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溪中
我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家庭,父母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但我始終不認(rèn)為自己有什么不幸,因為我擁有一個深愛我的母親。
母親原是一名代課教師,稱得上識文斷字的人。出嫁后,由于繁重的農(nóng)活和家務(wù)纏身,她便不再做教師了。母親又矮又瘦,可干起活來絕不亞于長得牛高馬大的父親。
盡管母親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但日子過得還是異常清苦。母親為了讓我們多吃點菜,著實費了不少心思。就拿蘿卜菜來說吧,她總能做出幾個花樣來,如蘿卜絲、蘿卜片、蘿卜塊……母親最怕逢年過節(jié)。記得有一年春節(jié),別人家都吃上了白面餃子,唯有我們家吃的是雜面條。年幼的我感到十分委屈便把飯碗打翻在地,哭著說:“過年了都吃不上餃子……”母親沒有訓(xùn)斥我,她默無聲息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面條撿到自己的碗里,用熱水沖了沖,匆匆扒進(jìn)肚里。接著,母親翻箱倒柜找到了不知珍藏多久的水果糖。三個孩子每人一塊。趁姐姐和弟弟不注意,母親又往我手心里塞了一塊。
我有兩個伯父一個叔父。大伯父是西安市的工人,二伯父是公社糧站的站長,叔父是大隊支書。他們家的光景比我們家好得多。爺爺年老多病需要贍養(yǎng),我們家和他們?nèi)乙粯映鲥X,出得一樣多。我不止一次地對母親說:“咱家都窮成這樣了,就不能少出點錢嗎?”母親總是說:“越是這樣,咱越不能扯皮,不能讓人看不起!況且,你爺爺被病折磨得也夠嗆!”爺爺愛喝開水,母親每天都把他的空茶瓶拿來,打滿開水后送去,一連堅持了幾十年,直到爺爺去世。母親經(jīng)常對我說:“咱家太窮,沒有能力讓老人吃上雞魚肉蛋,但給老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咱們應(yīng)該做到!一瓶熱水其實就是一份溫暖、一份孝心!”
有一次,二伯父家的幾個孩子故意拿著香蕉在我們家門口晃來晃去——很明顯,他們在向我們炫耀。母親把院門掩上,一句話也沒說。可是,過了一會兒,院子里突然落下幾個香蕉皮。這時,我看見母親眼里噙滿了淚水。她放下手中的活兒,從雞窩里掏出幾個雞蛋去代銷店換回一把水果糖??粗覀兘蚪蛴形兜爻蕴枪睦仟N樣子,母親笑了。
可是,有一天母親氣瘋了,原因是我偷了代銷店的一把鹽,被人捉住了。母親的臉鐵青,嘴角因極度氣憤而抽搐不已。她毫不留情地給了我一記耳光。我像個犯人似地耷拉著頭跪在母親面前,瑟瑟發(fā)抖。母親哭著罵著:“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你小小年紀(jì)都敢偷東西,長大了還不敢搶銀行?!娘這一輩子啥都不怕,就怕別人戳脊梁骨!”我撲到母親懷里,哭叫著:“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母親把我緊緊摟在懷里,淚吧嗒吧嗒落在我頭上。我聽見母親哽咽著說:“娘是不想讓你走歪路呵……”
我讀初二的那年春天,患了腎炎。由于病情很重,我不得不輟學(xué)。那時,為了生活,父親不得不去徐州做鋪路臨時工,照顧我的重任就落在了母親一個人肩上。我清楚地記得,每天天不亮,母親就蹬著那輛吱呀作響的老舊自行車,帶著我去幾十里開外的周寨衛(wèi)生院打針。每次回來,母親都會在集市上給我買一個燒餅,外加兩根油條,可她卻舍不得吃。見母親不肯吃東西,我也難以下咽。母親生氣了,她說:“你是病人,不吃點好的,啥時候能恢復(fù)健康?要是想讓自己盡快好起來,就聽娘的話,趁熱吃下!”我含著熱淚咬著燒餅和油條,竟品不出一絲香甜。
有一次,母親帶我看病,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條瘋狗。只見那瘋狗毛發(fā)直豎,滿眼血紅,樣子十分兇惡。見周圍無人,瘋狗張牙舞爪地向我們撲來。我當(dāng)時嚇得魂飛魄散,心想,這下我們娘兒倆徹底完了。母親竭力鎮(zhèn)靜住自己,安慰我說:“孩子,勇敢點,咱們越是膽怯,瘋狗越會狂野!”母親把我推到一邊,自己抬起自行車狠狠向瘋狗撞去。瘋狗被母親的氣勢徹底震懾住了,夾著尾巴落荒而逃。后來,我每每想起這件事,都心有余悸,同時疑惑滿腹:當(dāng)時,母親憑著瘦小單薄的身軀,是怎么抵擋住瘋狗攻擊的呢?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明白:完全是為了保護(hù)自己的孩子,母親才在瞬間迸發(fā)出了強大的力量。
離中考還有兩個月的時候,母親不再讓我走讀了,她和父親商量賣掉了一只羊,給我交了伙食費。而且?guī)缀趺啃瞧谒嫉綄W(xué)校來,送些我喜歡吃的家常菜。吃母親做的飯菜,感覺特別香。母親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嘴角流瀉出淺淺的笑意。我說:“娘,以后別再給我送飯了,路太遠(yuǎn)!”母親說:“也沒啥好吃的給你,娘來,主要是想看看你?!蹦赣H說話的時候,樣子顯得很滿足、很幸福。
我沒有辜負(fù)母親對我的殷切期望,三年后,我考上了大學(xué)。母親喜憂交加。為了籌齊我的學(xué)費,她幾乎變賣了家里所有能賣的東西。為了保障我每月的生活費,母親在院子里養(yǎng)了幾十只蛋雞。她每天都挎著一籃雞蛋去集市上叫賣。據(jù)鄰居們說,母親和父親連碰爛的雞蛋都舍不得吃,全都以很低的價格賣掉了。聽到這些,我禁不住流下了眼淚。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做了一名中學(xué)教師,了卻了母親的一樁心事。由于工資低微,對于孝敬父母,我的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父母從不責(zé)怪我,尤其是母親,總是體諒我掙錢的辛苦和艱難。
我娶妻生子后,母親還是一如既往地對我百般操勞。老家哪怕有一把青菜,她也要給我們送來。母親還用手工為我的兒女縫制棉襖、棉褲,她說還是棉花暖和。
去年冬天,母親突然病了,病得非常厲害。她做了大手術(shù),食管切去了接近一半。盡管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但她仍時時惦記著我,惦記著我和妻兒的冷暖。母親啊,在您眼里,我就是您一生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