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晴

敏感而暴躁的少年時光

生于20世紀八十年代的蔡聰，小時走的是“父母老師逢人就夸”的路線，成績好、懂事。10歲時，這名南方少年的人生跌落谷底。那一年，蔡聰因為藥物性青光眼導致視神經(jīng)萎縮，視力迅速下降到不足0.1。父母帶著他四處求醫(yī)，得到的回答都是“沒希望了”。這樣的打擊對于他，是巨大的。他似乎聽到，周圍所有的聲音都在說：你這輩子沒戲了，完蛋了。

雖然眼睛看不清，但他成績依舊很好，剛進初中時，第一次月考就考了年級第一名，“人生軌跡就變了，開始進入‘自強不息、身殘志堅的模式”。每逢學校開大會表彰，老師們總是會把蔡聰作為榜樣來教育其他同學。“人家蔡聰眼睛都這樣了，學習還能這么好，你們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學習。”

一開始，蔡聰對此感到洋洋得意，但越到后來就越覺得“不是那么回事”。這種不對勁讓他變得脾氣暴躁，成績也下降了。“班主任把我叫到了辦公室，她問我成績?yōu)槭裁聪陆盗四敲炊?。我低著頭，瞬間熱淚盈眶?！崩蠋煹馁|(zhì)問無疑是對蔡聰?shù)目隙?，證明他可以做得很好。

蔡聰醒悟了，他想盡一切辦法像普通少年那樣生活，他掏錢買球，只為了和同學一起踢球，哪怕當個肉盾也好；他讓小伙伴來自己家里學習，他和朋友們溜冰、打臺球、玩撲克，打電玩……他想獲得跟別人一樣的青春。

父母把生育二胎列為計劃表，讓蔡聰再次陷入痛苦中。父母的心思他懂，希望將來有人能照顧他。但他特別反感，他覺得侵犯了自己的尊嚴，他害怕別人尤其是家人認為自己是“廢物”。在他的強烈抗議下，父母最終選擇了放棄。

一進入高中，蔡聰就主動跟老師溝通，打消他們對視障者的疑慮。很快，他通過學習成績表現(xiàn)出不但能跟上課程，而且還學得十分優(yōu)秀，只不過，每次考試和寫作業(yè)，他都需要有人幫忙念題。

2004年高考，老師們對蔡聰寄予厚望，特地與教育部門溝通，能否讓蔡聰在考試時獲得念題的幫助。但這個申請并沒有被批準，理由是沒有先例。家人想方設法為他尋求出路，父親在雜志上看到了一個“盲人女孩考上了一所特殊的盲人大學”的故事。蔡聰學了盲文，辦了殘疾證，終于考上了這所單考單招的大學——長春大學特殊教育學院針灸推拿系。

雖然看不清世界依然可以看世博會

在學校里，蔡聰接觸到了更多來自全國各地的盲胞，“在那里我頭一回接觸到了盲人，發(fā)現(xiàn)他們多才多藝，彈鋼琴，吹笛子，拉二胡，還有一些英語非常好，去考了雅思還到英國留學?！毙碌沫h(huán)境與生活圈，讓蔡聰有了新的感受。盲人不是生活在黑暗里，對世界一無所知。盲人依靠的是聽覺、觸覺、嗅覺，還有感覺。蔡聰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和同學一起踏上一場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蔡聰?shù)漠厴I(yè)旅行就是跟同學一起去上?？词啦?/p>

盲人的傳統(tǒng)三大行業(yè)是“乞討”，“賣藝”和“算命”。大部分盲校學生畢業(yè)后，都選擇了老師家長心中的“三好”職業(yè)——按摩。但他覺得，這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畢業(yè)后，他收過垃圾，賣過舊書，開過小賣部，嘗試了很多沒有做過的事情。

蔡聰在網(wǎng)上投簡歷找工作。他遇到了改變他人生的一個公益組織—— “一加一”殘障人文化發(fā)展中心?！耙患右弧笔?006年由7位視障人士、1位肢體殘障人士創(chuàng)辦的關注殘障人士的公益機構，當時正在招視障廣播節(jié)目制作人。蔡聰發(fā)了封簡歷過去。對方回了郵件，并提出了5個問題——就是這5個問題，讓蔡聰堅定決心，要去一加一工作。

他記得其中一個問題是：如果電視相親節(jié)目《非常勿擾》開辦殘障專場，你怎么看？

蔡聰早就思考過類似的問題，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順利被錄用。2010年8月初，他給父親打了個電話，讓他買張去北京的火車票。父親問：“去北京干什么？”他答：“工作?！?/p>

在“一加一”，他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做廣播節(jié)目，認識了英國BBC的盲人主持，還曾報道過特奧會。2008年，他們成為中國奧運會首家來自民間的殘障人媒體，開通了自己的網(wǎng)絡電臺，奧組委還授權他們做了100集殘障人廣播宣傳片。

蔡聰去美國采訪一個考上了哈佛大學的聾盲女孩，他問她：你生下來就看不見聽不見，這么多年你是怎么生活的，你的父母有沒有過遺棄你的想法？那位女孩兒聽后很驚訝，她說，我為什么要考慮這些問題，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一樣，都是父母最珍貴的禮物?。?/p>

不同的路，相同的生活

不久，蔡聰開了自己的公司，成為了哈佛大學法學院殘障事業(yè)發(fā)展項目培訓師，非視覺攝影培訓師等?！懊と诉€能拍照？” 一個盲人領著一群盲人拍照，他們端著相機常被人笑話，但蔡聰不這么認為，“盲人也通過視覺的方式來表達他們內(nèi)心的所思、所想、所感?！?/p>

2012年9月，蔡聰獲得了“尋找成長之星”公益攝影大賽“自敘”主題金獎。他拍過紅白相間的導盲杖和黃色的盲道，放大鏡中模糊的世界與周邊清晰世界的對比。

人生只有一種可能的蔡聰，走出了無數(shù)種可能。自2010年至今，學會用“擁抱世界”的方式，向所有人傳達觀點，解答所有人對殘障群體的好奇、甚至誤解。而他感到最幸運的事就是，他有機會，每天和殘障、和他自己對話?，F(xiàn)在，蔡聰?shù)奈⒉┲庙斘恼?，便是有關盲人怎么用手機等各類“殘障冷門知識”的解答。

他也遇到了自己喜愛的女孩兒，她也是一名視障人士，兩人毫不猶豫地結了婚。雖然有了家庭、有了尚算成功的事業(yè)，長輩仍舊覺得他的未來很“危險”。尤其在兩人決定要孩子時，父母很是糾結：如果孩子遺傳了視障怎么辦？

蔡聰認為，決定結不結婚、生不生孩子，需要考量的是自己的人生觀，至于對方是否是視力障礙，孩子是否是視力障礙，這不是決定性因素，也不應該是決定性因素。2016年1月14日凌晨，當孩子從產(chǎn)房被推出來的時候，蔡聰覺得很幸福。雖然看不清他，湊近孩子握著他的手時，那種欣喜無與倫比。

蔡聰所工作的機構，一直致力于改變?nèi)藗兊膽B(tài)度。他也觀察到了社會傳媒在用詞上從“殘廢”到“殘疾”再到“殘障”的不斷演進，“未來在‘殘障之上可能還有更多的詞，就是希望去掉殘障的疾病化、無能化、非正?；臉撕?，讓大家漸漸意識到，‘殘是和‘滿相對的狀態(tài)，這些人所面臨的問題，是來自社會的物理障礙和負面態(tài)度，不是‘殘本身是一個毛病、問題或者悲劇?！?/p>

年初，他參加了“奇葩大會”，節(jié)目播出后，這樣的觀點得到了各種各樣的回應。其中讓蔡聰印象最深的，是微信中一句突如其來的“謝謝”。“后來我才知道，這個朋友之所以發(fā)來‘謝謝，不是因為看了演講受到鼓舞，而是因為他的家里有一個智障的弟弟。很長一段時間里，整個家庭對這個弟弟避而不談，氣氛壓抑。他說，直到看到我在公眾場合的出現(xiàn)，才給家人一個機會，能認真平和地正視、探討家里有一個心智障礙的孩子這件事。”

摘編自中國青年網(wǎng)、中國科技博覽網(wǎng)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