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瑩

小妹是家里最小的一個，有哥哥有姐姐，很幸福，也很漂亮。她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的兩個翅膀，落在眼睛上，一上一下忽閃著，似乎和所有的美好說著悄悄話，永遠也不會飛走。況且，小妹還那么愛笑，一笑，可愛的小酒窩呀，小虎牙呀，全都跑出來了，簡直美醉了！

小妹比我整整高半頭，修長的身材，穿什么都好看。和她說話的時候，我只能仰視她。即便如此，我們還是會不停地說啊說，話題一個連著一個，天黑了，還舍不得回家，直到大人們叫著：該吃飯了，明天再說……

哦，對了，忘記說了，小妹是我的堂妹，因為同歲，同班，便是異樣的好了。

秋收季節(jié)，我們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之一，負責做飯，剝曬玉米。

小妹有哥哥有姐姐，自然不會那么辛苦，且干起活來速度要快一些，所以就有些閑暇時間。而我，是家里的長女，活永遠也不會提早干完的。于是，小妹見縫插針，跑到我家來，陪我說話，陪我干活。

看著小妹的笑，聽著小妹說那些永遠也說不完的話題，干多少活，亦是不覺累了。

雖然是秋天，但中午還是熱得厲害，大人心疼我們，囑咐我們午休一會兒，再去剝玉米。這時候，小妹拿了煮好的玉米，跑到我家里來，兩個人靠在床頭，聊著。

黃嫩嫩的玉米，在小妹潔白的手里愈加的嬌艷了，我很納悶，小妹也干地里那些活啊，手怎么依然會那么好看？

小妹掰一粒玉米下來，細細地剝開外面一層淡黃的皮，露出乳白色的胚乳肉，輕輕一捏，玉石般的胚，像個調皮的娃娃立在玉米粒上。

小妹看著它們笑，說：姐，這是最有營養(yǎng)的東西了，又好又嫩又香……

而此刻，我正拿著玉米棒子，哼哧哼哧地啃著，直覺得徹骨的香啊，哪里還想到什么營養(yǎng)不營養(yǎng)的呀！被我啃過的地方，落滿了小小的“玉石”。

我呆了，她竟會如此優(yōu)雅，是上天降落到人間的天使嗎？

停住的我，怯怯地問：你這樣吃，不著急嗎？

她的小虎牙、小酒窩又來了：著什么急呀？慢慢來嘛，不然，丟的那些多可惜啊……

我慢了下來，可是我真的沒有耐心去一粒粒的剝來吃，但會把那些小“玉石”一并吸到嘴里。

小妹的爸爸是老師，哥哥是大學生，家里總是墨香飄飄的，我好喜歡，好羨慕。也許因此，小妹才如此精致，如此典雅吧！

我到底是個大大咧咧馬虎的家伙，做家務的時候，不小心被燒傷了手，但還算幸運，雖然是灼傷了很大的一塊，性命到底是保住了。

黃昏，我無力地坐在小院子的角落里，看著一叢丁香，開著紫色的小花，想著，很久不能上學了，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

姐，還疼嗎……小妹不知什么時候，悄悄來了，在我面前，蹲下來，仰起臉，看我。

我看著她，不說話，還是想哭。

許久，我哽咽著問：你還能來找我玩嗎？

我?guī)缀跏瞧蚯笏耍遗伦约弘y看的傷口嚇到她，我怕自己不能和她一起上學了，她會忘了我……

會的，有時間我就來哈！小妹笑著，點點頭。我的心，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秋天過后，路邊的大樹慢慢有了白白的霜。我們終于又可以一起去上學了，去鎮(zhèn)里的中學讀書了。

鎮(zhèn)里的中學可真大?。拰挼募t磚甬路兩邊，是高大的榆樹，每一塊斑駁的樹皮都泛著歲月的痕跡，每一片鋸齒的葉子，都綠得似我們的青春。

還有教室窗臺下的蜀葵，使勁地開呀開，自顧自開成自己的顏色，白的，粉的，紅的，想開成什么顏色就是什么顏色。

眼前無奈蜀葵何，淺紫深紅數(shù)百窠。即便不能與牡丹爭寵，但坦蕩蕩的繁茂，還是讓我們心生歡喜。后來知道，蜀葵的花語是夢。而我們的夢，也在小鎮(zhèn)的中學里慢慢綻放。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日子，吱吱呀呀的過去了。畢業(yè)，我選擇了繼續(xù)讀書，小妹選擇了另一個開始。

六月的畢業(yè)天，流火一樣的熱。那個高大的男孩，笑瞇瞇的可愛。小妹看看他，笑；看看我，笑。一朵朵紅云，此起彼伏地在小妹臉上飄過。我忽然意識到了青春的另一種美好，另一種花開。心，撲通通跳起來。

我不知道，這個高高大大的男孩什么時候打動了小妹，我只知道，他亦是真心喜歡了。

陪著小妹，來到那個可愛的小村莊，靜謐的宅院，慈祥的農家，小妹的青春，就此安放。

大人們自然是不歡喜的，十八九歲，還是太小了吧。而秀氣靦腆的小妹，高高大大的男孩，是堅決的了，不言不語，攜手前進。

靠著自己的雙手，自己的努力，男孩打拼著。風吹也不怕，雨打也不驚。

小妹潛心學習著管理知識，困難總是一個又一個的，她咬緊牙關，總是一個又一個的熬過來。

那段時間，我們彼此相牽相掛，但又無法相見，我們在不同的道路上，向著未來，奔跑著。

又一個三年，當我回到家鄉(xiāng)的時候，聽來了這樣一個好消息。成熟了的男孩，成熟了的小妹，終于以自己的行動，感動了父母。他們的好日子，馬上就到了。

忽然想到一首詩，是韓國都鐘煥的著名愛情詩《我心中的蜀葵花》。到底，校園的蜀葵花，把那份勇敢、堅貞、堅持、悄無聲息地注入到骨子里了??！

很可惜，小妹結婚的時候，我正準備考試，沒能參加她的婚禮，這成了我一輩子的遺憾。

畢業(yè)，工作，成家，我的生活馬不停蹄地凌亂著，凌亂到無暇顧及任何人的消息。

倒是小妹，一個接一個地傳來好消息。

姐，我生女兒了，粉嘟嘟的笑臉可愛呢！

姐，我們在城里買了房子了，貸款了，咬咬牙，沒關系的……

姐，我又生兒子了，嘰嘰喳喳地好累呀！

姐，我們成立公司了，競爭壓力很大，但沒關系，和老高拼拼……

那個老高，就是那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就是她為之奮斗三年的丈夫。

每一次電話里，她都是欣喜喜的，急匆匆的，我感受到的，只是一路的奔波。

我?guī)缀鯉筒坏剿裁?，但她說，和我說話，心里踏實，我忽然一陣慚愧。她哪里知道，是她強大的精神力量，一直照亮著我的心呢。

每每掛了電話，眼里總是一陣泛潮，那個嬌嫩的女孩，能承受這么多嗎？她會成什么樣子了呢？

忽然一天，小妹打電話給我，說到公司門口了。

我匆匆下樓。彼此擁抱。

姐，我搬到城里來了，離你近了……

我驚訝著，眼前這個豐潤飽滿的女子。用四年的時光，把家人想象不到的日子，變成了暖暖的現(xiàn)實。

依然白皙的面龐，依然淺淺的酒窩，依然翹翹的小虎牙。精致的發(fā)髻，得體的套裙，哪里是兩個孩子的媽，哪里是想象里那個忙的稀里嘩啦地拼命地小妹呀！

小妹還是那個典雅的小妹，小妹還是那個講究的小妹，小妹還是那個被老高寵著的小妹！

小妹做著公司的管理工作，照顧著一雙兒女，打理著雙方父母家里的大事小情。真難以想象，那個慢悠悠的小妹，哪里來了那么多的能量，小宇宙，滿滿的爆發(fā)了。

忙里偷閑，小妹還會去看場電影，聽個講座，當然，也會去做個美容。小妹說，日子，沒有那么多的緊張不快，動動腦子，日子就美著呢！

看著有條不紊，活色生香的小妹，我徹底紅了臉，總是有各種理由，沒時間呀沒時間，忙啊忙，煩啊煩，其實呢？其實是沒有一顆玲瓏的心。

不久前，我做了個手術。小妹一次次地來看我，給我買來新鮮的柴雞蛋，給我做好吃的披薩，給我講好聽的故事，給我輕輕按摩發(fā)僵的腿……

這樣一個從小被人照顧可人，如此細心地愛撫著我。

我貪婪地享受著小妹的愛。而小妹，卻突然忐忑了起來……

先是老爸身體告急住院；臨近高考的女兒二模失誤，心情不佳；小升初的兒子面臨學校的選擇……

于是，小妹的戰(zhàn)爭就從每個清晨開始了：早起，送兒子去學校；回公司打理一天的事務；傍晚驅車五十里地去照顧老爸；晚上十點多回家……

每一個日升日落，就被小妹的腳步，一遍遍地碾碎，化成花，化成愛，這一路的芬芳啊。

電話里，小妹說最辛苦的是白天照顧老爸的二姐，最默默無聞支持她的是老高，最懂事的是努力備考的女兒……最惦念的是我，吃得好不好，心情好不好，不能天天來看我，心里好慚愧……

她的嘴里，都是別人的好，都是別人的悲喜，唯獨，她忘了，忘了她曾經是嬌滴滴一個；忘了她曾是受關愛最多的一個；忘了她是家里最不需要依靠的小女兒。而此刻，獨獨她沒有忘記，她的擔當，她的責任，她要和親人們，一起奔向通往美好生活的道路上的美好夙愿。

深夜，小城偶爾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手機里來了短信：姐，如果你孤獨了，就打電話給我，我一直在。我們是姐妹，一輩子好。

看著，想著，那個人，此刻正駕車疾馳在路上，淚，便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