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從妓女形象比較研究的角度入手,分析莫泊桑筆下的“羊脂球”和丁玲的《我在霞村的時候》中的貞貞,從形象塑造角度比較分析兩位妓女異同,并嘗試探究導致兩位妓女相同遭遇不同人生走向的原因。
關鍵詞:妓女形象;戰(zhàn)爭;比較文學
作者簡介:邱亞男(1995-),女,漢族,江蘇南通人,江蘇大學文學院本科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09-0-02
莫泊桑筆下的“羊脂球”是一個妓女,面對敵軍將軍的性交易的要求,面對同行者的乞求,她獻身了,卻遭到同行者的蔑視和冷落,民主主義的歌聲唱了一路,羊脂球也哭了一路。丁玲的《我在霞村的時候》中的貞貞遭日本軍人強奸后,去日本軍營做了一個慰安婦,用自己的身體交換敵人的情報,獻身革命。回鄉(xiāng)后,面對家鄉(xiāng)人的蔑視和家人的逼婚,她堅持前往延安,為自己而活。羊脂球和貞貞都生活在戰(zhàn)火之下,都為了國家利益獻身,都受到身邊人的蔑視,一個愈加悲傷,一個走向新生,相似的經(jīng)歷,不同的未來。
一、作家為何選擇戰(zhàn)爭中的妓女為主人公身份
(一)作者個人的戰(zhàn)爭經(jīng)歷
1870年普法戰(zhàn)爭爆發(fā),莫泊桑應征入伍。在軍隊中,他親眼目睹了危難中的祖國和在血泊中呻吟的士兵,心生觸動。丁玲也是親身參與抗日戰(zhàn)爭,并長期在延安根據(jù)地工作,和毛澤東主席也有直接交談,兩人對于當時的國情,可以說都有直接準確的了解。
丁玲與莫泊桑的經(jīng)歷使他們認識了戰(zhàn)爭,對人類本身的關照使他們得以穿透“戰(zhàn)爭與女人”小說的一般模式,拒絕正面描寫戰(zhàn)爭而是表現(xiàn)對戰(zhàn)爭文化心理的疏離。
(二)作者個人創(chuàng)作習慣
莫泊桑偏愛妓女形象,筆者認為,與其說這一身份更容易表現(xiàn)當時法國上層社會的冷酷無情,不如說這是莫泊桑的一種創(chuàng)作習慣。
丁玲作為進步女性,常常思考中國傳統(tǒng)的女性貞潔觀對于女性的束縛,它阻礙“失足”女性追求自由和幸福,也在作品中有所反映。貞貞的特殊在于,她是為國家失去貞潔,為國家變成妓女,在“大我”和“小我”之間她選擇“大我”,她的鄰居在知曉她出賣肉體的原因的情況下,依舊瞧不上她,更體現(xiàn)出中國傳統(tǒng)的女性貞潔觀在人們心中扎根之深,對女性迫害之大。
(三)創(chuàng)作目的
戰(zhàn)爭的大背景特定而極端,人們出于生存本能,會忽略同胞之情、自我廉恥等較高的情感。莫泊桑筆下,一方面,堅決拒絕敵軍將領的羊脂球具有民族自尊心,較馬車上其他的法國上流社會權貴更有人格魅力;另一方面,戰(zhàn)爭也為馬車上其他人說服羊脂球出賣身體作出了解釋。丁玲筆下,戰(zhàn)爭背景更容易解釋貞貞性格的前后變化,也符合丁玲一貫的革命主張——女性也可以參與革命,為革命的成功作出努力。
戰(zhàn)爭大背景下,莫泊桑和丁玲又將主人公放在另一個小背景中。
莫泊桑將處于社會底端的羊脂球放于法國上流社會權貴富階層之中,體現(xiàn)等級的差異,極力批判法國資產(chǎn)階級的貪婪、自私、虛偽與卑劣。另外,也突出羊脂球的身份之低,顯出其孤立無援的境地,為之后的對比做鋪墊。
丁玲將貞貞置于霞村的農(nóng)民階層中,與貞貞本身的身份相同,營造一個平等階級環(huán)境中不平等的思想狀態(tài),“將貞貞被圍觀這一現(xiàn)象后隱藏深厚的奴性國民看客心理和貞操觀念揭示出來,以它們在戰(zhàn)爭背景上的結合展示歷史、現(xiàn)實都存在的雙重悲劇性”[1]。
丁玲寫《我在霞村的時候》或許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對自己的辯護。1933年,丁玲在上海任“左聯(lián)”黨團書記時被國民黨特務機關逮捕并解往南京,但她未坐牢也未被審判,反而可以每月領一百元自己租房子住,同時她還與叛徒丈夫馮達同居。1936年,丁玲抵達延安,她在南京的這段經(jīng)歷立即引發(fā)謠言。甚至到1943年審干之時,丁玲仍屬于有問題暫時未弄清楚的人,1955年中國作協(xié)肅反,這個問題又被提出來,直至1984年,中共中央組織部頒發(fā)了《為丁玲同志恢復名譽的通知》,這件事才勉強得到正名?!段以谙即宓臅r候》創(chuàng)作于這樣的背景之下,也是丁玲少有的一篇以第一人稱“我”來講述故事的作品,從作品中我們的確能讀出丁玲的個人主觀訴求,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這是丁玲是在以這樣的方式向黨表示她的忠貞。
二、從形象塑造角度分析作家筆下兩位妓女的異同
(一)外貌
受導師福樓拜“客觀而無動于表”創(chuàng)作理念的影響,莫泊桑在小說創(chuàng)作時,總是以一種客觀、不加評價的態(tài)度進行敘事。但作為一個男作家,他在對羊脂球進行外貌描寫時不由自主地描繪出了羊脂球的魅力和對于男性的吸引力。
羊脂球因為過早發(fā)胖而得名,但她的皮膚是“富于光澤的”、“緊繃繃的”[2],她的上衣里“高聳著碩大無朋的胸脯”,莫泊桑更具體描寫了羊脂球的美麗的臉龐?!八哪樀跋褚粋€紅紅的蘋果,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上面睜著一雙極美的黑眼睛,又長又密的睫毛為它們蒙上了一層陰影。下面是一張為親吻而生的迷人而又濕潤的小嘴,長著光亮細小的牙齒”[3]。羊脂球豐腴而又性感,充滿了男性幻想中的女性魅力。
丁玲沒有對貞貞做過多的外貌描寫,大部分是對貞貞眼睛的描繪。“我”初見貞貞時,她的眼光安詳,“內(nèi)心陰影把她的眼睛畫得很長,下巴很尖。雖在很濃厚的陰影之下的眼睛,那眼珠卻被燈光和火光照得很明亮,就像兩扇在夏天的野外屋宇里的洞開的窗子,是那么坦白,沒有塵垢。[4]”被逼婚的貞貞“兩顆猙猙的眼睛”。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丁玲通過對貞貞前后眼神的變化,展現(xiàn)了在封建傳統(tǒng)道德觀念壓迫和束縛下,貞貞由初回村的平靜到后來的憎恨,更能夠展現(xiàn)貞貞希望前往延安獲得新生的迫切心情。
(二)心靈
莫泊桑對羊脂球做了大量心理描寫,完整記錄了羊脂球的心理歷程,讓讀者深切感受到羊脂球的悲傷和氣憤。
丁玲沒有對貞貞進行直接的心理描寫。但通過“我”和貞貞的交流,以及“我”的所見所聞,丁玲將貞貞塑造成一位堅強的女性革命工作者,為了國家的命運,貞貞不得不前往敵軍陣營,以出賣肉體為掩飾,為我軍獲取重要情報?!柏懾懘淼氖且环N向上的力量。她純真、善良、堅強、敢于反抗。不幸落入虎口后并不自暴自棄,而是匯入抗日洪流,以自己的病弱之軀、忍受巨大的生理痛苦和心理壓力為抗戰(zhàn)服務”[5]。不同于羊脂球強烈、張揚的“愛國主義”之心,貞貞有的是一顆中國傳統(tǒng)社會最為看中的堅韌、含蓄的“忍耐”之心。
(三)看客
莫泊桑和丁玲均通過群眾描寫來進一步塑造主人公,但莫泊桑的塑造要更為具體生動。
莫泊桑細致描繪了馬車上每一位乘客的外貌及舉動,尤其是對貴族太太們的描寫。比如對卡雷-拉瑪東夫人微妙的心理活動的描寫,細膩、精巧且深刻。這位“盧昂駐軍中出身名門的法國官長們素來在她身上找到安慰”[6]的小巧嬌憨的漂亮太太,在大家談論那個細腰蜂的德國軍官的容貌儀態(tài)時,“她覺得這個軍官相當不錯,甚至惋惜他不是法國人,否則他將成為一個及其英俊的輕騎兵,所有的女人都肯定會為之著迷。”在盧娃佐太太不理解羊脂球作為妓女“為什么對別人不拒絕卻偏偏要拒絕這個人”[7]時,她“似乎竟有這樣的想法,就是自己如果處于羊脂球的地位,她是寧肯拒絕別人而不肯拒絕這個人的”。當盧娃佐太太揚言那個德國軍官“只要他開口說一聲:‘我要,就能帶著他的士兵強奸我們”[8]時,“她覺得好像自己已被那個軍官強奸了”[9]。
在羊脂球被逼屈從時,盧娃佐太太告訴丈夫,“人們要是看中了穿軍服的人,那就不管是法國人或普魯士人,全都歡迎的?!盵10]通過對上層社會高貴太太的虛偽狠瑣、寡廉鮮恥、棍淆敵我,甚至向往委身于野蠻的侵略者的描寫,深刻揭露了其靈魂的鄙污和道德的敗壞,反襯羊脂球高尚的民族氣節(jié)和敵愾同仇的情操,顯示莫泊桑對生活和人物燭幽索隱的觀察、分析、理解能力和高度的藝術表現(xiàn)技巧。
而在《我在霞村的時候》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貞貞的堅韌勇敢,同情她的遭遇,會因為她所受到的來自村民尤其是婦女的厭棄而感到不平,但不是通過具體形象的描繪和對比、通過分析得出結論。丁玲筆下的農(nóng)村婦女不是“個”,而是“群”,是典型的農(nóng)村婦女形象,也是讀者心中固有的封建落后的農(nóng)村婦女,因而她們對貞貞的評價與其說是作者筆下寫出來的,不如說是我們腦海中早已存在的,是讀者的既定認識和主觀推測。
三、主人公不同的人生走向
羊脂球和貞貞在戰(zhàn)爭中都為群體的利益獻身敵人,羊脂球在同伴的“厭棄”中一直哭泣,貞貞走向了“光明的前途”。
她們的結局截然不同,一是因為她們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不同。莫泊桑借羊脂球的經(jīng)歷指出法國上層社會的冷漠,也指出普法戰(zhàn)爭失敗的真正原因正是人們的自私與冷漠;貞貞讓我們感受到黨對群眾的關心和引導。
另外,小說情節(jié)的設置一定是為作品主題服務的,不同的主旨。主人公的命運走向自然不同。羊脂球的悲慘的命運,反映法國上層社會的冷漠無情。羊脂球在《馬賽曲》的旋律中哭泣,她希望革命可以推翻法國上層,推翻了上層的無情與虛偽,迎接自己的就是光明和幸福,她將革命勝利的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丁玲一直堅持女性也可以參與革命,在革命中解放自身,解放國家。丁玲筆下的貞貞飽含了其對革命的熱情,前往延安,投身革命第一線。
馬車上的上層貴族的冷漠與厭棄讓善良的羊脂球由無助到憤怒到悲傷,霞村居民的閑言碎語也曾讓貞貞困擾,傳統(tǒng)的女性貞潔觀念束縛著主人公生活的環(huán)境,主人公生活的環(huán)境束縛著主人公。羊脂球選擇了逃避,貞貞選擇了直視問題。
丁玲作為一位優(yōu)秀的女性作家,一直思考著女性自身意識的覺醒,思考著女性生活的困境和命運。將女性從這樣的困境中解放出來,一方面需要外部環(huán)境的寬容和成長,不單純以一些陳舊的、苛責的要求去束縛女性,另一方面,女性自身也要堅強起來,在精神上能夠做到相對的獨立。
四、結語
通過上文分析,莫泊桑和丁玲的生活經(jīng)歷讓他們都選擇了戰(zhàn)爭作為小說背景,莫泊桑的寫作習慣和丁玲作為進步女性對中國傳統(tǒng)貞潔觀的思考分別讓他們選擇了妓女作為小說主人公。在人物塑造上,兩人都運營了外貌描寫、心理描寫,都借助了看客進行側面描寫,但著墨力度有所不同。至于人物命運走向,是作家小說邏輯的必然結果,莫泊桑旨在批判法國上流社會的冷漠和虛偽,丁玲旨在宣揚女性也可以投身革命,因此這兩位經(jīng)歷相似的女主人公最終走向了不同的命運,一個在哭泣,一個在戰(zhàn)斗。
注釋:
[1]徐新江.:越過戰(zhàn)爭的思索——《羊脂球》和《我在霞村的時候》比較,載《青海師專學報》2001年第2期,第38頁。
[2]莫泊桑:《羊脂球》(郝運、王振孫 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年版,第14頁。
[3]莫泊桑:《羊脂球》(郝運、王振孫 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年版,第14頁。
[4]丁玲:《丁玲女性小說》(黃會林 編),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169頁。
[5]魏華瑩.:《戰(zhàn)爭背景下的批判與反思──<羊脂球>和<我在霞村的時候>比較》,載《商丘師范學院學報》2009年第10期,第47頁。
[6]莫泊桑:《羊脂球》(郝運、王振孫 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年版,第17頁。
[7]莫泊桑:《羊脂球》(郝運、王振孫 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年版,第38頁。
[8]莫泊桑:《羊脂球》(郝運、王振孫 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年版,第39頁。
[9]莫泊桑:《羊脂球》(郝運、王振孫 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年版,第39頁。
[10]莫泊桑:《羊脂球》(郝運、王振孫 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年版,第4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