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死徐婷的真是中醫(yī)嗎

菠　蘿

近日，美國傳出好消息，一小批無藥可用的晚期淋巴瘤患者，嘗試化療配合CAR-T療法（一種免疫療法，它的基本原理是利用患者自身的免疫細胞來清除癌細胞）后，82%的患者腫瘤縮小，64%的患者腫瘤消失!

而就在同一天，年僅26歲的青年演員徐婷因為淋巴瘤，生命戛然而止，讓人痛惜。而真正引發(fā)大家討論的，是她得病后的選擇:放棄化療，進行中醫(yī)治療。

從她做出“放棄化療，進行中醫(yī)治療”這個選擇到去世，不到3個月。

癌癥是天災，徐婷的去世是人禍

徐婷被診斷后發(fā)了這樣一條微博:我心態(tài)很好，北京腫瘤醫(yī)院確診的結果是:上縱隔惡性腫瘤和造血系統(tǒng)惡性腫瘤……我想放棄繼續(xù)診斷，選擇中醫(yī)治療……我并不確定中醫(yī)能否治好我的病，但我知道化療極其痛苦而且有可能死得更快，所以無論還能活多久，我想在剩下來的時間里快樂地過好每一天……

8月初，她們一家都很高興在煙臺找到了一位“特別難得的好中醫(yī)”。徐婷這樣寫道:

今天爸爸、媽媽帶我來到山東煙臺，在這里拜訪了一位特別難得的老中醫(yī)!感謝爺爺耐心與我們交談了好幾個小時，好醫(yī)生的前提是擁有高尚的醫(yī)德!我們全家又充滿了希望和滿滿的正能量！

但她沒想到所謂的中醫(yī)治療也非常痛苦。從結果來看，顯然是完全無效的。

徐婷接受的所謂“中醫(yī)治療”，不僅每天被放血，還拔火罐、刮痧，導致大量毛細血管破裂，造成更多失血。再加上素食，嚴重營養(yǎng)不良。短短一個月，她的免疫系統(tǒng)就崩潰了。

相信很多人看到徐婷發(fā)的那些治療圖片的慘狀，都會覺得無比悲憤。從她妹妹的微博來看，他們后來也意識到上當了。

當徐婷實在沒辦法而想去化療的時候，已無力回天。最后由于免疫力全無，多處嚴重感染，她不幸離世。

可以說，癌癥是天災，而徐婷的去世是人禍!

誠然，她得的是淋巴瘤里很兇險的亞型，任何人也不能保證能治好，但正規(guī)腫瘤醫(yī)院治療后，患者長期存活率并不低，絕不至于如此快就離去。

我接受的是西方科學訓練，所以我推崇西醫(yī)系統(tǒng)，對中醫(yī)非常挑剔。

盲目支持中醫(yī)，和盲目反對中醫(yī)，都不是科學的做法。

但我們討論中醫(yī)、西醫(yī)優(yōu)劣的時候，對象應該是正規(guī)的醫(yī)生和正規(guī)的操作，無論來自師徒制，還是醫(yī)學院。騙子，不在討論范圍。

在科普過程中，我認識了幾位資深中醫(yī)，我們很多觀點差異很大，經(jīng)常爭論。但他們也都同意，治療晚期癌癥患者，中醫(yī)必須配合西醫(yī)，沒人敢說單獨用中醫(yī)療法能治愈晚期癌癥，一個也沒有!

只有騙子敢!

很多人得了癌癥，身邊總會冒出好多“好心人”，熱心推薦各種秘方、神藥、偏方，說得神乎其神，在網(wǎng)上的各種癌癥患者群里面尤其多。一旦出事，你再去找他，多半就消失了，或者一臉無辜地說“:我也只是聽說啊!”“我也沒說100%有效啊?！?/p>

徐婷之所以選擇中醫(yī)，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怕化療的副作用，怕化療后死得更快。不知道她這個想法是否也是聽信了“好心人”的言論，但鼓吹中醫(yī)治癌的騙子，也必然常年妖魔化手術、化療和放療。

毫無疑問，化療副作用很大，過程可能比較痛苦，但它之所以在全世界用了幾十年，是因為很多時候是有效的。即使不能治愈，也能顯著延長患者的生命。我身邊有無數(shù)受益于化療的患者。

化療是淋巴瘤治療的重要組成部分，配合其他療法，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治愈很多淋巴瘤。在美國，霍奇金淋巴瘤5年生存率高達86%，10年生存率為80%；非霍奇金淋巴瘤差一些，但也有67%和55%。加上最近的靶向療法、免疫療法，越來越多淋巴瘤成了慢性病，甚至成了可治愈的癌癥。

對于晚期癌癥，免疫系統(tǒng)已經(jīng)無能為力，這時候搞什么“綜合調理”“慢慢來”，無異于敵人都殺到了家門口你還在訓練站軍姿。此時必須靠猛藥“打黑”，等控制住癌細胞，再談調養(yǎng)身體。徐婷落到騙子手里，不僅沒有“打黑”，沒控制住癌癥，反而一再打擊免疫系統(tǒng)。

化療居然也能激活免疫系統(tǒng)

“化療就是毒藥!”“化療是西醫(yī)謀財?shù)氖侄?”“化療死得更快!”這樣的文字在網(wǎng)上隨處可見。

由于癌癥治療的復雜性，沒有任何療法能保證100%有效，所以我一向支持“患者（和家屬）自己決定治療方式，然后自己承擔選擇的后果”。

但有個大前提，大家的選擇應建立在充分、準確和透明的信息上。

如果充分了解化療后，權衡利弊，選擇了其他療法，我覺得應該被尊重。但如果連化療怎么起作用都不知道，甚至連化療和放療有什么區(qū)別都沒搞清楚，僅憑道聽途說，就棄之而選擇“民間偏方”，非常不值。

化療真的一無是處嗎？顯然不是。我身邊被化療治愈的朋友不計其數(shù)。但要說化療能激活免疫系統(tǒng)，恐怕很多人會說，這有點不靠譜吧？

眾所周知，化療之所以被人詬病，其中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對免疫系統(tǒng)的破壞。

確實，化療藥物常見副作用之一，就是“骨髓抑制”，由于骨髓里造血干細胞功能被破壞，從而導致免疫白細胞、紅細胞、血小板等的數(shù)量急劇下降。

化療會損傷免疫系統(tǒng)。這點，誰也不能反駁。

但事情沒有那么簡單?；煟绻褂们‘?，也能幫助免疫系統(tǒng)攻擊癌細胞。

已知的主要有兩個途徑。

第一，化療能引起“免疫性細胞死亡”。

第二，化療可能消除癌細胞對免疫系統(tǒng)的抑制。

先談談“免疫性細胞死亡”。

治療的目的是殺死癌細胞，但也許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怎么殺死癌細胞也很重要。

癌細胞有很多死法，從專業(yè)角度來說，目前已知的有十幾種。而細胞死法不同，結果迥異。

有一些時候，細胞就像被暗殺了，死得干干凈凈，悄無聲息;另一些時候，細胞死亡過程中會傳出信號，刺激周圍更多細胞的生長，用來補償損失。這就像頭領被炸死，消息傳來，激發(fā)了更多反抗者的情緒，讓人愈發(fā)難以控制。

還有些時候，細胞死亡能激活免疫系統(tǒng)，讓它們識別死亡細胞特征，然后去搜索并消滅類似的細胞。這就是“免疫性細胞死亡”。

這相當于恐怖分子被殺死后，還被送到警察局展覽。大家一看，哦，原來長成這樣的就是壞蛋，于是警察拿著照片，傾巢出動。

有些化療藥物就能引起“免疫性細胞死亡”，在殺死大量癌細胞的同時，還順便“教育”免疫細胞，讓它們幫助去掃蕩殘余的癌細胞。免疫系統(tǒng)最擅長的，就是“補刀”。

不同化療藥物引起“免疫性細胞死亡”的能力差異巨大。有些藥物雖然殺死癌細胞的能力很強，但只會“暗殺”，不會激活免疫系統(tǒng)。

有意思的是，幾種應用最廣的化療藥物，包括多柔比星、米托蒽醌、奧沙利鉑、環(huán)磷酰胺和硼替佐米，正好都能誘導“免疫性細胞死亡”。

再談談“化療可能消除癌細胞對免疫系統(tǒng)的抑制”。

化療幫助免疫系統(tǒng)的第二個方式是有效應對癌細胞逃避免疫系統(tǒng)的種種手段。

癌細胞要在體內生長，必須逃離免疫系統(tǒng)的監(jiān)視，主要有兩種手段：一種是“裝好人”，讓免疫系統(tǒng)認不出來；另一種是“請保鏢”，讓免疫系統(tǒng)認識了也無法攻擊。

化療對這兩者都有作用。

它可能打破癌細胞的偽裝，暴露癌細胞的特征，幫助免疫細胞識別。

它也可以消滅癌細胞周圍的“保鏢”，讓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的免疫細胞發(fā)動攻擊。

這叫化療的“免疫修飾功能”，這其中的機制太復雜，而且還在研究中，此處不展開講。

因此，化療并不是破壞免疫系統(tǒng)那么簡單?；熓且话央p刃劍，一方面，它嚴重抑制免疫細胞；另一方面，它能幫助免疫系統(tǒng)攻擊腫瘤。

隨著免疫療法的興起，大家越來越重視化療對免疫系統(tǒng)的正向作用。

一些動物實驗和臨床數(shù)據(jù)表明，先化療，再用免疫療法（比如PD-1抑制劑），效果可能比直接用免疫療法更好。其原因可能是提前化療能在一定程度上激活免疫系統(tǒng)，在這個基礎上，停止化療，等待免疫系統(tǒng)有所恢復后，再使用免疫療法，能更好地發(fā)揮免疫系統(tǒng)的力量。

這個現(xiàn)象叫化療的“啟動效應”。

這是剛剛才開始研究的領域，它無論對基礎免疫學還是臨床轉化醫(yī)學，都有很大的價值。目前有臨床試驗在比較下面幾種情況的療效:

◎先化療，再免疫療法。

◎先免疫療法，再化療。

◎化療和免疫療法交錯使用。

之所以這樣比較，是因為對同樣的事情，采用不同的順序，結果可能非常不同。

如果化療是把雙刃劍，那有沒有辦法保持化療對免疫系統(tǒng)的激活作用，同時盡可能減少副作用呢？

低劑量化療是一種可能

傳統(tǒng)化療的目的是盡量殺死更多癌細胞，使用劑量高，毒副作用大。但如果使用化療的主要目的是“啟動免疫系統(tǒng)”，作為輔助療法，就無需這么高的劑量，副作用也會大大減少。

如果能找到合適的化療低劑量，足以造成“啟動效應”，激活免疫系統(tǒng)，但又不大量殺死免疫細胞，那將是最佳方案。

這方面的動物研究和臨床試驗也已經(jīng)廣泛開展，值得關注。

所以，大家以后不應該簡單地追問“:化療有沒有效？”

正確的問題是“:我們怎么才能揚長避短，把化療用得更好？”

最后還想傳遞一點溫暖的東西，給大家推薦一個靠譜的病友組織——淋巴瘤之家。它的創(chuàng)始人洪飛和很多志愿者都是淋巴瘤康復者，他們一直努力傳播正確的抗癌理念，讓很多人避免了走彎路，也救了很多人的命。

“淋巴瘤之家”最近專門制作了一個名為《淋巴瘤：一種可治愈的癌癥》的科普視頻，以幫助有疑惑的病友了解真相，減少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