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奉承

賈平凹

奉承是要得法的，會(huì)奉承的人都是語言大師。

見禿頭說聰明者絕頂，壞一只眼是一目了然。某人長相像一個(gè)名人，要奉承，說你真像××，不如說××真像你。工會(huì)的主席姓王，王姓好呀，正寫倒寫都是王，如果說：你這王主席，長個(gè)小尾巴就好了！王字長了小尾巴成毛字。瞧這話說得多有水平！有人奉承就不得法，人總是要死的，你卻不能祝壽時(shí)說，哎呀，離死又近了一年。

每一個(gè)生命之所以為生命，是有其自信和自尊的，一旦寧肯犧牲自己的自信與自尊去奉承，那就有了企圖。企圖可以硬取，刺刀見紅；企圖也可以軟賺，奉承為事。寓言里的狐貍奉承烏鴉的嗓音好，是想得到烏鴉叼著的一塊肉；說“站慣了”的奴才賈桂，是想早日做坐下的主子。善奉承的眼光雪亮，他決不肯奉承比他位低的，勢小的，科長只能奉承處長，處長只能奉承局長，一級攆一級，只要有官之階，人就往高處走。委屈者求的是全，忍小事者為的是大謀。

人的生活中是需要一些虛幻的精神的，有人疼痛，相信止痛針，給注射些蒸餾水，就說是止痛藥，那疼痛也就不疼痛了，被奉承的為了榮譽(yù)、利益樂于讓他人奉承，待發(fā)覺給雞送來了飼料卻拿走了雞蛋時(shí)，被奉承者才明白了奉承。

當(dāng)然，話有三說，巧說為妙，巧說不一定就是奉承，灶王爺之所以是人間普遍喜愛的神，是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也正因?yàn)樵钔鯛斒菦]私利地言好事，降吉祥，灶王爺永遠(yuǎn)是灶王爺。

看多了世間的奉承者和接受奉承者，有許多激憤，想想，人本身有私欲，社會(huì)又注重權(quán)與勢，哪里又能消滅奉承者和接受奉承者？奉承換句話說是獻(xiàn)媚，獻(xiàn)媚就是送上女之色，是妓的行為，那么，既然有了妓，妓使許多人變成了嫖客，嫖客得性病就讓他自受去吧。

——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自在獨(d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