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

1

跟老爸老媽一起鍛煉，巧遇老爸久未謀面的前同事，那伯伯拉著我爸的手連聲問：喲，老呂你退休幾年了？看你們兩口子，咋越活越年輕了呢？咋還是那么精神呢？你看我老的，退休以后這兩年老了不止10歲。

可不是，跟老爸相比，那伯伯的確顯得蒼老，精神也不好，就連身上的衣服也不顯得齊整干凈。老爸老媽跟這位伯伯寒暄幾句道了別，轉(zhuǎn)過身去，我禁不住笑著插嘴：哈，我覺得啊，這分明就是老媽您剛退休時的翻版啊。

老媽不好意思地笑了。

8年前，老媽退休。對于退休，她老人家真是盼了很久。上班上了幾十年，天天如一日，老媽早就盼望過自己能夠自主自己、沒有任何束縛的日子。為此，老媽還頗有興致地列出一張清單，上面寫滿她一直想做卻沒有時間做的事，比如去郊區(qū)租一小塊菜地種菜，比如學學少年時最喜歡的國畫，比如跟一群喜歡運動的姐妹爬爬山……

老人家甚至為我描繪起她退休之后的生活，她說：我想象得到自己在干凈整潔的廚房里擇洗親手種出來的青菜，想象在老年大學鋪滿陽光的教室里潑墨揮毫，在綠意盎然的山坡上吶喊，這些呀，都是我一直憧憬的美好呢。

結(jié)果呢，老媽夏天退休，我寒假回家的時候，卻看到了與老媽的描述完全不一樣的景象。她老人家精神不濟，3頓飯都沒照常吃上，一副精神委頓又慵懶無比的樣子。原來，老媽并沒有去郊區(qū)租地種菜，也沒有時不時地爬爬山，更沒有去老年大學學國畫，她有氣無力地對我說，嗯，我身體不舒服呢。

哪兒不舒服？老爸已經(jīng)陪老媽看過醫(yī)生，儀器查不出老媽有實質(zhì)性的病變。老爸告訴我，醫(yī)生頗有經(jīng)驗地笑著說，退休沒多會兒是不是？你這病啊，是閑出來的退休?。?/p>

閑的？老媽的精氣神兒，真的會是閑沒了？

老媽連連搖頭表示否定，她說她也想過自己是不是閑的，于是就出門找自己能做的工作，在一家餐館打了半個月工，覺得身體堅持不下去，狀態(tài)并沒有好轉(zhuǎn)，于是辭職，后來又有朋友介紹她去一家私人的小作坊做工，她去了幾天，仍然不爽，連工資都沒要就回了家。

并且，退休半年，老媽除了精神不好，還食量見長，體重增加了近10斤，她天天窩在家里，跟這個日新月異的社會幾乎脫軌，舉止更趨于外面粗俗的大嬸，還天天跟我爸過不去，一腦子的苦大仇深，滿滿都是負能量。

唉，現(xiàn)在倒是自由了，可好像也沒福享了啊。我聽的最多的就是老媽這句無可奈何的話。

那個假期，我第一次為老媽的退休生活擔憂，當然我并不知曉問題究竟出在哪里，更不懂得如何去改變。

2

過完年，昔日幾個要好的同學都嚷嚷著要去探望我們初中時的班主任李老師，聽同學們說，李老師在我們高二時就已經(jīng)退休，賦閑在家有4年多了。

說起退休，眼前立刻浮現(xiàn)我家老媽一張沮喪的臉，我心里不禁隱隱擔心，李老師不會也得了退休病吧。

可是我們敲開李老師家門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李老師跟我媽截然不同的氣色。看到我們，李老師特別高興，她一邊吩咐她的女兒為我們洗水果，沏綠茶，一邊問長問短地了解我們現(xiàn)在的情況。我卻忍不住不好意思道：我們來時，并未跟老師提前約時間，可是為我們開門的老師卻妝容整齊，一身可體的衣服光彩動人，就要出門的樣子，跟我們聊天，不會耽誤老師的事情吧？

李老師笑了，她說，沒事沒事，這個時間段我讀書來著，你們來了我真高興，比我讀書還高興！

看我仍然一臉疑惑，李老師的女兒在一旁眨眨眼，頗為自豪地跟我解釋道：放心吧，我媽真的沒活動，她雖然退休在家，可一點也沒把自己當成自由人，每天按時起床，為我爸為自己準備早餐，之后出門鍛煉，吃完飯跟上班一樣收拾得齊齊整整，雷打不動地讀書寫作，喝茶會友，當然也在規(guī)定好的時間做家務(wù)，跟上班一樣一樣，所以你才會以為她要出門哩。

這一席話，讓我驚訝也給了我莫大的啟示。老媽邋遢地穿著睡衣、蓬頭垢面的樣子又一次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

“自律者方得自由?！蔽业哪X海里跳出這句話，恍如一記響雷擊中了我。

現(xiàn)在的李老師，真的比從前更快樂，也更優(yōu)雅。她依然保持著極好的身材，那是她堅持運動、也絕不肯在食量上放縱自己的結(jié)果；她每天讀書寫字，與世界緊密聯(lián)系，言語間絕無一點落伍；并且，她也跟其他主婦一樣，盡職盡責地照顧丈夫，打理家務(wù)。李老師如此溫柔堅定、神色從容，真的是有原因的，她的眼神中話語中，都流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幸福和滿足呢。

對于已經(jīng)老年的她們，這是多么珍貴多么難得的表情啊。

而做到這一切，難道不是源于一份不可多得的自律？

是的，我老媽也因為退休而得到一份自由，可是，沒有了單位條條杠杠的壓力，她卻錯用了一種散漫的態(tài)度，以至她的生活不受控制地走了下坡路，她的不舒服，分明就是來自這種空虛的自由啊。

3

回到家，我把李老師的生活狀態(tài)跟老媽做了比較。老爸一聽，連聲贊同我的觀點：對，你媽就是過于隨心所欲，想賴床就賴床，想晚點做飯就晚點做飯，生活沒有規(guī)律，空虛。

說到這兒，老爸一拍大腿，對啊，她就是空虛出來的?。?/p>

老媽看看老爸，再看看我，眼神又空洞又迷茫：可是我怎樣才能不空虛啊。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床，催著老媽收拾利落，拉著她去小公園跑步，清晨的空氣清新濕潤，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心情舒暢。回家的路上，問及老媽的感受，老媽不好意思地笑，對我說，要不，你每天督促我，先從清晨跑步開始吧。

其實我深深懂得，督促老媽只是外力，而如何能讓她意識到自律帶來的力量，跟自己的惰性做斗爭，然后擁有掌控自己生活的能力，這，還真是需要動動腦筋。

還沒等我想出辦法來，老爸就先斬后奏，去一家私人國畫培訓(xùn)機構(gòu)為我媽交上了一年的學費。發(fā)票拍到老媽眼前時，老爸的笑容里帶著意味深長。

老爸太了解老媽了，他掐準了老媽會心疼這不算少的學費，既然退不回來，她老人家只好屈尊守時守規(guī)地去用心學習了。

好在老媽也算通達之人，為她講明了道理，又看老爸為她花的心思，老人家也便強迫著自己一心一意學起國畫來，兩個月過去，從開始的無從下筆，到后來的信手拈來，老媽一點一點地感受著自己的進步。

從這巨大的進步里，老媽也終于品味到了自律的甜頭。于是一發(fā)不可收拾，她每天清晨5點半起床，做飯，跑步，吃過飯后去國畫班，下午讀書繡十字繡，周末時，還跟老爸一起去爬爬山，生活終于一點點步入正軌，而與此同時，老媽退休之后發(fā)福的贅肉，以及那些所謂的病痛，那些消極的情緒，也不知不覺消失到無影無蹤。

跟我打電話，老媽說，我現(xiàn)在好著呢，因為自律，我自己才能掌舵自己的生活，閨女我要謝謝你和你的李老師呢。

3年后，老爸也退了休，老人家汲取老媽的教訓(xùn)，一開始就不肯懈怠，學太極拳、下象棋、練二胡，跟老媽一樣，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悠而不閑。彼時老媽的國畫班早已畢業(yè)，兩個人還真的去郊區(qū)租了小小的一片地，隔個三天兩天，兩人便做伴兒去打理他們的菜地，帶回一籃籃散發(fā)著泥土味兒的蔬菜。

今天上午閨蜜到我家玩，老媽恰好趴在畫架前勾勒她最新創(chuàng)作的山水畫，看老媽穿得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閨蜜驚訝地問，您收拾得這么利落啊阿姨，反正在自己家，又沒人看，自由一點就可以呢。

老媽笑著答，收拾自己這事兒啊，跟取悅別人、取悅自己都沒關(guān)系，阿姨就覺得，從整個人干凈利落的清晨開始，你就知道面對這一天應(yīng)該有的態(tài)度了，不能懈怠也不可以馬虎，自由不是隨心所欲，而是自我主宰，是吧？

這番話，別說閨蜜，就是我，也真是深深為之折服。可不是，規(guī)律的作息時間，健康的生活習慣，也更加珍惜已然“自由”的時間，這樣的自律才是退休之后自由的基礎(chǔ)啊。編輯/張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