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元
《四書集注》作為義理解經(jīng)的代表,朱熹在注釋原《四書》文字和解釋闡明《四書》原文義理的過程中,大量地融入了自己的義理思想和觀點,其中,就包含和體現(xiàn)著朱熹的法哲學思想,并以此為出發(fā)和依托,開啟并貫穿著朱熹的“大學之道”。以盧卡奇和馬克思對本體論的分類研究為視角,通過對朱熹《大學章句》詮釋的解讀,考察朱熹的法哲學本體論思想中自然存在與社會存在的辯證統(tǒng)一,并與西方的古典自然法思想進行比較分析。繼二程將《大學》在形式上從《禮記》中抽離后,朱熹以文本考察和經(jīng)典理論拓展性地詮釋了《大學》的主旨,把其徹底從《禮記》中獨立出來,并奉為“四書之首”。朱熹此舉,不僅緣于其對古代儒家重視倫理道德教化傳統(tǒng)的繼承,以《大學章句》為引為綱領,重新構(gòu)建和發(fā)揚了儒家自魏晉南北朝后便日漸衰落和中斷的“為己之學”的治學道路,更在于朱熹以“大學之道”為發(fā)端,將原本以闡述禮意為主的《大學》,改造為系統(tǒng)闡述其治身、治學、治民、治世思想的總綱,為之后其對《中庸》、《論語》、《孟子》的注釋奠定思想基礎和詮釋主旨?!洞髮W》第一句便開宗明義,“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以此作為《大學》立論之根本,也常被稱為《大學》的“三綱領”,關(guān)于對“三綱領”的理解,不管是視為三個不同的禮治目標,還是視為同一個禮治目標的三個不同階段, 其核心都是“明明德”三個字。而如果從視為同一個禮治目標的三個不同階段考察,“在明明德”是“大學之道”的起源,“在親民”是“大學之道”的實現(xiàn)過程或者說是手段,“在止于至善”是“大學之道”要實現(xiàn)的目標。因此,要考察《大學章句》中朱熹的法哲學本體論思想,應當從分析“在明明德”開始。
1 朱熹的天人觀——自然存在的本體論思想
朱熹的天人觀的“天”包含“天性”和“天理”兩層意思?!霸诿髅鞯隆钡闹攸c是要“明”什么樣的“明德”,即何為明德、明何德的問題。在周初就有關(guān)于“德”的思想,周人的“明德慎罰”、“敬德保民”、“以德配天”的觀念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此時的“德”多指統(tǒng)治者應該具有的良好品行或高尚的個性品德,用以約束統(tǒng)治者的德行。及至孔子、孟子講仁政,講“德行”,此時,“德”的內(nèi)涵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其政治意義上的特征逐漸弱化而道德倫理意義上的比重則逐步加強。到了朱熹,朱熹針對此句的注釋說,“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即“明德”從“天”而來,是“天”給的,至于為什么是由“天”賜予“明德”,以及賜予的“明德”是什么,朱熹在《大學章句集注》序的第二句早有指出,“蓋自天降生民,則既莫不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矣”,在朱熹看來,世間萬物都由天“降生”出來,因此,“天”和“人”在某種程度上是相似的、具有共性,民自生來就應該帶有各種各樣的“天”之“性”,朱熹把此“天性”描述為“仁義禮智之性”。盡管朱熹沒能突破古代思想家的傳統(tǒng)認識,跳出中國古代哲學對“天”認識的局限性,具體且明確地指出天為何物,把天混沌化、抽象化,但仍然把天作為一個至高無上的客觀存在,加以擬人化,并抽離出“天性”這個概念,投射在“民”上形成“明德”,以此構(gòu)建了其法哲學思想的本體論,即以天人相通、天人相類為核心的天人學說,其中,“明德”就成為了朱熹認為天人相通相類的橋梁和紐帶,也是“天性”在“人性”上的應然體現(xiàn)和要求,即“人性”的應然狀態(tài)是“明德”、是“天性”,這也成為了朱熹主張“親民”的前提和出發(fā)點。
朱熹在“天性”的基礎上又進一步提出“天理”,以此為核心構(gòu)建其的朱子理學體系。朱熹說:“合天地萬物而言,只是一個理”、 “至于天下之物,則必各有其所以然之故與所當然之則,所謂理也?!崩硪浴八匀恢省迸c“所當然之則”囊括萬物、貫通天人,正是其所具有的普遍性、超越性和終極性的特質(zhì)的反映。朱熹的“理”已經(jīng)演變成為不僅是由天達人的“天理”,更多地呈現(xiàn)為一個超脫于人之存在、甚至與人割裂“二分”的外觀世界,是宇宙間萬事萬物的主宰。不管是“天性”還是“天理”其本質(zhì)都在于強調(diào),超脫于人之外有一個“天”的“自然存在”,對“天性”和“天理”的回歸是必然之途,世間萬物都必須自覺遵守并追尋“天性”、“天理”。
朱熹以“天”作為其法哲學思想本體論中的“自然存在”,與歐洲自古希臘始的自然法思想起源如出一轍。古希臘人強調(diào)“與自然相一致的和諧生活”的自然觀念奠基了古典自然法的自然哲學思想,自然法被論證為自然存在著的一種正義, 就如古希臘世界的諸神一樣, 與人類的意志是毫無關(guān)系的;之后,斯多葛學派以“宇宙的理性”代入“自然法”思想進行解釋;發(fā)展至中世紀,以馬里旦為代表的神學家們將神性引入自然法思想, 自然法被視為人的理性對上帝的理性的參與, 實質(zhì)上是試圖從上帝那里尋求自然法的永恒。中西方在此的相似與區(qū)別,正如有學者在比較近代中國與西方的啟蒙思想時所說,“近代西方啟蒙思想家探尋自由的思路與康有為類似,正像康有為從‘人各合天地原質(zhì)以為人的假定出發(fā)推斷出人有自主權(quán)一樣,他們大都假定人類最早生存于某種自然狀態(tài),盡管對這種‘自然狀態(tài)的樣式他們存在著不同的看法。”朱熹的法哲學本體論思想雖然與歐洲自古希臘自然法思想一樣,都是以超脫于人的客觀外物的自然存在為起源,但基于對法哲學本體論的社會存在認識上選擇了不同的實踐路徑,在各自的發(fā)展軌跡上發(fā)生了“法自然”與“自然法”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