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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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北“大地”上的原生態(tài)畫卷——賽珍珠《大地》中的生子習俗
趙麗莉*
(蚌埠學院 外語系,安徽 蚌埠 233030)
賽珍珠創(chuàng)作的《大地》以皖北農(nóng)村為背景,用史詩般的筆觸保留了最原始的農(nóng)村民俗生態(tài)。以生子習俗為例,作者記述了從產(chǎn)前準備、分娩過程到產(chǎn)后慶賀的各種禮俗儀式,描述細致入微。這些民俗事象在皖北大地上傳承千年并不斷變異,是民眾集體心理意識的最佳映射和皖北大地的集體文化沉淀,再現(xiàn)了民眾真實生存方式,還原了一幀皖北農(nóng)村原生態(tài)生活畫卷。
賽珍珠;《大地》;生子習俗;皖北大地
皖北地區(qū)指的是安徽省淮河以北及跨淮的廣大地區(qū),包括淮北、亳州、宿州、蚌埠、阜陽、淮南六市以及沿淮部分的鳳陽縣、壽縣、霍邱縣。流經(jīng)皖北大地的淮河地形地貌構造特殊,河汊縱橫,災害頻發(fā)。賽珍珠暫居數(shù)年的宿州就在淮河下游,她創(chuàng)作的《大地》就以淮河平原上的農(nóng)戶為藍本,贏來諸多贊譽,如對“中國農(nóng)村史詩般的描述”“保留了最完整的中國宗法制農(nóng)民‘民俗生態(tài)學’的原型”等,但異議也頗多,從早期學者江亢虎對茶俗、分喜蛋等細節(jié)的責難,不一而足。江指責《大地》中王龍在長子出生后分送友人紅蛋的描述與事實不符,皖北地區(qū)喜蛋的數(shù)量是單是雙,是在何時分發(fā)呢?筆者擬就小說涉及到的生子習俗深入皖北各地實地調(diào)查,挖掘淮河流域傳承已久的風俗儀式,探尋民俗描述背后的真實語境。
俗話說“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經(jīng)過漫長孕期后,最關鍵的生子時刻到來。舊時因封建思想濃重、物質(zhì)條件極差、醫(yī)療衛(wèi)生設施不足等因素所限,人為地使生子過程的特殊重要性中彌漫許多的禁忌和迷信色彩。
1.1 祁神催生
“過去,為了使產(chǎn)婦順利分娩,婆婆和產(chǎn)婦的媽媽往往攜帶紙錢、香燭到寺廟、道觀、社灶等處許愿催生?!保?]113一邊跪拜禮神,一邊暗頌祝辭,許快生順產(chǎn),母子平安之類的吉愿。王龍在大兒長子快出生時,十分喜悅,不僅給家里添置了大量新物,如成匹的綢緞、山珍海味等,還“想求神明來保佑……到賣香燭的鋪子里買了香燭,然后來到城里的小廟。鑲著金邊的神龕里蹲著一尊菩薩”[2]283。承諾如若生個孫子,要給菩薩買件新紅色長袍,若是孫女,就什么也不給。因為老伴阿蘭已經(jīng)去世,家里沒人能來給菩薩燒香,王龍不顧作為男人來燒香,是不合情理、違反天意的。后來,長孫平安出世,王龍大喜,如約還愿,給城里廟里菩薩買了新紅色長袍,還捐了一筆錢,此時已是良田千頃、家財萬貫的王地主對頂門立戶長孫的渴望可見一斑。
1.2 產(chǎn)室準備
儒家經(jīng)典之作《禮記·內(nèi)則》規(guī)定:“妻將生子,及月辰,居側(cè)室?!狈蛴a(chǎn)室內(nèi)況,只能復使人日再問之,則不能入側(cè)室之門。阿蘭生頭生時,王龍認為家里只有兩個男人不行,他們對生孩子一竅不通,而且“父親呢,進你的房間不方便”[2]27,王龍遞葦篾時,阿蘭獨自生產(chǎn),痛苦萬分,發(fā)出沉重的、動物般的喘息聲,從門縫里透出一股難聞的熱血腥味,阿蘭極力抑制住分娩時痛苦的喊叫,沒有把王龍叫進屋里,而王龍也忍住沒進屋幫忙。因為產(chǎn)婦分娩時,閑雜人等不允許進入產(chǎn)房,尤其是男性,主要是害怕引起產(chǎn)婦難產(chǎn),連丈夫也不準入內(nèi),所以王龍及其父都嚴格遵守傳統(tǒng)儒教禮儀,遠離產(chǎn)房,符合男子不入產(chǎn)房的習俗。東漢王充在《論衡·四諱》中還講到,江南的乳子之家還嫌棄產(chǎn)婦,需居“丘墓廬道畔,逾月乃入”,而“江北乳子,不出房室,知其無惡也”[3]。江北產(chǎn)婦產(chǎn)子雖不像江南需另居陋室,也有擇居避人的禁忌。舊時,在皖北宿縣、懷遠、固鎮(zhèn)一帶,農(nóng)戶家里有能力者,一般專辟一室作為產(chǎn)房;家庭貧困者則會在原先居住的房間內(nèi)用秫秸、葦桿之類筑道簡易籬笆,隔開外室(俗稱堂屋)與內(nèi)室,供產(chǎn)婦坐月子之用,俗稱“月房”,閑人禁出入,滿月之后,籬笆漸可拆除。
1.3 產(chǎn)婆接生
接生婆,又稱產(chǎn)婆,是俗稱“三姑六婆”的“穩(wěn)婆”。在皖北多叫“收(接)生婆”或“收(接)生的”。舊時,在縣城、集鎮(zhèn)多有職業(yè)接生婆,逢請出診,備有粗陋的接生工具,有一定的生育常識和經(jīng)驗。但在偏遠鄉(xiāng)村,一般是由年紀略長、生活閱歷豐富、有生育經(jīng)驗的熱心腸婦女擔任,此類人在農(nóng)村中地位不凡,一般性格開朗、見多識廣、德高望重。在阿蘭生頭生兒子時,王龍頗為重視,臨近分娩時,他要求:“到時候我們得有個人來幫忙——得有個女人?!盵2]27王龍還說他母親那時就是從村里找了個女人。王龍大兒媳生頭生兒子時,已有專門接生的仆婦幫忙,生完還請了奶媽喂奶。舊時接生還可由男女雙方的母親或嬸娘、姨娘之類擔任。在小說《母親》中母親和相鄰的堂嫂就互相為對方接生。
《大地》中阿蘭所有兒女都是自己接生的。生頭胎時,王龍在產(chǎn)房門外焦急等候,二胎時就繼續(xù)在田里收割莊稼,還隱隱埋怨阿蘭生產(chǎn)的真不是時候。阿蘭產(chǎn)后第二天就下床干活,都是親自哺乳喂養(yǎng)。賽珍珠對阿蘭獨自生產(chǎn)的敘述,初讀起來似不合俗理,思及阿蘭身世坎坷,幼時被父母為度饑荒活命賣到大戶黃家為婢女,身若浮萍,孤苦無依,后又因黃老太太積德開恩得以隨王龍回家,生兒育女;加之其性格沉悶木訥、堅韌倔強,這種“不吃饅頭蒸(爭)口氣”的氣性使她絕不肯回黃家求助。而王龍幼時喪母,家中無一婦人能幫忙。正如方紅所說,賽珍珠《大地》《母親》中在家生產(chǎn)的描寫,“更注重描寫女性生產(chǎn)時的痛苦和艱難,表現(xiàn)中國女性的忍耐精神”[4]。而非為表現(xiàn)西方文明“救世主”的地位或為滿足西方讀者簡單獵奇心理。
民俗的形式是由特定的人類生活和生產(chǎn)方式?jīng)Q定的,同時真真切切地映射出這一地區(qū)的生活狀態(tài),是了解當?shù)厣钏胶蜕a(chǎn)方式最好的入口,更是人類集體意識的心理沉淀,最能反映民間和群體的人群意愿,折射出本群體優(yōu)秀品質(zhì)和劣根性。賽珍珠在小說中對阿蘭獨自生產(chǎn)的描述使這個寡言堅韌的皖北村婦形象更加立體,而阿蘭的境況正是賽珍珠暫居宿州時接觸到千千萬萬個皖北婦女的真實寫照,賽珍珠對舊時中國農(nóng)村女性悲慘命運、坎坷一生感同身受,作為同有為人妻、為人母經(jīng)歷的女性,不論是普通讀者還是作者都會為之掬一捧熱淚。
鐘敬文在《民俗學概論》中指出,民俗文化就是人們在長期生產(chǎn)實踐和社會實踐中創(chuàng)造的語言和行為模式,是民眾共同創(chuàng)造和遵守的行為準則,對民眾的思想和行為有極大的約束力。這些模式和準則不僅突出反映了客觀的自然和社會環(huán)境,還能關照民眾集體心理和生存需要[5]。正是由于這些民俗事象的存在,人們的言行除受到法律、道德的約束之外,還受到民俗禁忌的無形管束,像阿蘭和王龍之輩,這樣迫使他們的行為和心理模式進入一定的預期軌道,也暗中調(diào)適了人類與自然環(huán)境如干旱貧瘠的皖北大地的平衡。
2.1 剪臍帶:
阿蘭快生之前,大著肚子還在田里干活,直到實在撐不住了,臉上布滿痛苦的汗水,才挪回家,只要求王龍給他拿一截葦篾。于是王龍“走到遠處地里的池塘旁邊,挑一根細長的綠葦子,細心的剝好,用他的鐮刀劈開”[2]30。舊時,淮河大地上的農(nóng)村產(chǎn)婦不僅在家生產(chǎn),有的生產(chǎn)前還在田里勞作,來不及送回家,有的嬰兒就出生在田邊地頭。割臍帶之物也五花八門,有救急用鐮刀、刀片或剪刀,在白酒浸過或在火上烤烤就當消毒,也有臨時尋個秫秸桿(高粱稈)或蘆葦桿,劈成篾片,有時甚至用牙咬或手拽斷。“用新剝的葦篾來割斷臍帶,這是經(jīng)過不知多少代人的實踐而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是最為典型的中國農(nóng)村的一種生育習俗。”[6]
筆者在皖北鄉(xiāng)鎮(zhèn)實地調(diào)查時,就聽當?shù)乩陷厠D人提起最常用的就是秫秸篾片割臍帶,因為皖北平原干旱貧瘠,秋季會大量種植小秫秫(即高粱),收獲后的秫秸還可以用來喂牛、燒火做飯,房前屋后一般會堆有秫秸剁。而在臨淮沿岸各地,河汊眾多,水生植物中蘆葦又最為常見。夏季成長茂盛時,一望無際、綿延不絕;成熟蘆葦收割后垛在屋內(nèi),質(zhì)量上乘的可以編織成葦席,稍次的葦桿可以用來建房時“拉笆”(當?shù)厮渍Z,指用葦桿擠壓,均勻鋪在房梁上)、筑籬笆等,最次的還可以燒火做飯。阿蘭用葦篾割臍帶方法并不詭異,葦篾和秫秸篾片同樣薄如刀片,鋒利無比,正如南方盛產(chǎn)竹子,在廣東澄海一帶,舊俗中生男用竹片割臍帶,象征以后能當官發(fā)財,生女用剪刀,期待以后能裁布做衣,賢惠能干。
2.2 包裹嬰兒
王龍長子出生后,“按照當?shù)仫L俗,孩子用他的一條破褲子裹著”[2]31。在小說《東風·西風》中,賽珍珠也敘述了民間生子的一些民俗,如把小孩包在他爹的舊衣服里,這樣做主要是健康因素,小兒皮膚幼嫩,因舊衣多次穿洗后柔軟順滑,不傷皮膚,比新布料更適合包裹嬰兒。唐代王燾在《外臺秘要》中提到民間育兒多用父母親的舊衣包裹嬰兒。在上海崇明,民間也流傳著生男用父親的土布褲子包起來?!豆沤駡D書集成》記載,生男宜用其父故衣裹之,生女宜用其母故衣裹之,皆勿用新衣帛為善。筆者在宿州埇橋區(qū)大營鎮(zhèn)的瓦疃、永鎮(zhèn)等地田野調(diào)查時,常湖村過去做過多年接生婆的吳劉氏曾解釋說,過去北方成年男子穿大檔、褲腿肥大的粗布褲子,上衣多是短衫(襖)適合勞作,偶爾訪友走親穿寬大長衫,皆有盤扣,不適合包嬰兒。
2.3 產(chǎn)后處理
舊時因布、棉價格高,草紙匱乏,為防污染產(chǎn)室,產(chǎn)婦在分娩之前,產(chǎn)床上鋪以干草,所以古時婦女生產(chǎn)有“坐草”“落草”之稱。舊時產(chǎn)婦往往蹲坐盆沿上生產(chǎn),所以產(chǎn)婦生產(chǎn)有“臨盆”一說。皖北一帶在產(chǎn)床準備時,原先日常所用鋪蓋揭起,只留葦席,多用稻草、麥秸等物鋪在床上,產(chǎn)后這些東西全部處理掉,扔到偏遠僻靜之處或挖坑掩埋。當阿蘭艱難生產(chǎn)完,王龍進屋看到頭生兒子時,“空氣里依然飄著那種破水的熱乎乎的氣味,但除了木盆里以外別處沒有任何痕跡”[2]31。而且阿蘭還往木盆倒了水,推到床底下,處理得干干凈凈。產(chǎn)婦生產(chǎn)時用過的污水、草、紙等不能隨便處理,禁忌亂扔亂潑,應該及時拋進茅廁或用土掩埋,怕看到的人沾染晦氣,也怕引來惡鬼,對產(chǎn)婦和新生兒不利[1]140。
民俗中迷信和禁忌是兩大主要因素,民俗中的禁忌其實是一種主觀意念形態(tài),是人們頭腦的產(chǎn)物,一旦約定俗成,就帶有先驗性質(zhì),就像隱約發(fā)射出某種危險信號,警示“人們采取禁止或回避的方式盡量不與某種事物相沖突或發(fā)生接觸……而危險的事物,實際上正是人們經(jīng)驗中無把握之處”[7]。誕生禮俗中禁忌部分正是如此,由于舊時農(nóng)村條件有限,新生兒和產(chǎn)婦傷亡率極高,為避禍趨吉,人們只能無奈地從先前經(jīng)驗中尋找對策,以備不測,但多數(shù)也只是獲得心理安慰罷了。
在產(chǎn)后處理中,最神秘隱晦的就是嬰兒胎盤。胎盤又稱“胞、胞衣、胎衣”,舊時,民間一直篤信此物與嬰兒命運密不可分,宜密藏,勿外露,以保嬰兒無病無災。在江浙一帶,有的把胎衣放入小壇中,撒入石灰,埋于床底。河南一帶則埋入屋內(nèi)炕頭、墻角等隱蔽處。因傳統(tǒng)的重男輕女觀念,男女孩的胎盤埋藏地點不同,男孩埋于門里,寓意頂門立戶;女孩則埋于果樹下,意為以后可開花結(jié)果,為夫家開枝散葉。據(jù)傳山東某地,男孩胎盤埋于磨盤下,女孩的埋于牛欄、豬圈等破爛處。無獨有偶,在沿淮流域的農(nóng)村地區(qū),一直流傳著男孩的埋于床底下,產(chǎn)婦一生產(chǎn)完,接生婆或婆婆會就地刨坑,秘密掩埋;女孩的則隨意仍在門前糞堆處或屋后茅廁里,因此當?shù)赜兴渍Z,“哪家若生了女娃,連糞堆嘴都撅多高”。
魏蘭在《“父國”大地:“黑眼睛”和“藍眼睛”的交會——賽珍珠中國作品“土地情結(jié)”的藝術展示》一文中提到,在皖北宿州及附近地區(qū)當?shù)匕傩赵?0世紀 50年代之前,曾普遍將“生孩子”呼為“刨小孩”,除了避諱的用意之外,“土里刨生”的說法在精神上是與女媧摶土造人的古老傳說相呼應的[8]。這種生子的隱晦說法當?shù)厝艘步小芭倜ⅰ?、或“收拾孩子”“拾孩子”了,意為從莊稼土里撿拾來的,像農(nóng)村老人和孩子在莊稼剛收完后在地里拾花生、拾麥穗一樣。當?shù)匾恢毖赜眠@些避諱說法,實則與床下掩埋胎盤也有關。大點的孩子十分好奇剛出生的弟弟“從哪里來的”,家里人也會說,是剛從地里“刨”來的,不信,你看床前還有個坑呢!
誕生禮儀是人生四大禮儀中的第一個,后依次為成年禮、婚禮、葬禮。人們通過一系列寓意豐富的慶祝儀式和活動宣告新生命的誕生,為以后嬰兒的健康成長祈福禳禍,也賦予教化新生命的重任,標志新生命開始融入社會群體內(nèi)。
《大地》三部曲詳細描述了皖北地區(qū)誕生禮儀的主要形式,毛知礪曾盛贊賽珍珠的觀察入微,描繪的中國生育文化較為豐富,“有常見于民間社會的新生嬰兒生命禮儀、穿戴新衣鞋帽、辦彌月酒宴,但如三朝、三臘、百日、周歲等慶典,亦未出現(xiàn)”[9]。梁志芳也提到王龍兒子的滿月酒、長壽面、產(chǎn)婦喝紅糖水、生兒子的人家將煮熟染紅的喜蛋分送親朋好友等極具中國特色的風俗,即使在中國文學作品中都很難見到[10]。
3.1 報喜
嬰兒出生后,主人家一般會分送紅雞蛋向親戚朋友、左鄰右舍報喜。新生兒父親要去岳父母家報喜,要攜帶煮熟染紅的雞蛋,這在安徽、河南、山東常見。時至今日,很多地方依然沿用,不過,報喜時攜帶物品和儀式已減略。江指責:“她敘述王龍第一個兒子生下后的第十天,分送每個友人兩個到十個的紅蛋。中國人通常分送給親友紅蛋的數(shù)目,男孩是奇數(shù),女孩是偶數(shù),而且是在孩子誕生后的三朝分送的?!盵11]安徽淮北女婿報喜時,“用紅雞蛋的單雙暗示嬰兒的性別,單數(shù)為男,雙數(shù)為女”[2]154。河南開封一帶,報喜也多用紅雞蛋,但在男孩為6到8只,雙數(shù),譽為“大喜”;女孩5或7只,小喜。筆者在懷遠、鳳陽沿淮等地農(nóng)村調(diào)查時,懷遠縣雙橋鎮(zhèn)姚莊村陳家隊劉陳氏(已九十高壽)回憶解放前女婿報喜事宜,稱也是男孩6個,女孩5個紅蛋;解放后在經(jīng)濟困難時期,就只拿2個;農(nóng)村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后,生活改善后會多拿些,50或上百個,均是雙數(shù)。岳父母家要把女婿拿來的紅蛋分給本族各家,如不夠,自己再準備點湊上,意為告知各家喜訊,鳳陽有地方俗語:“吃了紅雞蛋,要把喜事辦”,意思是要準備去“送米面”了。顯然,紅蛋不是在孩子誕生后的三朝分送的。三朝指洗三,嬰兒出生第三天洗澡。時至今日,在淮河流域各地,主人家宴請賓朋結(jié)束后,也會分送每家10枚紅蛋,作為回禮,賓主盡歡,此俗與王龍兒子滿月情形一致。王龍孫子滿月,也是邀請親朋共享喜宴,還準備數(shù)百枚紅蛋,饋贈親朋好友。
3.2 宴請
滿月酒并不是皖北農(nóng)村的特有習俗,農(nóng)村親朋好友慶賀添丁之喜應在產(chǎn)后的6到9天左右。筆者在與宿州接壤處懷遠縣雙橋鎮(zhèn)、褚集、龍亢等地田野調(diào)查時獲悉,過去農(nóng)村地區(qū)醫(yī)療條件差,產(chǎn)婦產(chǎn)后和小兒易細菌感染,死亡率極高,若7到9天之后,小兒安好,無風邪之憂,遂大賀,并不等到滿月之時。彌月之喜或滿月酒多在皖北城鎮(zhèn)人家,像宿州市郊多滿月設宴,如東關、西關。農(nóng)村地區(qū)依然沿用舊俗,男孩在產(chǎn)后9天,女孩6或8天,凸顯男孩金貴,主人家設宴席待客。除了宿州、蚌埠外,在沿淮的淮南、滁州等地農(nóng)村也大多是在9日左右舉行慶賀。
在全國各地,慶賀方式和稱呼大不同,有稱“送湯”“送祝米”的。山東稱“送湯米”,河南“送籃子”,四川“送粥米”。皖北農(nóng)村多稱“送米、喜面”或“送奶湯禮”,外婆家多準備雞蛋、馓子,紅糖、小兒衣被、玩具、車床等各式禮品,本族各家也自備雞蛋、紅糖、馓子等,加上姑、姨等至親,浩浩蕩蕩,齊聚一堂。
雖然賽珍珠只暫居宿州數(shù)年,但她深入城鄉(xiāng),觀察細致入微,視角新穎獨特,通過她近乎白描式的敘述,這些獨具皖北地域特色的民俗風情已經(jīng)傳達給西方讀者。雖然一直有人質(zhì)疑賽珍珠中國題材敘事的真實性,聲稱《大地》中的中國只是西方想像的中國,這樣一幅寧靜淳樸而原始的天人合一的生活畫卷,只是向西方讀者編織了一個與現(xiàn)代社會完全相反的田園烏托邦,迎合正值美國經(jīng)濟大蕭條時期人們對西方現(xiàn)代文明的憎惡和回歸前工業(yè)社會的渴望[12]。而正是賽珍珠跨越雙重文化和時空的異鄉(xiāng)人身份的距離感才使她獲得觀察理解、捕捉細節(jié)的獨特視角?!爱?shù)厝苏J為一般的、理所當然的、未加以留意的東西,或認為不值一提的東西,在異鄉(xiāng)人眼里會變得有價值?!盵13]
俗語道:“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民俗具有鮮明的地域特點,其傳承性和變異性在地域環(huán)境下作用分外明顯,而小說中描繪的生子習俗最能體現(xiàn)民眾的真實生存方式,傳遞了皖北大地的集體文化沉淀?!耙环剿琉B(yǎng)育一方人”,這些浸潤儒家禮教的習俗禁忌符合民眾禳災避禍、傳宗接代的集體愿望,更重要的是:“賽珍珠花大力氣、大篇幅描述中國民俗,也就是試圖通過民俗這一能體現(xiàn)民眾真實生存方式和文化基礎的形態(tài),表現(xiàn)‘藝術的真實’和顯出主體的靈魂—民族的精神與靈魂。”[14]研究這些帶有濃郁地方色彩的民俗文化,能更好地傾聽民眾的精神訴求和心理愿望,正視這些文化形態(tài)在民族精神沉淀中的作用和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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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ainting of Original Life Styles in Northern Anhui Province: The Customs of Childbirth Delivery in Pearl Buck’s
ZHAO Li-li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 Bengbu College, Bengbu 233030, Anhui)
by Pearl Buck is set in the rural areas of Northern Anhui Province in China which portrays the most original folk customs of rural areas by her epical writing. Taking the customs of delivery for instance, the author narrates the various customs and rituals of preparation before the birth, the delivery and the celebration for the new-born baby from her careful observation. Those folk conventions have been inherited and varied for thousands of years in Northern Anhui Province, which can reflect the collective mental consciousness of their inhabitants and collective cultural precipitation of Northern Anhui Province, also reproduce the authentic life style of that time and restore a painting of original life styles in Northern Anhui Province.
Pearl Buck;customs of delivery; Northern Anhui Province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7.01.03
I106
A
1004-4310(2017)01-0016-05
2016-09-21
蚌埠學院淮河文化中心重點項目“賽珍珠小說中的沿淮民俗文化研究”(BBXYHHWH2015A02)。
趙麗莉(1981- ),女,安徽懷遠人,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比較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