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玉梅小小說二題

紫氣東來

人要走運，真是擋都擋不??！

老劉在這個小縣城還算是有點名氣的畫家，一提起他，很多人都會說：“知道知道，就是縣文化館那個畫畫的，小個兒不高?！崩蟿⒃谖幕^工作多年，雖然沒有大的成就，但是在單位涂涂抹抹的還有兩手。他的寫意山水畫，談不上高水準，但也能看出一點胸襟氣象。平時有喜歡字畫的朋友，也向老劉索要一幅掛在家里，老劉頗為得意，很鄭重地蓋上自己的方印，慷慨奉送。也有家長自愿把孩子送過來跟老劉學畫畫，老劉喜為人師，也是一絲不茍地教教這些孩子。

最近，縣政府貌似平靜的官場，起了一點點騷動，內部人都能感覺到。發(fā)改局局長老吳心梗猝死了，騷動的不是老吳猝死了，而是老吳空出的這個位置。發(fā)改局局長，在全縣各個部門中那可是一個舉足輕重的肥缺，多少人都瞄上了。文化局副局長老楊當時沒把這個位置和自己聯系上，雖然想在臨退休時再往前走一步，但是發(fā)改局這樣的大局，老楊還是沒敢照量。老楊晚上回家吃飯時把這件事輕描淡寫地和媳婦說了，老楊媳婦動心了?！盃幦“?！你不爭取哪知道自己不行呢？事在人為嘛！”老楊不緊不慢地說：“怎么個‘為’法？上面沒有人，想都別想?！眱蓚€人一下子都陷入了沉默，是??！辦這樣的大事，不光得使銀子，還得上面“有人”。

晚上睡覺時，老楊不一會兒就發(fā)出了鼾聲，老楊媳婦卻輾轉反側，她在腦海里開始搜尋“上面的人”。老楊家是外地農村的，根本就別指望。老楊媳婦家是本地的，她父親曾經是縣文化館的館長，可是如今父親已經去世多年了，父親的關系網早斷了。她開始捋自己家族親戚朋友的關系網，可是摸索了半天也沒摸出個大個兒。望著鼾聲大作的老楊，老楊媳婦踹他一腳也轉過身睡去了。

老楊媳婦第二天上班，由于昨晚睡得晚，整個人都不精神。

“怎么了，大美女，一臉憂郁的？老楊欺負你啦？”畫家老劉去水房打水時看了一臉倦容的吳美麗。

“昨晚蚊子太多了，沒睡好嘛！”吳美麗愛答不理的。

“不是吧？是不是晚上和你家老楊活動太多了？”畫家老劉一臉的壞笑。

“去你的！胡說八道！”

老劉和吳美麗兩個人是前后腳分到文化館的，老劉喜歡吳美麗，吳美麗的父親也著實喜歡這個矮個兒子小伙子，矮就矮點嘛，人好就行?？墒菂敲利惒煌猓皇莿e的，她嫌老劉個兒太矮了，穿上高跟鞋，兩人一般高。后來兩個人都各自組建了家庭，但是畫家老劉依然從心里偷偷地喜歡吳美麗，沒辦法，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和對方什么身份沒有關系。

中午吃飯的時候，老劉打好飯，端著飯盒坐到吳美麗對面。

“咋的了？有煩心事？”

“也沒什么。就是——咳！不說了?！?/p>

“那還是有什么。不把我當朋友？”老劉一臉的真誠。

吳美麗抵不住老劉那雙關注的眼睛，就把事情的原委悄悄和老劉說了。

老劉說：“這事我?guī)湍??！?/p>

“真的？”

“真的。”

老劉答應吳美麗幫她辦這件事時，心里一點譜兒都沒有，但是他就看不得吳美麗的一臉憂愁。漂亮的臉蛋，一布滿愁容就像個苦瓜了。話放出去了，老劉自己也覺得過于唐突。他開始搜索自己的關系網。順藤摸瓜，老劉還真摸到一個“大個兒”，他一拍腦門：有了！他教的美術班里有個孩子的爸爸的姐夫，在這個縣城算得上吳美麗說的“上面的人”。老劉把目標鎖定后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再上美術課時，老劉對那個孩子的輔導就格外上心，孩子的爸爸就坐在教室后面，不時送來感激的目光。下課后，老劉主動走到家長面前搭訕。先不說正題，說說孩子的學習情況，溝通溝通感情。就這樣經過幾次接觸，彼此都漸漸熟悉到以弟兄相稱了。有一次倆人喝酒，老劉就把這個事提出來了。孩子的家長當時沒答應，可也沒回絕。老劉就覺得這事有門兒了。接下來，老劉十分用心地畫了一幅丈二的寫意山水畫《紫氣東來》。畫面是連綿起伏的大山，群山葳蕤，蒼茫曠遠，氣勢磅礴，云氣蒸騰，好似一種潛在的力量在涌動。畫好后，老劉把這幅畫交給吳美麗：橋我已經搭好了，剩下的你們自己去運作吧。

表面上風平浪靜地過去了半個月，老劉求的那個“上面的人”突然高升了，就是在原來的官位上又向前邁了一大步。老楊呢，也順利地向前走了一步，如愿地坐上了發(fā)改局局長的位置。好像一切都那么順理成章。最幸運的是老劉，因為他的那幅《紫氣東來》給那個“上面的人”帶來了好運，也給自己帶來了好運。“你看看那幅畫，連綿的群山，正是你走仕途的靠山哪；你再看看那款款升騰的紫氣，不就是你官運亨通的預兆嗎？”他的小舅子如是說。沒想到一幅畫博得了“上面的人”的歡心，在一次全縣文化工作會議上，“上面的人”點名表揚了老劉，很多官員也都想在家里掛上一幅老劉的畫，抬高門面，借借運氣。一時間，畫家老劉在這個小縣城名聲大振。很多人都主動上門求畫，雖然沒有達到洛陽紙貴、門庭若市的程度，但是老劉的一幅畫動輒幾千元，甚至上萬元，這是老劉做夢都沒想到的。嘿嘿！嘿嘿！沒事的時候，老劉自己都偷著樂出聲了。

吳美麗又變得美麗了，整天哼著小曲，扭動著身體，在老劉面前晃來晃去。

貴人

大海他媽有個習慣，遇到什么事了，總愿意找人掐算一下。她家蓋房子上個梁啦，給孫子辦個滿月酒啥的，都愿意找村西頭的九姐給算算，定個好日子。就連家里丟只羊也要跑九姐家算一算。九姐是溪河村有名的小半仙兒，自從一場大病痊愈后，就說自己“出馬”了，可以給人“看事兒”了。啥是“出馬”呢？就是有鬼神附在她身上了，她可以借助神靈的功力看到常人看不到或想不到的事。一般看一次事都不白看，她不定價格，就說來人憑賞了。鄉(xiāng)下人遇事都想心里先有個譜兒，信不信也不差那三十五十的，也有的不給錢，拿自家的一些實物的，一只雞、一只鴨、一捆菜什么的，九姐也不嫌棄，一概收下。九姐是個病秧子，長年不去地里干活，丈夫是個老實人，也不管她。九姐靠給別人“看事兒”，生活也還過得去。

這天大海他媽又來了，手里拎了一筐新撿的蘑菇。

九姐笑呵呵地把大海媽迎進屋，接過了大海媽手里的一筐蘑菇，隨即倒在自家的一領炕席上，“來就來吧，還給我拿一筐蘑菇。有啥事？”

“這不嗎，我家又新蓋了一所房，因為消防檢查不合格，房管所遲遲不給辦房證?！?/p>

“哎呦！那你可得趕緊找人辦??！這房證下不來，將來要是動遷了可就吃虧了?！本沤憬舆^話茬說。

“誰說不是呢！所以我今天來找你啊，就是想讓你幫我算算，看看這事兒得怎么辦?！?/p>

九姐拿出一副麻將牌，隨手洗洗牌，就讓大海媽任意抽出三張麻將牌。九姐翻開一看，一個紅中，一個一條，一個三萬。九姐又拿出一個小本子，在上面煞有介事地寫寫畫畫，嘴里不停地嘟囔著什么。不一會兒抬頭說：“你這事兒能成，有貴人相助?！?/p>

“什么樣的貴人？”大海媽問。

“一個個兒不高的女人。有文化，應該在城里工作。不過你得花點錢?！?/p>

“得多少錢？”

“三千就能成。”

大海媽像討到秘方似的回家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她就和大海說起這事。

“她的話你也信？順嘴胡咧咧?！贝蠛Ｗ炖锝乐?，根本沒搭理。

“你也別不信。反正這事兒咱們早晚得辦，有個線兒牽著，咱們也好順著去辦。”大海媽開始用心地想著她們家親屬里，念過書的，在城里工作的，小個兒不高的女人。能是誰呢？大海媽忽然一拍大腿，對大海說：“你老姑！對！就是你二爺家的你老姑了！”

大海的老姑不是他親姑，是他本家二爺家的姑姑。上學時，因為家里困難，大海媽沒少幫助她。這個老姑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在市里一家文化部門工作，確實個子不高。大海架不住他媽圈攏，第二天就帶著他媽媽來找他老姑了。

老姑還真是一個辦事人，幾圈電話下來，就找到關系了。這個房管所的所長是她大學時的校友，雖然平時沒有什么來往，但是校友聚會時見過面，屬于點頭之交。老姑帶著大海來到了房管所，正巧所長剛從局里開會回來。寒暄之后，老姑就提正題了。所長雖然沒有立刻答應，但是說給研究研究。誰都知道，只要還能“研究研究”，這事就有希望。老姑又和所長一番客套后，示意大海把辦房證的手續(xù)連同信封里的三千塊錢一起壓在了所長的臺歷底下。

一直躲在樹下等著的大海媽，看著大海和老姑從房管所出來了，趕緊跑上前問：“事兒辦得咋樣？”

“還不知道，反正錢是送上去了。”大海說。

這時，大海媽懸著的心好像落點兒底了，回頭拉著老姑的手說：“他老姑，我算找對人了。來之前找人算了，說我們有貴人相助，看來沒錯，你就是我們的貴人哪?！?/p>

“貴啥人啊。還不知道這事兒最后能不能成呢?；丶业戎??！崩瞎冒汛蠛Ｋ飪簜z一直送上車。

接下來一周都沒有動靜。大海的老姑就給這個所長打電話，可是打了幾次電話都是關機。原先以為是去外地出差了呢，隔幾天再打，還是關機。她就給另一個當初牽線的校友打電話。

“你還不知道??？你找他的第二天他就被‘雙規(guī)’了，貪污兩百萬元，聽說從他辦公室的抽屜里，就查出了五十萬元現金！現在還在看守所里呢！”

天啊！大海老姑接完電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知道，查收的五十萬元里，就有大海的三千塊錢??！三千塊錢，對于一個農民家庭來說，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啊！

老姑心里的火“騰”地一下就躥上來了。這可怎么向堂嫂和大海交代呢。事辦不成不說，給的三千塊錢這不打水漂兒了嗎？我這是什么“貴人”?。『喼笔莻€罪人。老姑一股火，病了一場。

紙里包不住火的。這事最后還是讓大海媽知道了。大海媽一股火也大病一場，住進了醫(yī)院。

有一天，大海從地里干活兒回來，正好路過半仙兒九姐家房后，無意中聽到九姐和她丈夫的一段對話：

“ 你看看你，一天不干正事兒，就瞎算，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這回可好，把大海他媽算到醫(yī)院去了?！?/p>

“那也不能全怨我。我讓她抽出三張麻將。第一張抽出一個‘紅中’，中就是中意，所以我說這事能成；第二張，她又抽出一張‘小雞兒’（小雞就是麻將里的一條）。小雞都是長得瘦小，所以我就說是個女的，個兒不高。大海那個老姑我認識，大學畢業(yè)后在市里上班，所以我就說念過書的，在市里工作；第三張，她又抽個‘三萬’，辦這樣的事用不著三萬，所以我就說三千?！?/p>

任玉梅，網名“岸芷汀蘭”。吉林市人，現供職于吉林市龍?zhí)秴^(qū)文化館創(chuàng)編部。2011年開始寫詩，有詩歌發(fā)表于《詩刊》《詩歌月刊》《文化月刊》《春風文藝》《江城日報》等報刊。2014年出版?zhèn)€人詩集《你是我的魚》。2015年開始散文小說寫作，有散文、小說發(fā)表在《山花》《參花》《天池小小說》《吉林日報》等報刊。現為《龍?zhí)丁冯s志編輯，吉林省作家協會會員，吉林省中青年作家班第三期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