審視了愛情這個古老的命題,讓我重新定位了人生與幸福。
張愛玲那么專情,卻偏偏胡蘭成是那樣泛情而善變的一個人,或許他應(yīng)該屬于天秤座的,即便他們有再多的懂得,他也不肯去懂因他濫情而帶給她的那些傷害與心痛,他不會把愛的砝碼專注于某一個女人,即便是“臨水花照人”的張愛玲也得不到。
張愛玲終究沒有得到那個她愛過男人一顆完整的心。胡蘭成在《民國女子》中回憶張愛玲與他訣別這件事時說:“其實我并不覺得愛玲與我決絕了有何兩樣,而且我亦并不一定要想再見她,我與她如花開水流兩無情。”
或許張愛玲早就預(yù)見到了他們后期會發(fā)生這樣的結(jié)果,她跟胡蘭成說:“我恨不得把你包起,像個香袋兒,密密的針線縫縫好,放在衣箱里藏藏好?!边@番話應(yīng)該說是有很深玄機的,頗像是他們愛情的一個讖語。且無論她當時出于何種心理說這樣的話,也無論她是否對他的不專有所洞見,她怕失去他卻是千真萬確的,她也是只愿意為這樣一個男人綻放自己的。她那么用心,辛苦地愛著,為了這番愛她曾無原則地委屈了自己很久。胡蘭成在他的回憶中說“她想不到會遇見我。我已有妻室,她并不在意。再或我有許多女友,乃至挾妓游玩,她亦不吃醋?!?/p>
她不因為他是一個人所不齒的漢奸避而不見,她愛得深沉而不媚俗,熾烈卻不喧嘩,一旦見了,愛了,她便把自己的高貴放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塵埃里,像是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她愛就愛了,愛了不該愛的人,容了常人所不能容的。一個小女人,她的心究竟會有多大才能夠包容胡蘭成那么多的移情別戀?
我不能,她亦不能。之后,她終于還是包不住他的,也再裝不下他了。她傷心地走了,離開了她曾刻骨銘心,傾情一愛的那個男人。我也果決地斬斷了我與他的恩怨。自此,花開水流各西東。
……
我喝光了杯中酒,對蹲在身側(cè)一直看著我的“咖啡”亮了亮空空的杯子,說:“小家伙,你看啊,我喝酒,你吃肉,這樣的日子不是很好嗎?”
“咖啡”眨了眨圓溜溜亮晶晶的小眼睛,它似乎聽懂了我的話,它突然立起上身來,“雙手”交疊就沖我做了幾個揖,似是非常贊同我的話。它這一適時而來的適當動作令我忍俊不禁。之后我很仔細地切下一塊不蘸調(diào)料的牛排遞給它,它似乎很不過意,忸怩了半天才張開嘴,露出幾個白白的小犬牙,動作很優(yōu)雅,輕輕地咬住了牛排一角。它抬眼又看了我一下,之后,掉轉(zhuǎn)了小身子屁顛屁顛地就跑到它的小窩里享受去了。
我的微信嗡嗡地震動了幾次,我知道是誰發(fā)來的,我沒有去理睬。
隱 喻
張愛玲的祖母李菊耦是慈禧心腹中堂李鴻章之女。張愛玲在一個顯赫的家庭中嬌生了,卻沒有得到這個顯赫家庭的慣養(yǎng)。生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流浪去了歐洲,留下她和弟弟在暴戾的父親和后母監(jiān)管中成長。張愛玲的童年生活可說是黑暗與不幸的,即便極小的事也會遭到父親與后母的責打。后來她不堪忍受便逃到母親那里。而她與母親的關(guān)系也不夠融洽。她說:“這個時候,母親的家亦不復(fù)是柔和的了?!庇啄昀锊恍业脑庥鲈缭绲乇阍谒舾械男睦锫裣铝送纯嗟囊蜃樱謶?、懷疑和孤獨充斥了她整個的生命,連人生的情感也遭到了扭曲。她說:“我是一朵不開花的花,尚未學(xué)會綻放,就已學(xué)會了凋零?!?/p>
如此,成年后僅僅因為胡蘭成的一些懂得便令她有了溫暖的感念,令她義無反顧,也毫無保留地把她的愛托付給了一個漢奸,一個在年齡上甚至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這是她人生里又一個悲劇,他與胡蘭成的婚姻只維持了三年。這次失敗的婚姻對她的打擊無疑是致命的,自此,萎謝了的不僅是她的人,她的精神世界也在這一場情愛中崩落、陷落了。我們在張愛玲很多的作品里都可以見到她的影子,泛著張愛玲式的悲劇色彩。她亦如她筆下所塑造的那些悲情女子一樣,一步步地走向了墮落,凋零了。
張愛玲,終究不能用她早慧的雙眼洞穿人生的陰霾,終其一生她都在與躲在那一襲華麗旗袍上的“虱子”們共舞。那,似乎是老天專為她,一個精彩而華美女人鋪設(shè)的一條必然人生軌跡。
在我看來,有才的女人在命運上大抵沒有幾個是好的。這大概是因為稍有才情的女人會較常人多出一份靈性的敏感與覺悟吧,因之對一些習(xí)以為常的生活會多較其他人多出一些不甘不愿地悲苦掙扎。
在生命中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曾因過多思慮而對酒產(chǎn)生了一些依賴,離開了酒我似乎就無法擁有一個完整而踏實的睡眠。我常需要借助一些酒來鈍化我對生活中苦澀和疼痛的敏感與頑固記憶,酒會讓我像一個常人一樣慢慢地輕松、慢慢地喜悅與興奮。也似乎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會忽略一些所謂的事實與真相,清醒時所發(fā)生的一些事情才會被我看輕,看淡。
咖啡也一直是我所鐘情的。越南黑咖啡就比較好,我喜歡它的桀驁不馴甚至可以說是暴烈的品性。當一杯墨樣濃黑的液體落入我飽經(jīng)苦澀的食道,我便很享受它稍后在我腹腔里狼奔豕突般沖撞所帶來的一些撕裂感。每天醒來第一件事我便要為自己沖調(diào)一杯這樣的咖啡,92度的水溫,不加糖不加蜜,也不加煉乳,空腹飲下了,它的野烈和任性很快便調(diào)動起我?guī)е锤械呐d奮。
霸氣十足的黑咖啡是不能安撫溫潤我肉體的,它會在我腹間長時間地制造有如蟲蟻噬咬般的痛。我的肌體在與它持久地對抗中從來就沒有壓服過它。即便如此,我依然不疲不憊地追逐與放任著那些痛的發(fā)生。
我每每借助酒來麻痹疼痛,提升我虛假的幸福感,卻又心甘情愿深陷黑咖啡的苦澀與疼痛里不能自拔。我對待酒與咖啡這樣的態(tài)度,也是我曾對人生,對情感所持的一個矛盾姿態(tài)。
我不肯放任一些自覺的意識,總在小心與被動地應(yīng)付著我所面對著的。我的小資,我在對待一份感情上的謹小慎微常常置我于被動蹇澀中。盡管我也渴望有人能夠扣開我緊閉著的心門,我卻一次又一次地拒絕著每一個試圖走近我的人。冥冥中,我仿佛一直就在等待著什么,有時具體,有時模糊,像我日常生活里的一個隱喻。
我與生命里的這個“隱喻”共舞著,很久很久……
初 遇
胡蘭成在讀了張愛玲幾篇文章后,被她一手練達、嫻熟的文筆所吸引、震撼,忍不住對這個才華橫溢女子產(chǎn)生了好奇和惦念。他后來在給張愛玲的信里這樣寫道:“我是極不死心的人,想要做的事一刻也耽擱不下,想要見的人是一定要見的。那時只有一個念頭‘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guān)于張愛玲的,便皆成為好。”
早先胡蘭成因開罪汪精衛(wèi)被關(guān)押時,張愛玲曾陪同好友蘇青去周佛海家為他說過情,因而張愛玲是知道胡蘭成這個人的。胡蘭成第一次對張愛玲的登門拜訪被無情地拒絕了,她給他吃了閉門羹。然而僅隔了一夜,因為她突然想起了這個人,這件事,便立即根據(jù)他塞進門縫里一張便條上留下的電話回了過去,也立即就回訪了他。以此說,他們應(yīng)該算是有過兩度交集的,一次為虛,一次則是后期實實在在的遭逢,戀愛了。
當愛情來臨之時,誰都擋不住,張愛玲擋不住,我也擋不住。
2009年秋我寫了一篇文章,經(jīng)過近半年的斟酌修改后我發(fā)了出去,那是我經(jīng)歷了許久的矛盾掙扎在決定結(jié)束一段無奈婚姻前向自己所做的一個告白。
文章發(fā)表后不久,我遇到了一個人,一個天秤座男人。
他是天秤座男人,在他身上有著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舒心的味道。他的人并不帥氣,卻是溫文儒雅的,我欣賞由他身上發(fā)散出來的那些憂郁、浪漫及均勻齊整。他在我面前他沒有刻意地偽裝與矯飾自己,一切都在自然地發(fā)生著,像夏日里流過我面前的一條和緩小溪,給我?guī)砹嗽S多清新與清涼的撫慰。
他是懂我的,他懂我的柔軟與堅硬,他明白我所謂的堅強只是展示給這個世界的一個表象,他知道柔弱是我這樣一個小女人的真實。他給我感情的攻勢自始至終都不凌厲,我卻像張愛玲見著胡蘭成一樣,只因為那一份懂得便輕易地動了心。我的矜持被他一點點地卸去了,固執(zhí)堅守多年的情感也在他并不凌厲的兩輪攻勢下一點一滴地被瓦解了。
文字也只是個引子,它只證實了我的激情還沒有徹底湮滅。我與他的初遇,與他中間的決然以別以及其后的再度相逢以及其后的,一切只應(yīng)是天意,一切都充滿了宿命感。
我與他最初的接觸是在網(wǎng)絡(luò)上,是從文章開始的,我們在對待一些事情看法上有著很多的默契。發(fā)生在我們之間那段時間的那些交流是輕松愉悅的,持續(xù)了很多個夜晚,先由我個體散文之陽春白雪,到當下流行的原生態(tài)寫作,到后期的非虛構(gòu),到在場,而后到民生之維艱,到一個散文作家的民族擔當直至后期的兩性話題。話題投機而順暢。靈魂呼應(yīng)著文字召喚,頗有肝膽相照,相見恨晚之意。
他是小說作家,偶爾也寫一些有質(zhì)量散文。我們在書寫風格上有很多近似處,他略有痛感的文字暗合了我一個時期內(nèi)的一些心境。其后不久我們建立了聯(lián)系。我們先是在QQ里交流寫作,話題慢慢地擴展開來,涉及了方方面面,當然也包括人生情感問題。那個時候他的婚姻也已出了問題,而且已經(jīng)分居了很久。
我們之間一致的文學(xué)語言,相似的人生經(jīng)歷,彼此的惺惺相惜,令我與他話題很快切入了彼此的隱秘,有了很多個夜晚推心置腹的交流。
他的性子有些急,言談間盡管他一直很小心地呵護著我的感覺,從一些話語里我仍能覺察他這樣的脾氣。對這一點,我不是很反感,我認為性子急,脾氣躁對男人來說不算是多大的缺點。男人之為男人,就應(yīng)該是一方一塊的個性,不掩飾,不矯情。
我性情溫順,膽小且敏感,對于傷害很少有防御能力。媽總擔心我這樣性格會受人欺負,盡管她千方百計地培養(yǎng)我,教化我,卻始終無法改變我與生俱來的懦弱與柔弱。在她眼里我就像個受氣包,我做不到她所期待的那樣?;蛟S是出于性情互補需要,我一直就期盼著生活中會有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會懂我,會憐惜我的柔弱,在意我的感覺,能包容我的無能與無奈。
像胡蘭成看張愛玲一樣,他也把我看到了骨子里,這也就像張愛玲所說的“懂得”。他的懂得可以說是無所不在的,他的文化涵養(yǎng)是合我心意的,他對我細膩的語言體貼也是我所需要的,他的秉直,他一方一塊的個性也恰如其分地彌補了我先天的不足,令我信任且依賴著他,慢慢向他敞開了我塵封已久的心扉。
我們交流了不短一段時間后,他說出了想見我,邀我去他的地方。
我想起了柏拉圖的話:“當心靈摒絕肉體而向往著真理的時候,這時的思想才是最好的……當人類沒有對肉欲的強烈需求時,心境是平和的……精神交流是美好的、是道德的”。
究其實,我需要的不過如此一份平和的心境。然而,即便如此一番簡單愛的欲求,也是我無從把握的。我的靈魂與肉體根本就無法徹底批分,未來之于我是一個很大的未知數(shù),我是無法從網(wǎng)絡(luò)語言中得到一個明確答案的。這便是我無法掩飾的內(nèi)心存在,也是我對傳統(tǒng)道德的恪守。
我受過嚴格而專業(yè)技能訓(xùn)練,除開天性的小心,我還具備著作為一個合格警察所必需的職業(yè)敏感,對他我盡管有著諸多的依戀,他也給了我很多的精神安慰,我卻仍然不能完全相信網(wǎng)絡(luò)里發(fā)生的愛情。
我婉拒了他的邀請。之后他說要來看我,我也沒有表態(tài),這等于是我無聲地拒絕了由網(wǎng)絡(luò)而進入現(xiàn)實的一份情感。
叔本華說:“只停留在理論上而從未付諸實踐的智慧,就像一朵重瓣的玫瑰,雖色澤鮮艷、香氣馥郁,卻終會凋謝、沒有種子。”對我而言,網(wǎng)絡(luò)愛情即便如此,就像一個美麗的童話,再美麗斑駁也是經(jīng)不起觸摸的蕪雜幻象。我分得清現(xiàn)實與夢境,因而對這段感情我始終掌握著必要的尺度和分寸。我與他那個時期的那些情愫僅只介乎婚姻邊緣的一份曖昧,我明白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而且,至始至終,他從來就沒有在我的夢境中出現(xiàn),這更讓我明了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對于與他無疾而終的一份所謂愛情,我沒有過多的遺憾,也沒有惋惜。
我的婚姻很長時間都讓我有溺水窒息的感覺,我曾努力地用盡全身解數(shù)試圖去維持它的平衡,我不想出軌,不想讓婚姻之衡傾斜。我骨子里有著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堅守,不欲沖破婚姻道德底線。但,我需要拯救,一份情感的拯救,類似于卡夫卡的自我救贖,我需要以此來達到某種平衡。我需要被懂,需要心靈的體恤與撫慰,更確切地說,我只需要精神曖昧,就像對一個美麗愛情童話的向往。
我沒有失去自我,也沒有失去本真,我以理性,以慣常的感情和邏輯繼續(xù)編輯和推進著我的人生,我的文學(xué)也沿此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向前走著。
時間令我慢慢地遺忘了這個與我有過幾分曖昧的男人。
夢 幻
張愛玲頭天拒絕了胡蘭成的到訪,第二天卻又給胡蘭成去電話,繼而登門拜訪,是因為她想起了之前曾與蘇青一道為他去向周佛海求情之事,此人此事令她有了故交之感,于是決定見他一面。然而僅僅這一面,兩人的交流就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談就是五個多小時,分別之時,兩人竟有了依依的不舍。
張愛玲自記事起就沒有從父親那里感受過溫暖,或許是38歲胡蘭成身上那份中年男人的成熟與厚重味道吸引了她吧,這大概也是天定的吧,一份不被世人所看好的愛情與姻緣就這樣出人意料地發(fā)生與締結(jié)了。在他們的婚書上,24歲的張愛玲這樣寫道:“胡蘭成與張愛玲簽訂終身,結(jié)為夫婦。愿使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p>
2015年秋,我參加一個高端文學(xué)論壇,事畢坐飛機回趕。候機當口,我接到陌生電話,聽出了是久不曾聯(lián)系他的聲音。他問了關(guān)于會議的一些人與事,我詳細回答了他,之后就聊了中斷交流后各自生活情況。彼時,我們都已經(jīng)擺脫了各自不幸的婚姻,成為現(xiàn)實中的單身男女,話題漸漸就回到了從前,少許的感慨,遺憾交織在各自心頭。
十幾分鐘后,我的手機欠費停機了,我翻出另一部電話給他打了過去,玩笑著告訴他我的手機被他打欠費了。不一會,我接到手機信息,通知我話費充值成功。我馬上想到了他。問他,他說電話是因為他而欠費,他應(yīng)該幫我充值。錢不是很多,卻有一份淡淡的暖涌上心頭,我沒有對他表示感謝,只在心里多了一份感嘆。
我始終在期待著一份擔當。我的工作與生活很長時間都讓我疲憊不堪,我是需要一個男人的擔當來填充我的生活,來完整我生命的。我需要一個能夠懂我,能夠包容我,包容我的柔弱,我的小資,甚至我惡作劇般無理取鬧的男人。我與他之前的惺惺相惜,此時他的善解人意與男子漢少許的擔當,令我與他原本平淡的對話就柔軟了許多。在濟南辦完事,我乘高鐵回返,彼時時間已晚,在此后近六個小時漫長的旅途中,他一直陪伴著我,與我微信談話聊天。言談話語中不可避免地提及前情,也有稍稍的撩撥,讓我的感覺似又回到了從前。
不可否認,幾年前我是喜歡他的,盡管那時我的婚姻已經(jīng)名存實亡,我卻不能給他一個明確的答復(fù),除了對他的不確定,還有對我自身的不確定,我不確定我能不能走出既定的生活軌道,因而面對那段時間我們?nèi)諠u升溫的情感,關(guān)鍵時刻我退卻了。我必須那樣做。
每晚,他都會在九點過后發(fā)來語音聊天邀請,我也會在差不多時間中斷既定的寫作,靜靜地躺在床上,打開微信等待著他,之后我們會有一至兩個小時溫情脈脈的對話。
他問我:“英子,今天累不累?晚上吃了什么?”我喜歡他叫我英子。在我成年之后,除了父母,沒有哪個男人會直呼我的乳名,他這一親昵稱呼令我感動,我在他身上聞到了父親的味道,溫暖而且厚重。就好像二十四歲張愛玲對三十八歲年長胡蘭成那樣的依戀。
很多時候,他會用“英子”這兩個字來完成一句話。我細細地品味著他的舒緩低沉、他語音中旖旎著的愛意。我也一腔柔情,軟軟地回他一個“嗯”字。
愛,原本無須多言。一個“英子”,一個“嗯”字,足以袒露彼此心跡。
我開始做有他的夢。盡管夢里他是模糊的,醒來我還是明明白白確定夢里那個男人是他。
我生命里那個長久的等待,似乎已不再是一個隱喻。
當他又一次提出要來看我,問我:“可以嗎?”我沒有拒絕。此時,距彼時的邀約已經(jīng)過去五年之久,他已因工作關(guān)系從外地調(diào)到了我所在地市,直線距離我不足一百公里?;蛟S這就是天意,是我與他避無可避人生的一份緣。我無法再沉默與拒絕,因為我無法拒絕自己的內(nèi)心,無法拒絕他給予我的感動及他慈父般柔軟的渴望。
約定時間一天天地近了,想起來,我會在內(nèi)心發(fā)出一聲輕嘆。若果彼時應(yīng)了他,我與他的人生軌跡是否會重寫? 或許他真的是我繞來繞去無論如何也繞不過的一段因緣。
他是開車來的,我們事先約定了傍午時分見面,我會帶他去一個不大的飯店。我選的這家飯店隱在一個小巷子里,店面不大,飯菜口味卻極好,極有特色。所以選它我是另有想法的,因為店面不大,不會顯得張揚,碰見熟人的幾率會小很多。盡管此時我們的條件都已經(jīng)許可,我與他也一切皆有可能,我還是不想把他公開在我的人事圈里,因為我無法確定我與他的路會走多遠。
十點半左右,我接到他的電話,說在近處的一座立交橋上跟著導(dǎo)航轉(zhuǎn)了幾圈,已經(jīng)被轉(zhuǎn)得失去了方向。我苦笑了一下。他是作家,還是高知,卻被一個不復(fù)雜的立交橋給困住了。然后我左左右右地給他講了下橋通道。
時間過去近半小時,依然不見他,再打電話,他說下立交時與人家車輛發(fā)生了刮擦。我心里便不安起來,似乎他的刮擦是我的過錯。問明了地點,我立即下樓開車去找他。
在小區(qū)轉(zhuǎn)彎處,我看到一輛黑色轎車與一輛小型破舊面包車開著雙閃停在路上,在兩車之間站著一高個男人。約摸是他,我拿起電話打過去,高個男人果然接電話,我說我就在他左側(cè)路邊。他轉(zhuǎn)過臉來,我一眼便認出了他。他相貌基本沒有什么變化,只是清瘦了很多,人比幾年前照片中看到的也老相很多,腰背不是很直。我走下車,他馬上就認出了我,向我揮了揮手。
走向他的時候,他一直盯著我看,目光熱切。由遠及近一直被他盯著,我有些不自然,路也走得拌扯。我對他笑了笑,算是向遠道而來的他打了招呼。眾目睽睽之下,在人來車往的大街上,我不敢與他熾烈的目光對接,我把頭側(cè)過去,裝著去看車的劃痕。他目光依然不依不饒追隨著我,臉現(xiàn)笑意。我有些慌亂,借故轉(zhuǎn)到面包車后,避開他熱切而放肆的眼神。事后我想,或許他要的就是那種的效果吧,因為他說他喜歡女人自然流露的忸怩與嬌怯。
車刮擦不是很嚴重。他掏出了五百元錢要來結(jié)束爭執(zhí)。這次刮擦責任很顯然在對方,而且他的車新買不久,修整刮痕應(yīng)該需要不少的錢。我擋回他遞錢的手,勸他等交警定責,讓保險公司來賠付,他卻堅持要私了。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算了,別為著幾個小錢耽誤時間了。”
他這樣不拘小節(jié),不茍小利,是符合我對一個男人審美標準的。
趁他轉(zhuǎn)身與面包車主說話檔口我看了他的裝扮,顯然來之前沒有刻意修飾過,他的穿著很隨意,而且磨藍牛仔褲褲腳磨毛了邊,兩只褲腳毛邊兩頭分別有兩簇白線翹了起來。我的好情緒便因他的這些細枝末節(jié)稍稍不快起來,有被他忽略了的感覺。
他黑紅油亮的鼻梁上架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透過眼鏡一圈圈幽深玻紋我看到了他不大的眼睛及有些浮腫的眼泡。他膚色不是很好,有些灰黃暗沉,細瘦的身子極顯單薄,與之前照片里的人相比,此時已是脫了型地瘦。我的心情瞬間有些灰暗,只是這樣的心情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他知道我是一個喝酒的女人,帶了一瓶很好的白酒去飯店。他酒量不是很大,我給他倒了大約二兩,因為先頭發(fā)生的刮擦,及見他身體狀況,我心緒不是很好,我似賭氣般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之前我與他在微信及電話上的交流隨心隨性,無所顧忌,如今見了他的人,與他單處,我有些抹不開,就大口地喝酒。一杯酒很快就見了底,酒勁上來后,我便放松下來,心情也明朗起來。
菜很快地上齊了,服務(wù)員離開時順手帶上了包間的門。在只有我與他的一方空間里,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沒有抽出,任他溫暖地握住。之后,他抱了我,我也沒有拒絕他的擁抱。在當時,他握我的手,他的擁抱都適可而止,或者算是禮節(jié)性的。
之后他提起了我們幾年前那一段短暫的交流。對于他說的那些話,那些情節(jié),或者說是細節(jié),絕大部分我已記不起,我把他講的那些幾乎忘記的一干二凈。他回憶的時候,我只是靜靜地聽,沒有接言和插話。我這樣做是怕他知道我已從心底消除了對他的印記,我不想令他不快,不忍傷他的心。實則,對于這幾年能忘記,而且如此徹底地忘記,我從內(nèi)心里感到了愧疚。
他有了少許的酒意,他不停地述說,說著他的思念,說著一些怨甚至說他還恨過我。期間有停頓,他給我留了說話的時間,只是我沒有實際的說法,我沒有辯駁也沒有解釋,我想他應(yīng)該是明白我當時處境的,也是能夠理解我當時的矛盾心情。我與他的那一段過往,準確地說我們之間的那些曖昧僅限于亞偷情。在我與他曾經(jīng)的親密關(guān)系中,當我們進展得快要觸及亞偷情邊界時,殘存的理智令我適時地止步了,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沖破固有的生活軌道。
“英子,你比照片上人憔悴了許多?!闭f這話的時候,他盯著我看。迎著他的目光,我在他的眼里見到了不忍?!笆堑?,這幾年我過得很累,身心都老了許多。我的壓力很大,生活,工作還有寫作,都讓我疲憊不堪?!?/p>
他拉過我的手,用雙手握?。骸坝⒆樱阕屛倚暮芴?,我真不想看你這樣,為什么非要把自己搞得這么辛苦,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我告訴他:“沒有?!蔽业穆曇艉艿?,似乎只有自己能聽到。
我把手從他手里抽了出來,將瓶中剩余的酒盡數(shù)倒入杯中,沒有給他。輕輕與他碰了杯,我用勁喝了一口,盯著杯中酒,我感覺有淚要流下來。他抽出紙巾,站到了我身后,他一手抬著我的下巴,另一只手為我沾去幾乎就要落下來的淚。順著他手稍微的力度,我將頭仰靠在了他的胸前。
……
晚餐時,他坐到了我家老榆木餐桌對面,我從燭臺上撤下燃剩的兩只半截蠟燭,換上一對粉紅色perfumesong浪漫情人蠟燭。一束潔白的絹制櫻花插在餐桌一端古玉花瓶里。蠟燭燃起來的時候,在一室飄搖溫馨燭光中,他吻了我。
他,我房子重裝后唯一進入我家,并在我對面空位上坐下來,與我一起享受浪漫燭光晚餐的男人。當浪漫而憂傷的亨利二世緩緩地注入高腳水晶杯,燭光穿透了紅寶石般晶瑩的酒液,落在雪白桌布上,妖冶、曖昧,而又多情……
堅硬與柔軟
胡蘭成也到底是懂張愛玲的,懂她貴族家庭背景下的高貴優(yōu)雅,也懂她因為童年的不幸而生成的及時行樂思想。沒有人會像胡蘭成看張愛玲看的那樣透徹,看到了她的骨子里,也僅僅如此,使她“一直什么都不相信,就相信他”。
張愛玲對胡蘭成的愛是隔離了世俗的,她不計較他的漢奸身份,也似乎不需要他對她愛的專一,只需要他“懂得”便夠了。即便愛是一場飛蛾撲火,也不管不顧了。
他走了?;厝ズ螅麜诠ぷ鏖g隙給我發(fā)信息:“英子,你在干什么,我想你了!”看到他的信息,即使寥寥數(shù)字,也會在我心頭泛起很多的溫情,會想起他溫暖的懷抱,想起他的吻,他的很多很多……
那天我做菜時他在廚房里給我打下手,在不大的空間里,我的矮小與他的高瘦就形成了鮮明的高低對比。我喜歡仰視他的那種感覺,喜歡看他臉上露出的親切而溫和的笑,像父親,又像兄長。
“英子……”的呼喚聲是他從背后傳給我的,那是與他以往完全不同、幽幽的,似被水沾濕了的一種聲音。一瞬間,我似被電波擊中,又仿佛生命中一根沉寂很久的弦被驟然奏響。我心中一顫,沒有來得及轉(zhuǎn)身,就被他溫暖而有力的雙臂從背后輕輕而穩(wěn)穩(wěn)地環(huán)住了……此后,在我與他諸多的交流接觸中,我感覺他所給予我的一切的感動都不及那一時刻他從背后對我的一抱,我一直都認為那是自他靈魂深處流露出的最自然、最柔軟與真切的情感?;蛟S他也被自己的情不自禁給感動了,他帶了些鼻音對我說:“英子,你讓我有了家的感覺?!闭f話時,他抱住我手的力度越來越大,那是男人的力度,令我暈眩幸福到近乎窒息的力度。
多年來,我仿佛一直就在等待著這樣的一個擁抱。我才明白,冥冥中我許多的拒絕原來只是為這樣的一個等待,等待他的到來,等待與他的這一天。
我與他曾經(jīng)遠隔千山萬水,也都經(jīng)歷過人生的百轉(zhuǎn)千回,我們終究沒有繞過彼此,沒有繞過老天的經(jīng)營安排。如果說此時我可以拒絕整個世界,卻終究拒絕不了他這樣的一個擁抱,拒絕不了冥冥中的一份天意。
我渴望溫情,無關(guān)肉欲。就如多年前我與他曾經(jīng)的一段交往,當彼此間的溫情勢必到了需要通過肉欲來宣泄時,我只有斬滅我們之間以往的那些通過語言建立起來的曖昧,我怕無窮止的欲望之火會把我們兩個都焚毀。我只有讓自己的情欲深深地蟄伏在此后荒涼的歲月中,盡管她每每欲動,卻總會被我及時地掐滅在歲月的寂靜與悠長里。
我一直就在等待著一個人,一個會出現(xiàn)在我夢里的人,我們既熟悉而又陌生,我在他的身上會聞到往昔的氣息。我把自己隱藏在時光深處靜靜地等待著,等待思維中一些片段的復(fù)活。在這種無窮止的等候中,我沒有把夢里的那個人與他聯(lián)系起來,從來就沒有。
我在別人的微信里見到一段話:“生活撩人心魄的地方是,你永遠不知道在下一時刻,在下一個地方,會有哪一個人,不早不晚,不遠不近,為你等在那里?!蹦欠N巧合,更像是與另一個自己相逢。
上天終究沒有將我與他遺忘。偶然也好,命定也罷,偌大的江湖,我與他,也惟與他,我們在人生最恰當?shù)臅r刻,在恰當?shù)牡攸c欣然地相逢了。
張愛玲在她的《愛》中說:“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
噢,你在這里嗎?
……
他,終究于深冬極寒泥土中,將我已久的蟄伏打撈了出來。他身上發(fā)散出我家鄉(xiāng)老屋常年煙熏火燎而積攢起來厚重而親切的味道,令我在此般熟悉味道中瞬間鮮活起來。無法解釋,無以克制,我死水一般的心境被他輕輕投以小小的一顆石子輕易地就給攪擾了。
他是懂我的,他知道我在什么地點什么時刻需要什么,他總能在最恰當時刻擊中我內(nèi)心最柔軟部分,感動并融化我。他對我的稱呼即使這樣,大抵不離一個“傻”字。無論做他的“傻妮子”“傻女人”“傻婆娘”,還是在某一時刻被他冠以“敗家娘們”,都讓我親切、喜歡并陶醉著。
他常常會問我:“英子,你有沒有在想我?”
我想他,怎么會不想?連我的愛犬“咖啡”都想他了?!翱Х取币仓慌c他處了那么一頓飯工夫就喜歡上了他,就牢牢記住了他的聲音。在我每晚與他語音通話的時候,“咖啡”就會樂顛顛地跑過來,它會站在我床邊歪著小小的腦袋很認真地傾聽和辨別一會,然后站起身來把它小小的爪子搭到我的枕邊,側(cè)著頭靜靜地聽我們私語?!翱Х取蹦鼙娉鏊穆曇?,我們說話時,他會努力伸長脖子,欲把耳朵湊到話機前。有時候我把語音設(shè)成外放格式,他喊“咖啡”的時候,“咖啡”就會沖著電話極力地搖動著被剪得極短極短寸許長的小尾巴。它用爪子不停地拉扯著我的胳膊想要我把電話放下來,它以為他就藏在我的電話里。我把電話湊近“咖啡”時,“咖啡”就會用它短短的圓圓的黑鼻頭去嗅電話,哼哼唧唧地沖著電話那頭撒嬌。我知道“咖啡”想他了,或許它已經(jīng)把他當作了這個家里的男主人……
父親手術(shù)后身體一直沒有恢復(fù)起來,怕累,更怕冷。同他提起父親狀況時我常常會心疼掉淚。因為工作繁忙,業(yè)余時間我還有同省作協(xié)的簽約寫作任務(wù),雖然對父親有許多的牽念,卻沒有過多的時間與精力?;丶姨酵?,只不時地給母親打電話問下情況。
入冬第一場雪后,我接到淘寶寄來的一個快遞包裹,拆開看是一件男式貂皮大衣,以為寄錯了,趕緊按照箱單上電話打回去,才知道貂皮大衣是他為我父親買的。之前我曾同他提起父親術(shù)后怕冷,他隨之問了父親的身高體重,我以為只是隨口問問,沒有過多地理會他的用意,不想他會用心地記住了這些。他像之前給我手機沖話費一樣,沒有同我商量就按照父親的身高體重買了一件品相極好,價格昂貴的貂皮大衣。他牽掛著我的父母,我的父母卻不知道在我的情感世界里已經(jīng)有了他的存在。
謝 幕
胡蘭成與張愛玲結(jié)婚后,他的身邊也從沒少過其他女人。在武漢,她與十七歲的護士小周糾纏不清。到溫州時,他又與范秀美公開以夫妻名義同居,出雙入對。
張愛玲去溫州探望胡蘭成,一路上雖然辛苦,她的心思卻是那樣的清澈與美麗:“想你就在那里,這溫州城就像含有寶珠在放光?!?/p>
而胡蘭成卻不似她的心意,見了她,“心里即刻不喜,甚至沒有感激?!彼麄冊诼灭^見面時,范秀美也在場。胡蘭成后來回憶他們見面的一個場景:“愛玲一見就與我說范先生是美的。當下她就給秀美畫像,卻忽然停筆不畫了,秀美去后,愛玲道:我畫著畫著,只覺得她的眉眼神情,她的嘴,越來越像你,心里好不震動,一陣難受就再也畫不下去了……”
愛玲真的是委屈的,她的心里只有這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的心里卻裝著幾個女人,叫她怎么不感傷?
離開溫州的時候,胡蘭成送她,天下著雨,也算是天公應(yīng)離情,那場淅瀝纏綿的雨終于一點點地澆滅了張愛玲心中愛的余燼,讓她明白,她這一生中最美的一次愛情,必定是走到了盡頭,再不會有挽回的余地了。民國期間的一場“傾城之戀”就這樣結(jié)束了,從開場到謝幕,也不過三年。
一個女人的心哪怕再大,大到會像張愛玲一樣因為相知與懂得,可以慈悲地接納與包容很多東西,也終究是裝不下那個男人一而再地傷害與背叛的。
我與他愛的來來去去也必將是天意……
我喜歡泡玫瑰花浴,他知道后很快從淘寶上給我買來幾大包干玫瑰花瓣。他對我說:“英子,只要你喜歡,我負責供應(yīng)你一生。”他以這種方式給了我一生愛的承諾,我心里是喜歡的。只是,我們卻都忽略了玫瑰花與玫瑰花瓣里的隱喻。玫瑰花象征著愛情,玫瑰花瓣卻是凋零了玫瑰,是否這是一個天意,喻示了愛情必然的凋落?
魯迅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在我一切都準備好了的時候,不經(jīng)意地,我發(fā)現(xiàn)了在他情感世界里另一個女人的存在……
他慢慢地不接我的電話,也不太理會我的信息了,我們每晚既定的語音通話時間被他借故縮短了。他似乎變得愚鈍起來,也不再懂我了。他身上那些曾令我非常依戀的父兄味道像被風輕吹走了,讓我一點點地感覺出了他的冷硬。他對我說:“你能不能給我一點空間?你的愛很沉重,讓我感到了壓抑?!?/p>
習(xí)慣深夜寫作的他開始早睡了,因為早睡他有時會忘記了我們約定的每晚通話。我一些習(xí)以為常漫不經(jīng)心的話也常常被他質(zhì)疑,成為我的“別有用心”。他對我的各種詰責撲面而來。我無言以對他的詰責,只有小心翼翼地對他講我的每一句話,只有用沉默來掩蓋我的一些心痛。
佛說:“人從愛欲生憂,從憂生怖,若離于愛,何憂何怖?”
翻看著他來時我用手機給他拍下的一些照片,我耳中常會響起他站在我身后深情呼喚我“英子”的聲音,我反復(fù)回味著他從背后攬住我的那些感覺,之后再想他說的關(guān)于空間與壓抑這樣的話,一些酸楚就涌上了心頭。
我想了很多很多,有些失落,對我們之間這種愛的狀態(tài)慢慢地產(chǎn)生了懷疑與動搖,也與他一樣也有了愛的壓抑與沉重感。
“咖啡”會看我的臉色,也會聽人話味,如果我語氣不是很好,即便是輕喊它一聲“咖啡”,它就會知道我不高興了,馬上會停止了任性的鬧騰,一溜小跑地躲開我,躲到它的小窩里,把頭埋下去。我不知道它會不會傷心,我只知道那個時候它很安靜,一時半會不會再來取悅我。
我無法拒絕你給我的溫暖,也無法拒絕你給我的憂傷。當我的熱情越來越被冷落和忽視,我意識到我對這份感情過于投入了。我似一只欲靠近同類取暖的豪豬,我渴望他以往的那些溫度,卻又怕被再次扎傷。我只有慢慢地把自己同他拉開距離。我只有像“咖啡”,像所有巨蟹座女人一樣,把頭臥下去,把我的柔軟埋進我深深的堅硬的殼里。
我想逃避。我試圖一點點收回我的心,終究還是無法。每當我刻意地回避與冷落他,首先心疼起來的會是我,他似乎察覺不到我的這種狀態(tài),心情好的時候他的語速依然會不疾不徐,也偶爾會以他的詼諧與曖昧給我以小小的幸福暗示。
有人這樣評價天秤座男人的愛情:沒有被天秤愛過就不懂什么是愛情,沒有被天秤傷過就不知道什么是人生。
叔本華在他的《雜喻》中說:“對一個人形象大小的估計,會受到你與他距離遠近的影響。但是,根據(jù)你所觀察的是他的身體高度還是精神高度,你會有截然相反的兩種結(jié)果?!笞匀粸樗拿恳患髌放狭艘患利惖男揎椡庖?,就像梨或李的表皮上那層柔軟芬芳的粉霜?!?/p>
當我們的距離一步步地逼近了,之前我們之間存在的那些朦朧且美麗的修飾外衣,那層柔軟芬芳的粉霜便被剝脫殆盡。他給我的話越來越刻薄,傷害也越來越深地發(fā)生了。
星座屋里說:“天秤座男生有些博愛……似乎喜歡每個女人?!?/p>
事實正如賀拉斯所說,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么是完美無瑕的,曾被我認為是我與他的一場“完美愛戀”不久就被現(xiàn)實無情地擊碎,碎成了一地。
一切依然在自然而有序地發(fā)生著,沒有經(jīng)過事先的謀劃與彩排,也沒有事中事后絲毫的掩飾,一切都隨心所欲地進行著,興起興敗、離與合皆是天意。
一天晚上,我們在微信聊天時,他突然發(fā)過來一句話:“廣照,昨天真是太好了,在你身上我體驗到了一生中都沒有過的激情……照,我以后怕是離不開你了?!笨吹竭@段香艷露骨的話,我馬上明白了在他與那個“照”之間“昨天“發(fā)生過了什么。盡管對他的冷漠我已有所準備,卻沒有料到事情會發(fā)生的這樣嚴重,這樣突然,我一陣暈眩,心一瞬間疼得抽了起來。
他說的那個“照”我知道,我在他的QQ空間里見過幾次,兩個人在空間里的互動語言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異樣。然而,就在這樣看似平淡的交集中,兩個人卻發(fā)生了我與他至今還沒有發(fā)生過的事。
他很快地發(fā)現(xiàn)他錯發(fā)了信息,他沒有解釋,只是打了兩個字過來:“英子……”
我沒有回他,因為我不知道還要對他說什么。
一會,他打過來幾句話:“英子,我把信息錯發(fā)給你了,我知道辯解是沒用的,我只能請求你的原諒,對不起英子?!蔽夷乜粗l(fā)在我手機上的每一個字,我心疼得已經(jīng)想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回復(fù)他。
“這個女人有老公,而且她的腿還有殘疾,我與她都是在逢場作戲,是不會當真的。英子,你要相信我對你的愛,你是我唯一愛并疼著的女人。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嗎?”
可我已經(jīng)無法接受與原諒了。他錯發(fā)給我的信息像一悶棍,瞬間砸懵了我,也震醒了我,我仿佛從一場奢華的夢里驟然醒了過來。
分離已成定局。胡蘭成最后一次去見張愛玲,他們是分床而臥的。清晨,胡蘭成去張愛玲的床前道別,俯身吻她,她伸出雙手緊抱著他,淚水漣漣,哽咽中叫了一句“蘭成”,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張愛玲把她的故事寫在了在她的作品《小團圓》里:之雍來推醒了她。她睜開眼睛,忽然雙臂團住他的頸頭,輕聲道:“之雍!”
無論張愛玲哽咽中的一句:“蘭成”,還是《小團圓》里九莉輕輕的一聲“之雍”,包含了女人多少的痛心、無奈和不舍?
然而,張愛玲必須保有她與生俱來的那份高貴與自尊,難以釋懷卻必須釋懷,否則她不會是張愛玲。她對胡蘭成說:“我并不是為了你那些女人,而是因為跟你在一起永遠不會有幸福。”
張愛玲終于離開他上岸了。她不會再為他駐足停留,再不會回頭。
我與他,無疑是一場完整的,現(xiàn)實再版的“胡張戀”。只不過,老天給我們布下的這一場局更倉促,不過三個月,連“胡張戀”十分之一時間尚不及。老天為我們布下的一遭局,誰能破的了?
他似又恢復(fù)了以前,不停地打電話,發(fā)信息給我,不停地回憶在我們之間曾有過的一些話,一些溫暖的片段。他試圖以此安撫我,以他再次的懂得,他更甚于以往的溫度再一次融化我,喚回我曾經(jīng)的信任與依戀。他卻不知道,我心中寸寸的柔情已寸寸成灰,我已經(jīng)很難再為他表現(xiàn)出言不由衷的熱情所感動了。
我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反復(fù)無常與冷漠,我也習(xí)慣了漠然面對他的冷漠,卻不習(xí)慣了他諸多冷漠之后突兀而來的一些所謂熱情,盡管那些熱情里有他對我的一些愧疚、不忍與不舍。
張愛玲離去后胡蘭成追悔莫及,他寫信給張愛玲的好友炎櫻,試圖挽回他與張愛玲的那段感情,但張愛玲沒有理他,炎櫻也沒有理他。后來他寫信給張愛玲:“如今看來,我終究是不能明白你的。你原是極心高氣傲的,寧可重新回到塵埃之中,也不甘讓我時時仰望了。之前我竟一直愚笨到想你永遠是我窗前的那輪明月,我只要抬頭,是時時都能仰望見你的?!?/p>
他不知道,張愛玲已是忍無可忍了,她再也不肯為他所望見與仰見了,他們的愛情就謝幕了。
三毛說:“如果你給我的,和你給別人的是一樣的,那我就不要了?!薄?/p>
我聽到了基督教徒安吉奴斯的神秘語言:
“希律王是敵人,上帝在約瑟夫的睡夢中讓他知曉危險的存在。
伯利恒是俗界,埃及則是孤獨之處。
我的靈魂逃離吧!否則痛苦和死亡就等待著你。”
安吉奴斯讓我預(yù)見到了一個非常危險的存在,我必須堅定地脫離那些潛在的危險和顯而易見的傷害。我不能把幸福作為一次冒險的賭注,因為他已不值!
結(jié) 語
1947年6月,胡蘭成收到了張愛玲的訣別信:“我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經(jīng)不喜歡我的了?!悴灰獊韺の?,即或?qū)懶艁?,我亦是不看的了?!睆垚哿嵊诤m成度過小劫完全安頓之后,毅然結(jié)束了自己的心痛,結(jié)束了她與胡蘭成曾經(jīng)的一場曠世愛戀,自此再無糾纏。
臺灣裝幀設(shè)計師聶永真在他的文章里有一句很見人心的話:“我不會永遠跟你在一起,否則不會那么地美。”
……
我問佛:什么是緣?
佛說:不可見,不可奪,剪不斷,理還亂,很綿長。是歡樂,是憂傷。注定冥冥中,猶如千絲網(wǎng)。
我問佛∶如果遇到了可以愛的人,卻又怕不能把握怎么辦?
佛說∶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和有情人,做快樂事, 別問是劫是緣。
我問佛:什么是情?
佛說:情是不舍,是牽掛,是衷腸。是曾經(jīng)滄海水,是垂淚到天亮。直教生死相許,直教寸斷肝腸。情無價,情易傷。只要真心呵護,情就不移,地久天長。
我明白佛是在寓示我:既然不能真心呵護,既然情已移,既然不能珍惜,縱有萬般不舍也須舍了……
心不動則情不傷。業(yè)不重不生娑婆,愛不斷不生凈土。
我為自己點亮了兩只粉紅色perfumesong浪漫情人蠟燭,雪白的絹制櫻花依然擺在那個我認為合理的地方。在他曾經(jīng)坐過的位置上我擺上了他喜歡的一套青花瓷餐具,還有他用過的高腳水晶玻璃杯。
對著那個空空的位子,我堅定地對他說:“廣,我珍惜你給過我溫暖的幸福,也包括你給我的這些傷。既然你再不肯施與我溫暖,既然我不能給你想要的生活方式,廣,我放下,我放你悠閑,放你去高飛!”
蠟燭將盡的時候,我站起身來,手腳麻利地將擺在他坐過位置上那套青花瓷餐具及高腳水晶玻璃杯與垃圾一起打包送到了門外。
回身,我關(guān)上了門,關(guān)上了我對他一度敞開的心門。此時,月華如練,傾瀉出一地的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