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璇
在我的認(rèn)知中,這個世界上稱得上“無敵”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超人,一個是我媽。
我媽無敵到什么程度,我很難說盡,但她絕對是那種掐指一算就能預(yù)知一周天氣、稍稍斟酌就能把一個月的工作都安排得井井有條而且渾身充滿干勁的“工作狂魔”。她有一個“獨門絕技”——任何話題都能扯到學(xué)習(xí)上,并對我進(jìn)行一番合理又深刻的思想教育。哪怕時間漸長,我已經(jīng)熟悉了她的話術(shù),我還是經(jīng)常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有時聽得入了迷,還點頭表示認(rèn)同。
聽到我這么說,她應(yīng)該是一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人才對,事實卻恰恰相反。
“媽,你明天回家路上去書店給我買本三毛的《雨季不再來》吧!”
“跟你說過多少次,少看那些太過感性的東西。你看看你,老多愁善感,要是有我一半的精氣神兒就好了。”她說得平平淡淡。
我倒更希望她吼一吼,好歹把我心里存留的一絲希望吼干凈,不至于讓我也像她一樣淡然地回一聲:“哦?!蔽倚睦锓v著的溫柔情懷,也只好像燒開水一樣在心里熱了又涼,涼了再熱。
“媽,你別老跟我說非得有個什么‘穩(wěn)定的工作!這世上哪有東西是穩(wěn)定的啊,連地球都不是穩(wěn)定的,何況是工作呢?”
“你就是這樣只在乎感覺,不考慮長遠(yuǎn),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哪來收入,怎么養(yǎng)家糊口?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但那些東西不能用來吃飯,你懂么?社會比你想的殘酷多了,你以為別人悠閑的小資生活是天上掉下來的啊……”她倒是理性得可怕。
就像一場拳擊比賽,當(dāng)我依從感性從右手出拳,我媽的理性就會一把將其擎住,再反手繞圈把我的右手用力拉過來,最后用手肘狠狠扣下,一舉完勝!我無力反抗,只好又無奈地從嘴里吐出一個干巴巴的“哦”。
苦水也吐了,教育也做了,批評也說了,我媽也算冷靜到了極點。
不過,她還是給我買了《雨季不再來》,還附加了一本《撒哈拉的故事》,遞到我手上時說:“有時間就多看點兒書?!?/p>
我媽還真猜不透。
兩年前,我媽一連經(jīng)歷了兩場手術(shù)。
那段她不在我身邊的日子,我沒有乖乖聽話,反而更加放任——晚上十點多跑出門跟朋友去買書,在學(xué)校里也不專心學(xué)習(xí),常常上課打瞌睡……我的“罪行”數(shù)不勝數(shù),但每次和她打電話時我都說:“我挺好的,別擔(dān)心!”
結(jié)果,病假還沒休完,她就出院了。
那是她住院三個星期后,我頭一回見她。那天,她穿著很久以前我陪她買的一條裙子,依舊梳著干凈利落的馬尾。我推開門時,見她半躺在沙發(fā)上,朝我揮揮手,笑得特別美。她那眼神像一潭秋水,澄澈透亮。她的皮膚是白皙的,可在那雪白的面頰上我見不到紅光——她分明瘦了。
晚上,拋開繁重的學(xué)習(xí)任務(wù),我們坐下來談心。
“是我以前將太多自己未實現(xiàn)的目標(biāo)強(qiáng)加在你身上,所以你才覺得我不懂你。老實說,我也覺得挺寂寞的。不過,手術(shù)后我想通了,那些你真正喜歡做的事情我都不應(yīng)該阻止,只要你有一顆快樂堅強(qiáng)的心就夠了。”
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小王子》中的一句話:“一個人只有用心去看,才能看到真實,事情的真相只用眼睛是看不見的?!?/p>
在我反抗叛逆的時候,我用眼睛所看見的媽媽既不通情達(dá)理又不溫柔體貼,我老覺得她的理性和好強(qiáng)不僅把自己逼得累,還令我身心疲憊,哪怕我知道她愛我。有些事情沒有通過心靈的交流,永遠(yuǎn)得不到真相。我分明看見她把大大小小的藥瓶藏起來,跟我說話說到哽咽時就清嗓子、喝水,傷口疼時就躲到廁所里揉……我們愛著彼此,卻從不訴說。
村上春樹在《舞!舞!舞!》中說過的一句話就是我對我媽最真實的感覺:“我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其實不是,人是一瞬間變老的。”
她真的老了?我還是搖搖頭。
她是世界上最年輕、最堅強(qiáng)、最好勝、最理智的媽媽,也是最愛我的媽媽。
我口口聲聲說著“真相永遠(yuǎn)最重要”,卻解不開我媽這個最簡單的謎題。最終我似乎贏了,也找到了我們母女之間的真相,但如果不是我媽教會我用一顆虔誠熾熱的心去感知彼此,我可能還要懂事得更晚一些。
要我說,做一個“無敵”的媽媽,是多么多么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