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說】我家世代務(wù)農(nóng),爺爺30年前承包了一片林地,雖然現(xiàn)在樹成材、林成陣,但受限于國家的相關(guān)林業(yè)政策,這片地還變不成財富,所以,日子一直過得很窮。
我家的老宅就在林地邊上,兩套瓦房,共7間,算上兩個小院子,有五六百平米吧。2010年春,從省城來了一位60出頭的男人,姓陶,我叫他陶叔,相中了我家的西跨院,要租下來長期居住。爺爺和老爸當然愿意,陶叔一次付清兩年租金,很快就搬來了。
一來二去處熟了,得知陶叔是省城的公務(wù)員,處級干部,兩年前妻子因病去世,唯一的女兒又旅居英國。陶叔在悲痛和孤單中熬到退休,就決定移居鄉(xiāng)下,過陶淵明那樣的生活。他用半年時間上網(wǎng)搜索,還徒步察看了五六十處地方,終于發(fā)現(xiàn)了我家。他說,我家最吸引他的,除了那片林海,還有西跨院里的那棵大榆樹。
這棵樹是爺爺在1951年栽下的。在那個集體主義年代,仗著他民兵隊長的身份,西跨院的自留地和這棵樹,都被保留下來?,F(xiàn)在,這棵樹直徑已近1米,4層樓高,枝繁葉茂,葉子堆在一起像蘑菇云,蓋住半個院子。陶叔說,他受北京鳥巢啟發(fā),一直想在自然狀態(tài)下搞個人造鳥巢,可以觀賞,也可以住人,名他都想好了,叫“樹屋”。為了實現(xiàn)這個夢想,他特別在承租合同中加上了對這棵樹的養(yǎng)護、使用,也付給我家相當可觀的費用。
不久,陶叔帶來一名設(shè)計師實地考察一番,又在村里雇來一位木匠和兩位小工,幾個人埋頭干了兩個月,樹屋終于建成。它離地3米高,從下至上掛了個樹梯,其實就是個手搖升降梯,一間臥室外加一個小天臺,支上一幾兩凳,可供兩人坐上去喝茶聊天。樹屋整個外觀呈四方形,跟吊腳樓差不多。
自從有了陶叔這個奇葩鄰居,我家單調(diào)貧困的日子,慢慢變得有滋有味了。西跨院在陶叔的裝修打理下,生活設(shè)施一應(yīng)俱全,花草樹木錯落有致,自種瓜果四季飄香。面朝鄉(xiāng)間小路,要清風有清風,要陽光有陽光。吃有無污染的蔬果,喝有發(fā)甜的井水。冬天躲進暖洋洋的瓦房內(nèi),夏天就到樹屋過夜。爺爺說,陶叔到底是城里的干部,不缺錢,會享受。他經(jīng)常拎著酒肉過去,跟陶叔喝上幾盅。我當時念高中,住校。放假回來,受陶叔邀請,會和同學一起上樹梯、登天臺,看陶叔怎樣煮水沏茶,怎樣俯看鄉(xiāng)間風景。
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3年,我考上大學時,陶叔還送我一個1000元的紅包。第一個寒假,他在我家過完春節(jié),就去英國看女兒。半年后回來,他老了許多,精神頭也大不如前。盡管院子和樹屋一直由我家在打理照料,但面對熟悉的景象,他好像沒了興趣。天臺上沒了茶香,秋天滿地落葉,他也懶得清掃了。
聽爺爺說,陶叔的女兒得了癌癥,跟他妻子一個病,可能是遺傳。英國醫(yī)保和醫(yī)療都好,她不想回國治,日子恐怕不多了。簽證到期后,陶叔不得不回來,心情可想而知。那段時間,他常請爺爺過去聊天,聊著聊著就落淚,說老哥多子多壽,雖然清苦點,但有天倫之樂,有健康身板,是福氣。
陶叔的女兒在仨月前離世,才42歲,一直未婚,自然就無后。辦完后事,陶叔基本不回省城,而是長住在西跨院。他曾擔心我家不能讓他長期租下去,爺爺把胸脯一拍,說老弟放心,這個家我說了算,我活著你就住下去;我死了,也要立遺囑,讓兒子繼續(xù)租你。這些年過下來,咱們已成遠親都不如的好鄰居,跟一家人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