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山遠
公元1241年冬天,整個歐洲在嚴寒和戰(zhàn)爭威脅之下瑟瑟發(fā)抖。這一年圣誕節(jié)剛過,蒙古軍隊的鐵蹄就踏過了凍得嚴嚴實實的多瑙河,向西挺進,前鋒已翻越東阿爾卑斯山,進入北意大利,而小股偵察分隊,則穿過多瑙河谷地,逼近了維也納。
這是蒙古軍隊的第二次西征,15萬大軍,勢如破竹,一路橫掃。就在西歐洲絕望地做著準備迎來注定失敗的戰(zhàn)爭與恐怖的屠殺時,奇跡發(fā)生了。從遙遠的東方,來了疲憊而悲傷的快騎,他們帶來的消息是:窩闊臺大汗駕崩了!
就像從一場驚悚的噩夢中突然醒來一樣,某天清晨,歐洲守軍從城墻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望過去,突然發(fā)現(xiàn),蒙古大軍消失了。
這是成吉思汗定下的規(guī)則:大汗死后,黃金家族的所有子孫,無論他們在哪里,都必須返回蒙古本部參加新大汗的推舉。
窩闊臺之死,讓歐洲文明躲過一場洗劫,世界歷史為之改變。回溯這段歷史,歐洲人要感謝一個沒有在史書上留下名字的人。但此人其實也與歷史上眾多的同道之人,擁有一個共同的名字:“馬屁精”。
窩闊臺死于酗酒
窩闊臺因酗酒而死。
他的身體本來很好,他是成吉思汗第三個兒子,在馬背上長大,在戰(zhàn)爭中成長,隨父親四處征伐,驍勇善戰(zhàn),是蒙古帝國著名的虎將。
或許因為小時候吃過不少苦,登基后,他開始享受生活,他有一句名言:“這人世一半是為了享樂,一半是為了英名。當你放松時,你自己的束縛就放松,而當你約束時,你自己就受到束縛?!?/p>
他最大的享受就是喝酒,堪稱嗜酒如命,每次喝酒,能夠從天黑喝到天亮。酒精對他的健康損害很大,宰相耶律楚材多次勸諫無用。
到了1241年2月,他喝出問題來了,一次游獵歸來,他多喝了幾杯,突然昏死過去。沒多久他居然又蘇醒了。這場病對他還是有些打擊的,大家勸他以后一定要少喝,他也答應(yīng)了。他的二哥察合臺是真心愛他,特地指定一個人,為皇帝專門掌酒,規(guī)定每天只能喝幾杯。
休整了一段時間,窩闊臺的身體慢慢好了,他又開始懷念這杯中物了。但二哥規(guī)定很嚴格,每次都喝得不盡興,怎么辦?
察合臺指定的這個掌酒者,是一個“馬屁精”。他想,皇帝要喝酒,怎么不能讓他喝高興呢?不就是規(guī)定每天的杯數(shù)嗎?于是,他把小杯換成了大杯。
窩闊臺自然大喜,幾句表揚,若干賞賜,“馬屁精”自然異常振奮,嘗到了拍馬屁得來的甜頭,他誓將馬屁進行到底。管他什么杯數(shù)呢,只要皇帝能喝,就不斷斟酒,他媚笑著斟滿。
這一年的12月10日,隆冬季節(jié),在歐洲,蒙古軍隊正準備發(fā)動兇悍的攻擊;在這邊,窩闊臺騎射打獵5天之后歸來,坐在暖烘烘的大帳篷里,開始與部下豪飲美酒,掌酒者自然察言觀色,只要皇帝杯中一空,馬上倒?jié)M,什么每天限制杯數(shù)的規(guī)矩,早就忘得一干二凈了。
這場大酒,喝到半夜。翌日清晨,部下進帳來問候窩闊臺,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能說話了,這應(yīng)該是中風的癥狀。沒多久,他就死了。時年56歲,在位13年。
史書沒有記載那個給窩闊臺倒酒的“馬屁精”的下場,但后世一致認為,窩闊臺因酗酒而死。如果掌酒者能夠堅持原則,窩闊臺還能多活一些時間,歐洲也就難逃大劫,世界歷史也將不同。但是,怎么能要求一個“馬屁精”講原則呢?
“馬屁精”的奴顏媚骨
有趣的是,“拍馬屁”一詞,正好源于元朝,蒙古族的百姓牽著馬相遇時,常要拍拍對方馬的屁股,摸摸馬膘如何,并附帶隨口夸上幾聲“好馬”,以博得馬主人的歡心。對方歡心最重要,馬是好是壞并不重要。所以即使是一匹差得不能再差的劣馬,也能享受一把被拍屁股并被冠之為“好馬”的待遇。這種沒有原則的奉承討好,就成了“拍馬屁”。但拍馬屁的歷史,在這個詞出來之前很久,就已經(jīng)存在了。
西漢末年,王莽想當皇帝,需要造輿論,于是一個叫張竦的“馬屁精”,精心寫了一篇“馬屁文章”,把王莽,一個亂臣賊子,居然稱為周公再世。王莽大喜,封張竦為淑德侯。拍馬屁拍成了侯,也夠可以的。所以當時民間有首歌很流行:“欲求侯封,學張伯松(張竦字);拼死力戰(zhàn)斗,不如巧為奏。”
歷史上有無數(shù)拒絕虛偽的錚錚鐵骨,更有無數(shù)馬屁拍盡的奴顏媚骨。
《宋史·宗室傳四》記載了這樣一個馬屁高手:南宋慶元年間,韓伲胄專權(quán)。工部侍郎趙師擇對之百般巴結(jié)。一次,韓伲胄赴宴,經(jīng)過一處山莊,看到人工布置的竹籬茅舍,對趙師擇說:“這里真是一派田園景象,就是缺點兒雞鳴狗吠之聲罷了。”過了一會兒,忽聽草木叢中傳來了“汪汪汪”的狗吠聲,仔細一看,原來是趙師擇蹲在那里學狗叫呢,逗得韓伲胄大笑,十分開心。不久,趙升任工部尚書。
拍馬屁是一種精神賄賂
有些赤裸裸的過于直白的沒有藝術(shù)含量的馬屁,往往并不為對方所喜,甚至可能帶來負面作用,后果很嚴重。比如明初,有個叫徐一夔的官員為朱元璋進賀表,寫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為世作則”一句話,朱元璋一看,怒了:一個“光”一個“則”,不是嘲笑老子當過和尚、做紅巾軍時為賊嗎?砍頭!徐一夔就這么死了。
“馬屁精”有想象力,還要足夠無恥。
袁世凱想稱帝,又擔心老百姓反對,于是,以袁公子袁克定為首的一群小人,居然偽造了一份當時暢銷的報紙《順天時報》,上面天天是社會各界哭著喊著熱烈擁戴他稱帝的消息。袁世凱那個陶醉啊,但不料有一天,他不小心看到了一份真的《順天時報》,全是罵他倒行逆施的……真是能讓他噴出一口鮮血的狗血故事。
拍馬屁,其實是一種精神賄賂。越王勾踐當年兵敗,以俘虜之身服侍吳王夫差,給他拉馬,擺出一副“我服了”的姿態(tài),有一回夫差病了,可能是腸胃毛病,勾踐居然能夠從馬桶里用手指沾糞便品嘗一下,然后喜滋滋地告訴夫差:大王,您的病快好了……夫差看著嘗糞便的勾踐,征服感成就感滿足感爆棚,就忘記自己是誰了,忘記眼前這個人,低眉順眼,卑躬屈膝,其實內(nèi)心熊熊燃燒著無窮無盡的仇恨之火。夫差一感動,就把勾踐給放回越國了。結(jié)果,夫差自殺國亡。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一個人,無論多么強大,總有軟肋。馬屁精,自然都是心理學大師,深諳如何口吐蓮花、一擊而中。東晉末年,桓玄篡位,剛坐上御座,椅子突然塌陷。眾臣大驚失色,侍中殷仲文開口說道:“這是因為陛下圣德深厚,連大地都載不起了,所以御座才陷落下去。”本是天譴,給他說成了天運,桓玄大悅,深為信任殷仲文。
但這種違背良心、“很會說話”之輩,又豈能值得信任?桓玄后來兵敗,反思自己為何落了這么一個下場,有人直言:朝中一片馬屁之聲,把您說成堯舜再世,您也欣然相受,咱們只能無語?;感犃T,亦無語。至于那個“馬屁精” 殷仲文,見主子不妙,早就跑路投靠他人了。
昧著良知拍馬屁者,是缺乏敬畏之人,談不上真誠,亦談不上忠誠,談得上的,只是掩藏著諂媚之下的利益索求,以精神賄賂來求巨大回報。相比物質(zhì)賄賂,這種精神賄賂,更靈活,更隱蔽性,也更有毒,對政治生態(tài)與人際關(guān)系,均是嚴重破壞。
摘編自《新華每日電訊》2017年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