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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短信發(fā)來時,是個大清早。我和男朋友邁克已經(jīng)計劃好一個有趣的秋日周末午后行程,主題是到一個南瓜園參觀,嘗點蘋果酒,然后選購幾個南瓜帶回家去刻成相宜的鬼怪南瓜燈。就在我調(diào)好的鬧鐘響起之前的幾分鐘,床頭柜上的一陣震動將我從慵懶的周六睡夢中喚醒。我瞇著眼看著亮著的長方形屏幕,讀起了信息:
今天是你媽媽的生日。
今天請緬懷她。
愛你的,爸爸。
10月19日上午7時15分
10月19日。我并不知道這天是母親的生忌。
我的母親是在1997年1月去世的,那時我還不到8歲。她老愛遲到——或者說祖父祖母是這樣告訴我的——她時常開快車,好彌補(bǔ)被拖延的時間——總之,這是我通常聽到的說法。無論那天的實際情況怎樣,那時的路面濕滑,當(dāng)媽媽駛過某處結(jié)冰的路面時,周圍并沒有目擊者可以估測她當(dāng)時的車速,她的車像“轉(zhuǎn)瓶子”一樣打轉(zhuǎn),爸爸后來是這么形容那次意外的。對面車道有一輛小貨車迎面駛來,這就是命運(yùn)吧——她的車正好被小貨車垂直撞上了,媽媽那輛嬌小的白色雪佛蘭科西嘉小車——質(zhì)量既不好也不安全,奶奶至今仍這么責(zé)備道——像“鋁罐”那樣給撞扁了。這就是我從小便聽到的比喻。即便驗尸官登場,仍不乏揶揄評判。死亡時間:出門太早。死因:不守時,廉價車。更直接的原因:內(nèi)出血。她感覺得到痛苦嗎?在醫(yī)院時她要求見見她的孩子了嗎?她那時還有意識嗎?她知道她可能會死嗎?就在這里,評論終于停息了。
如今,我對母親的記憶尚存無幾。我就記得她懂素描。我記得自己看過她畫人像,大多畫的是女人,展現(xiàn)無比輕盈和優(yōu)雅的姿態(tài),穿著華美的古裝,雙唇微張,一幅欲拒還迎的表情。畫中人有的是南北戰(zhàn)爭前的南方美人,有的是戴著圓錐形發(fā)飾的中世紀(jì)淑女,也有穿著流蘇衣飾的20世紀(jì)20年代的摩登女郎和蹬著高跟鞋的現(xiàn)代職業(yè)女性。我似乎能一連幾個小時看她畫畫,時常也會試著粗略地模仿。有一次,在醫(yī)院的候診室里,她教我如何通過一系列相連的橢圓形來畫出男人和女人。我想,這一定是她的秘訣??墒?,我自己的畫始終無法畫出媽媽素描本上那些女人的魅力——她們?nèi)紟в幸环N神秘感,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性感氣息。
小時候,每當(dāng)我試著想象母親的形象時,那些形象看起來并不像她的照片,反而更像她的素描:身材苗條,穿著高跟鞋,涂著口紅,總是一副不費(fèi)吹灰之力的女王姿態(tài),事業(yè)、孩子、個人魅力,完美掌控。我記憶中的母親是一個無所不知、才華橫溢的藝術(shù)家,是一個我夢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夠成為的美人。她穿上套裝,拎起公文包,作為一名律師,征戰(zhàn)法庭,無往不勝;脫下戰(zhàn)袍,回到家中,她能講出最棒的睡前故事。照片和親戚們隨后會告訴我,她實際上體重超標(biāo),欠缺條理,家里亂得一團(tuán)糟,并且癡迷肥皂劇。甚至我也確實記得她和父親分開之后,她并沒有立即振作,重拾完美生活,遠(yuǎn)離困苦。相反地,她帶著哥哥和我搬去跟小姨住在一起,我們四個人同住一個房間大約一年時間,直到我們最終弄到自己的房子。
自從母親去世后,要想起母親的真正模樣一直是件難事。那次意外剛過后,我常常抱著外婆織給母親的針織毛毯一起睡,毛毯被打橫卷起,掖在我身旁的床的另一邊。毯子聞起來有她的味道,我會假裝像父母分開后的那幾個月那樣,我和母親每一晚都同睡在一張床上。我會跟她談心——我想象中的她——每一晚,自己輕聲訴說。當(dāng)外婆最后把毯子拿去清洗時,她并沒有意識到她同時把那份非常重要的氣息也沖洗掉了,我私下里怒火中燒,不僅僅是對她,也是對時光流逝的憤怒,對這最終淪為人生中相似的小悲劇之一的那份無可奈何而感到憤怒。母親的離去并不只是一場純粹的災(zāi)難性事件,還是我那不完美的記憶力在扭曲與淡忘中長久回放的過程,是我至今也努力要去回憶的過程,無論有多少欠缺。因此,當(dāng)我回想著、悼念著,在游玩南瓜園的大部分時間里和邁克一起分享我的回憶時,我給父親回了短信:
每一天都想念著。
10月19日下午3時10分
楊曉霞摘自《瘋狂英語·閱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