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紅
有天我在書攤前轉,打眼看見了4本書,題目分別是《風彈琵琶,凋零了半城煙沙》《時光阡陌,你一直未曾走遠》《此去經年,誰許我一紙繁華》《一指流沙,我們都握不住的那段年華》。
要知道我并非一個沒見過世面的人,胃早就沒那么淺了,再肉麻一點,我也接得住。讓我忍不住把這些封面拍下來,放到朋友圈里大吐其槽的原因是——這4本書的作者依次為魯迅、周作人、胡適和沈從文。
若是魯迅先生泉下有知,不知道會不會把他隸書“一”字型的胡須氣成楷體“一”。他對各種肉麻深惡痛絕,因為看有人寫情詩“哎呦哎呦我要死了”,就寫了《我的失戀》:“美人贈我玫瑰花,回她什么:赤練蛇。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罷?!彼敃r諷刺得快活,大概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書名居然會叫做《風彈琵琶,凋落了半城煙沙》吧。
好吧,就算這好歹跟魯迅先生的蒼涼文風有一丟丟相合,可《時光阡陌,你一直未曾走遠》是個什么鬼?跟周作人有關系嗎?《此去經年,誰許我一紙繁華》愣把胡博士變成了“吐半口血扶著丫鬟去看白海棠”的酸文人。至于《一指流沙,我們都握不住的那段年華》,估計為了跟前幾句押韻而已,可憐的沈從文。
幾位老先生遭此劫難,是近幾年圖書標題的矯情風潮使然,自從《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火了,出版公司都知道了書名的重要性。要浪漫煽情,要直見性命,還要降低門檻,讓普羅大眾都能被華麗的標題吸引目光。即使奔著“時光阡陌,未曾走遠”而來的人會對周作人的文字失望也沒關系,把書賣出去再說。
現(xiàn)在的書實在太多了,就像張愛玲在《色戒》里說易先生受到的誘惑太多,“顧不過來,一個眼不見,就會丟在腦后。還非得釘著他,簡直需要提溜著兩只乳房在他跟前晃”。起書名必須圖窮匕見,逼著讀者從漫山遍野的書名里看見你。都努著勁兒在書名上比拼的后果是,看到某種書名吃香,坊間就會出現(xiàn)一大堆,比如這兩年書名里都喜歡帶個“世界”,可能是因為張嘉佳那本《從你的全世界路過》走紅了,后來水木丁那本《只愿你曾被這世界溫柔相待》也挺紅。
于是,現(xiàn)在隨便翻翻亞馬遜,就能看到《我與世界只差一個你》《我喜歡這個功利的世界》……讓我印象尤為深刻的一本書名是《我不喜歡全世界,我只喜歡你》,這世界招你惹你了?而且“不喜歡全世界只喜歡你”的愛又是多么可怕?但它的強烈與偏激,也許能幫它從一大堆差不多的書名里脫穎而出,書里有沒有顏如玉不重要,書名上有個偏執(zhí)狂才重要。
我的新書叫《從尊敬一事無成的自己開始》,這個標題是編輯起的,我覺得挺好,有點自定義人生價值的意思。曹雪芹都說自己一事無成呢,我書中寫的大都是那些未必多卓越,但克服了自身局限性的人。但還是有讀者私信給我:為什么要起這么個雞湯的名字?
雞湯?這明明是尼采的一句話好嗎?沒辦法,在雞湯盛行的年代,我們對于雞湯的警惕性也提高了,連尼采他老人家都被連累了。開車容易停車難,寫書容易起名難,滿眼都是光怪陸離的書名,有時候,真得像魯迅那樣,來一句:由他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