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莎妮
也許無緣無故,也許事出有因,突然懷念起一個人來:高中時教了我一學年的地理代課老師?;蛟S不能算是老師吧,現(xiàn)在想來他大概沒有教師資格證。他是一名退休的地質(zhì)工作者,那時已經(jīng)60多歲。高大魁梧,皮膚粗劣,眼睛大而有神,能夠畫出漂亮的地圖,中國的、世界的、宇宙的。年代已久,連他姓什么都已忘卻。一學年40個課時,與他的相見,注定不超過40次。記憶卻如鏡頭般可塑,近景、遠景、濾鏡、蒙太奇、配樂……像日劇里那樣,禮貌地叫他一聲“san sen”應該更具備戲劇性。
他上課很少會用到課本,就著個大綱框架,天馬行空地談天說地。世界在他的眼里,小到只占據(jù)黑板的五分之一。從天空到地面的層次,像三明治一樣的可以被一口吞掉。一層層地翻開腳下的土地直至地核,和翻書一樣簡便。就是這么被簡化了的課本,依稀讓人改變了世界觀。沒錯,宇宙就是個恪守規(guī)律的系統(tǒng),人的渺小,或者發(fā)現(xiàn)這些規(guī)律的偉大,都不值得描述。
對于課本精加工的地方,出現(xiàn)在講解區(qū)域地理的時候。“在貴州的時候………有一年去內(nèi)蒙古……”泉州是個了不起的城市……”各種經(jīng)歷、冒險、傳奇,幾乎與課本無關,又有那么一絲絲相連。如若不是藝術(shù)類學校,如若那時的學校、父母,像如今這么緊密關注學業(yè),或許這樣的授課該被重責吧。
記憶猶新的一個鏡頭。課堂上他突然出了鼻血,只見他不慌不忙地掏出口袋里的手帕,用粗糙的大手把手帕按壓在鼻頭,頭稍稍抬起,語調(diào)與之前沒有絲毫變化地說:“沒事兒,老毛病,一會兒就好。接著講。”
該如何表達我那猶如炸裂開來的少女之心。他的樣子如英雄主義的經(jīng)典佇立在講臺邊,已經(jīng)超越年齡的局限和愛戀步驟的籠統(tǒng),激起無數(shù)種可能性的幻想。他是一個影響我人生的重要角色,在今后的青春期,對于會講故事、具有專業(yè)干貨知識的男人,總有更多的好感。一學年的時間,我和他的對話不超過三句,在課堂上,以提問回答的方式。
日后,有人說,誰誰誰跑遍了大半個中國,我會想起他。有人說到人格魅力,我會想起他。僅僅是想起,因為失去了聯(lián)系。就連會考地理時我考出了超高的分數(shù),也無法知道怎么找到他、告訴他。
瓊瑤《窗外》的結(jié)局,一個臟兮兮、老態(tài)龍鐘的老師走出教室,又從她眼前走過。他再也不是江雁容夢里的康南了。十幾年后的今天,如若再見到他,會看到一座墓碑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但那曾經(jīng)的澎湃、因為一個人開始了對知識的渴望,是到死也無法抹去的溫暖鏡頭。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想來不僅僅如此吧。霧霾陰雨,這大概是我會如此思念的原因。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背著沉重的器材在霧色中漸行漸遠。沒有故事的一學年,想象著發(fā)生了許多許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