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瓊琳
晚自習(xí)放學(xué),我走在樓梯上,一對父子走在我前面,準(zhǔn)確來說,只有父親一個人在走,身高足有一米八的兒子伏在父親背上,像一只貓。
我注意到他們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了,只是一個星期前,兒子的腳上還裹著厚厚的石膏,如今石膏已經(jīng)拆掉了。
我跟在他們后面,默默地看著父親小腿上的肌肉收縮又舒張,舒張又收縮。在樓梯的一個拐角處,父親似乎是感覺到背上的人在往下滑,于是慢慢下蹲,用力將兒子往上抬了抬。畢竟已經(jīng)不年輕了,只見父親看似壯碩的身體微微晃了晃,又站穩(wěn)了。他們繼續(xù)走著。
我看得心情復(fù)雜,忽然有點羨慕這個兒子,現(xiàn)在還能這般趴在一個溫暖的背上。
很小的時候,我住在外婆家。外婆脾氣急,對我卻非常有耐心。那時候我可一點都不安分,而且很討厭睡覺。晚上別人家都早早熄了燈,只有我們家還亮堂堂的,因為我常常鬧著不上床。外婆一向疼我,就給我拿來紅紙和剪刀,陪我玩上半天。實在太晚了,外婆擔(dān)心我再不睡覺,以后會長不高,就把我放在她背上,一只手托著我,一只手耍蒼蠅拍,啪啪啪地打“蒼蠅”,就這樣哄我入睡。
外婆從來都不會唱歌,也不會哼小調(diào),她只是晃著我,晃啊晃,晃啊晃。我那時候很白,每個人都說我像一團棉花。我也覺得自己像團棉花,軟軟地趴在外婆并不寬厚的背上,從來都不擔(dān)心會掉下去。我是趴在外婆的背上度過童年的啊。后來有一天,這個棉花團般的小女孩突然長大了,哧溜哧溜地從外婆的背上滑下來,一邊下滑,一邊變紅、變黃,就像盛夏里一顆熟透的果實,在陽光下?lián)u搖欲墜。
我離開了外婆的背,離開了小時候。
最近聽媽媽說,外婆生病了,腿腫得發(fā)青,還有血。她在醫(yī)院里住了一個多月,終于可以出院了,結(jié)果一個人撐著愣是從四樓挪到了一樓,腿病又復(fù)發(fā)了。媽媽當(dāng)時不在外婆身邊,在電話里聽小姨講起來,她差點哭了。媽媽說,她小時候,家還在山上,有一天她突然肚子疼得直打滾,是外婆背著她,連夜送她下山看醫(yī)生。醫(yī)生說,若是再晚一步,就沒命了。舅舅、大姨、小姨,誰不是在外婆的背上長大的?現(xiàn)在她老了,患了腿疾,卻沒有子孫去背她。媽媽紅著眼眶說,下次出院的時候,不管背不背得動,一定要舅舅去背她。
我跟在那對父子身后,心里好疼,好想再摸一摸那個曾經(jīng)包容我的后背。
我一直覺得,最溫暖的不是懷抱,而是背。如果有誰愿意把自己的后背毫無保留地交給你,他或者她,一定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