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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空索道(短篇小說)

      2017-04-25 23:14:50張艷庭
      當(dāng)代小說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李響

      張艷庭

      李響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紫金頂?shù)巧剿鞯赖睦|車上,遇見大學(xué)期間一起去給艾滋致孤兒童義演的同學(xué)韓燕。在近千米的高空,與曾經(jīng)的同學(xué)相認(rèn),這個場景是如此的富有戲劇性,以至于他會相信這次相遇帶有宿命色彩。這也是他后來去追求韓燕的原因之一。

      準(zhǔn)確來說,他們并不是在纜車上相遇的,而是之前就坐在了一個車上。這是一次全國文化系統(tǒng)的專家到陽城市參觀考察的活動,李響因為是此次參觀活動陪同人員中職位較低的人,就坐在了車的最后,他旁邊還空著一個座位。他在望向窗外,又轉(zhuǎn)過身的時候,看見一個女孩向后走,尋找座位。他下意識地往旁邊坐,讓出了位置。那個女孩走到他旁邊,問他那個位置有沒有人,他說沒有。女孩就坐下來。李響心里暗喜,因為他看到女孩長得不錯,高高的個子,修長的身材,瀟灑的馬尾,漂亮的眼睛。李響就問她是哪個單位的,女孩告訴他她是電視臺的,叫韓燕,然后問他是哪個單位。他就說了自己是文化局的。韓燕聽說他在辦公室工作之余,搞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時候,就說了自己也喜歡文學(xué)。李響問她喜歡誰的作品。韓燕說自己特別喜歡殘雪的作品。李響一下子興奮起來。

      其實李響并不是太喜歡殘雪的小說。他看過幾次,但都沒有看完。不過,這并不妨礙李響跟韓燕聊殘雪。僅是這個話題,他們就聊了一路。參觀團(tuán)抵達(dá)一處景點(diǎn),又從景點(diǎn)回來之后,陪同人員中有幾個人就下了車,但韓燕還是選擇了跟李響坐在一起。李響很高興。同單位的一位陪同領(lǐng)導(dǎo)看了看他們,李響就當(dāng)沒看見他,也沒有和他的眼神對視。以往李響總是對他畢恭畢敬,但今天在這個車子里,李響似乎感覺脫離了單位那個環(huán)境,變得自由了。然后他便無所顧忌,抓緊時間和韓燕聊著天。他覺得要在這短短的行程之內(nèi),讓韓燕記住自己。從聊天中又得知,他們兩個畢業(yè)于同一所大學(xué),雖然不是一個專業(yè),但卻是一個學(xué)院,都是文學(xué)院。他學(xué)的是文學(xué),而韓燕學(xué)的是新聞。后來,在抵達(dá)另一個景點(diǎn),需要乘車上索道時,他和韓燕又被排到了一個纜車上。這是兩人一車的小型纜車,直通向一千多米高的山頂。他覺得這是一個浪漫的旅程,雖然只有幾分鐘,卻因為登上了高山,和乘車時坐在一起的意義不同。

      就在這個索道上,他說起了自己在大學(xué)期間,參加過學(xué)校一個艾滋病預(yù)防社團(tuán)發(fā)起的為艾滋致孤兒童舉行的義演慰問活動。這個話題他一般是不說的,但對于韓燕這樣一個文藝女青年,李響覺得這樣有些許爭議性的話題,也許能夠引起她更多的注意,也能獲得她的理解;而且于這樣的高空旅程來說,也正合適。

      他沒想到自己的話說完之后,就像一塊大大的石頭投進(jìn)了水中,濺起了巨大的波瀾。

      韓燕對他說自己也參加了那次活動。李響在升起的纜車?yán)矬@訝地望著她,然后想起來韓燕這個名字。原來這并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他大學(xué)時的朋友陳磊曾經(jīng)向他提到過。他也的確在陳磊那里見過韓燕一面,只是幾秒鐘,怪不得他沒有想起來。而那次義演活動因為參加的同學(xué)不少,他也沒有對韓燕留下太多印象。也許是因為他那時一直沉浸在一種特殊的情緒里;也許是因為大學(xué)里的這些事早已與他現(xiàn)在的生活相隔十萬八千里。

      纜車開到山頂只用了不到十分鐘時間,但是卻勾連起了往事與舊人,就像成為了一種時空隧道。李響到達(dá)山頂之后,俯瞰山下,就像是俯瞰之前他和韓燕的關(guān)系;而現(xiàn)在他們的關(guān)系也像是到達(dá)了山頂。韓燕也因為回憶起的往事而興奮。兩個人在接下來的山路中已經(jīng)可以相互攙扶。當(dāng)然,主要是李響扶韓燕。但這種肢體接觸,并沒有其他的意味。他們因為那一段共同的經(jīng)歷,還因為一個共同的朋友陳磊,已經(jīng)成為了朋友。

      那次登上紫金頂,對李響來說,是他看到的最美的山頂風(fēng)光之一。陽光燦爛,空氣清新干凈,有一些儒雅的文化專家學(xué)者,還有韓燕,這個亦舊亦新的朋友,這個長得不錯、又懂文學(xué)的女性朋友。

      下山的時候,他們又坐同一輛纜車下來。由景區(qū)回陽城的路上,他們又坐在了一起。車窗外的夜色像潮水一樣拍打著車窗時,李響反而覺得內(nèi)心里很明亮。兩個人又說起文學(xué)來,韓燕對他說,她每次看過殘雪的小說,總會做各種稀奇古怪的夢。李響聽了,說她對文學(xué)的感覺太敏銳了。隨后,他就給韓燕講了自己前幾天做的一個夢,夢到自己已經(jīng)死去了,仍然照?;钪?,上下班、吃飯、睡覺的,原來只是自己的靈魂。

      參觀活動結(jié)束,他又恢復(fù)到正常的工作。辦公室一天工作很忙,但他老想到韓燕。下班之后,他就約了韓燕。她的住處離他單位并不算遠(yuǎn)。

      李響約她吃飯,她把李響帶到了一個他不常去的西餐廳。這里比他常去的飯店要高檔許多。韓燕說自己經(jīng)常過來。李響也來過一次,那是陪單位王局長一塊兒來吃的,那次是公款消費(fèi)。這次跟韓燕一起坐在這里,看著韓燕翻看菜單,他竟然有點(diǎn)心疼。不過這只是很短的瞬間,很快他就覺得“物有所值”,韓燕跟他說起了張愛玲。她對張愛玲的看法很深入,在講到張愛玲的冰冷的同時,最后卻以“因為懂得,所以慈悲”作結(jié)。李響覺得她是真正的懂得了張愛玲的。很多人只看到了張愛玲的冰冷,沒有看到她的慈悲。這樣,李響就覺得她的談吐配得上這個餐廳優(yōu)雅的環(huán)境、氛圍和格調(diào)。超出了李響的預(yù)期,她吃了一半又點(diǎn)了一瓶紅酒。點(diǎn)過餐后,韓燕問他:“你平常喝酒嗎?”李響說:“應(yīng)酬時會喝,但我不喜歡喝酒。”韓燕笑著說:“哪有不喝酒的文人?”李響笑了笑,問她喝嗎?韓燕說她大學(xué)時,就會喝酒了。心里郁悶的時候,還會自己一個人喝酒。李響把她喝酒的形象放到大學(xué)的背景里,覺得兩者似乎并不相容,因為他沒有在大學(xué)里見過獨(dú)自喝酒的女生。李響發(fā)愣的時候,韓燕對他說今天咱們吃西餐,就喝紅酒吧。李響趕忙點(diǎn)頭。這一瓶紅酒,他只喝了一杯,剩余的,全部都是韓燕喝下了。后來又開了一瓶。

      好在這個餐廳可以刷卡。結(jié)完賬出來,他步行送韓燕回家。李響本來還想繼續(xù)說文學(xué),但韓燕卻對這個話題不怎么熱情。李響感覺到了韓燕的情緒。就在他想問她的時候,她問他對采風(fēng)活動那些專家們的印象。李響說挺好呀,他們能來,太難得了。韓燕又特意說了一個人的名字。李響說:“他也算是個名家呀,還是很有名氣的。”韓燕冷笑了一下,被李響看見了,問她對那個人怎么看。韓燕說:“我約他采訪的時候,他讓我去他房間,我就去了。采訪過后,你猜他說什么?他說這次他來陽城,給了他五千塊錢,他愿意拿出來給我,問我愿不愿意晚上留下來陪他?當(dāng)場把我氣得半死,拍門走了?!崩铐戵@訝地看著她,那個人儒雅的模樣又浮現(xiàn)在他面前。過了一會兒,他才問:“還有這樣的事?”韓燕說:“一開始我也不敢相信,道貌岸然之下,是這樣的猥瑣?!崩铐憮u了搖頭,說:“想不到,想不到,這個人竟然這么壞?!?

      他們一路走著,感嘆著社會風(fēng)氣的壞,最后在離韓燕住處不遠(yuǎn)的一個小公園里坐下來。韓燕說她今天專門喝了點(diǎn)酒才能給他說出來,要不可能也講不出來。李響說:“今天你喝得不少,沒想到你是有心事。今后酒還是少喝為好?!表n燕笑笑,說:“今天喝得不多。這點(diǎn)紅酒還不算什么,我以前喜歡喝白酒?!崩铐懸惑@。韓燕看了他的表情,有點(diǎn)不好意思。她說:“其實,我在大學(xué)里,心情不好時,自己一個人喝白酒?!崩铐懧犃?,有點(diǎn)憐惜起她來。什么能讓一個女孩難受到自己灌自己白酒?他正想問,韓燕又說:“工作了,應(yīng)酬更多,喝酒就更多了。我跑的是政府線,有一次跟王市長拼酒,王市長最后也甘拜下風(fēng)。”

      李響趕緊說:“你還是少喝為好?!表n燕說:“那次王市長非要和我喝,我沒辦法拒絕,就喝了半斤多……”李響看著她紅紅的臉,忽然覺得不太舒服,但他想:如果王市長和我喝,我會不會拒絕?因為提到王市長,李響忽然有了點(diǎn)自卑感。王市長來他們單位視察時,他只在包圍王市長的人群之外見過他,像電視里一樣指點(diǎn)江山,但似乎比在電視新聞里更幽默,他一說話,圍著他的一圈人就哈哈地笑。他雖然沒有聽見王市長說了什么,但也趕緊跟著單位的人一起笑……

      還是韓燕的話把他拉回了眼前。韓燕說:“我的酒量應(yīng)該是從我老爸那里遺傳的?!崩铐懰闪丝跉?,說:“噢,那應(yīng)該是,你爸應(yīng)該比較能喝吧?喝一斤沒問題吧?”韓燕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喝一斤沒有問題。”李響笑著說:“我說呢?!钡匆婍n燕沒有笑。韓燕說:“他也喜歡一個人喝酒?!崩铐懶χf:“我說呢,有其女必有其父?!表n燕沒有像他想的那樣笑,而像是苦笑了一下。

      韓燕說:“他喝醉了就打我媽?!?/p>

      李響一愣,心沉了一下。但他沒有看見韓燕哭。

      韓燕:“他一喝醉,就跟瘋了一樣,有時候把我媽吊在房梁上打?!?/p>

      李響看見韓燕的眼圈紅了。他忽然想上前去抱住她,讓她在他懷里哭。但他遲疑了一下,又想,也許等她真的哭出來,再去抱她吧。

      但韓燕馬上擦了擦眼睛。

      韓燕:“其實我早就不再哭了,小時候哭得太多了。沒想到今天又有點(diǎn)忍不住……”

      李響趕緊說:“沒什么,你……”

      李響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突然大腦短路,竟然想說“應(yīng)該的”,幸好忍了回去。

      韓燕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原諒他了,也能理解他了。他一輩子不得志。他文章和詩寫得都特別好,得過我們市全市征文大賽第二名,我現(xiàn)在想,第一名肯定是有關(guān)系的,他一個農(nóng)村教師,沒有后臺,怎么能夠拿第一?”

      李響邊聽邊點(diǎn)頭。

      “他一輩子不得志。文章寫得再好,在鄉(xiāng)村小學(xué)里,也沒有人賞識他。他也不會去給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溜須拍馬……”

      李響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她說:“我媽雖然不能完全理解他,但是我媽卻能包容他,忍讓他。我媽老跟我說,你看那么多戶人家,好像都挺好,但真正幸福的又有幾家……”

      李響把韓燕送回去的路上,一直想對韓燕說:“你父親讓我想起我以后的樣子。也許我就會變成那個樣子。但我絕對不會打人。”但他始終沒有說出口。他把韓燕送到她住處的門口。

      這之后,李響每次約韓燕,韓燕都應(yīng)約。李響覺得自己這是在追韓燕,而韓燕也知道了,而且也沒有拒絕。李響覺得兩個人共通之處越聊越多,也變得更加親近起來。有時候在街上逛,韓燕想吃冰粥,李響給她買了之后,她就向小販要兩個勺子,讓李響和她一起吃。這一個小小的動作,讓李響很感動。雖然冰粥是涼的,但李響卻覺得溫暖。因為這是韓燕和他一起分享一個食物,他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親近到可以在同一個碗里吃飯。這在大學(xué)里,就是戀人的標(biāo)志。

      但畢竟,這已經(jīng)不是大學(xué)。好在,他們在一起可聊的東西很多。韓燕說她每天到了單位,如果不工作,內(nèi)心里就好像有一種內(nèi)疚和焦慮。雖然那些工作也并沒有太大的意思,但她工作之后,就不再會焦慮。這句話一下?lián)糁辛死铐?。李響馬上說:“我也是這樣的。每天到了辦公室,如果我沒事干的話,就會有一種恐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逼著我干那些活,干那些我并不覺得有多大意義的活?!?/p>

      韓燕說:“你們單位是專業(yè)性的單位,跟我們新聞單位不一樣,不是應(yīng)該挺清閑的么?”

      李響說:“不是,我現(xiàn)在在辦公室,辦公室是單位最忙的部門?!?/p>

      韓燕說:“你怎么會去辦公室的?”

      “領(lǐng)導(dǎo)看我能寫東西,就把我從下面調(diào)到辦公室了?!?/p>

      韓燕說:“噢,那不是大材小用了?”

      李響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但兩個人并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能完全默契。也許是李響想多了。他覺得韓燕經(jīng)常提起王市長。但韓燕確實是電視臺跟著王市長的記者,負(fù)責(zé)報道市領(lǐng)導(dǎo)的相關(guān)新聞。有一次她說臺里安排她跟王市長去南方開會考察,要走一個星期。果然她就走了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后回來,李響看到她整個人煥然一新,很高興的樣子。她給李響買了一份禮物,李響打開來看,竟然是一條領(lǐng)帶。

      這條領(lǐng)帶超出了李響的預(yù)期。下一次約會,李響就帶韓燕去了這個城市最高檔的商場,說要給她買一件衣服。以前他們一起來過這個商場,那時他們剛剛認(rèn)識。韓燕帶他一起來逛,他才見識到這里衣服的前衛(wèi)時尚,奢華高貴。那次韓燕試了一個裙子,卻并沒有買。李響問她為什么不買,韓燕說自己經(jīng)常這樣逛,但并不買。李響看著韓燕,笑了笑。那時候,他們剛剛認(rèn)識,他也沒有想要為韓燕買。韓燕和他一起,試穿了好幾個牌子的衣服,結(jié)果都沒有買。也許是為了不看服務(wù)員的臉色,她裝得像是他的女朋友一樣。這是他后來才想到的,但他不知不覺就入戲了,他覺得韓燕也是。

      這次,他直接把她帶到那個品牌的專柜前,對她說她穿這個品牌的衣服,很漂亮,讓她挑一件自己喜歡的。韓燕有些驚喜,然后笑著說不用,不用為她破費(fèi)。李響看著她,說不要跟他客氣。他一定要給她買,說因為上次看她穿著那件裙子,覺得她非常漂亮。那天以后,她穿著那件裙子的樣子,就一直映在他的心里。所以他一定要給她買下來,讓那個形象從想象變成現(xiàn)實,甚至從瞬間變成永遠(yuǎn)。他笑著,看著韓燕,一口氣說了出來。韓燕也看著他,那眼神像懂他話里的含義,然后羞澀地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李響之前又來過一次,早就取夠了那條裙子的錢——他半個月的工資。他打算在今天晚上向她表白。有了這個裙子,也許會有些勝算。這讓他想起,自己給主任家里送過禮之后的一段時間里,主任對他總是和顏悅色,說話也輕聲細(xì)氣,然后他總能過一段舒服日子。

      韓燕很高興的樣子,甚至讓他有了這一刻跟她表白了,她一定會接受的想法。但他最后還是沒有這樣做。

      他是在第二天向她表白的。他們吃過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他遞給她一首打印出來的詩讓她看。她看完了,笑著說:“啊,寫得真好,是你寫的吧?”他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似乎很自然地說:“這是寫給你的?!表n燕很驚喜的樣子,重復(fù)他的話道:“寫給我的?”李響說:“是呀,我喜歡你?!?/p>

      韓燕笑著看著李響,似乎在確認(rèn)他是不是開玩笑??粗铐懙臉幼樱樕系男θ菀矟u漸僵硬了。她說:“我有男朋友了啊?!?/p>

      李響聽了之后,很驚訝,驚訝韓燕和他這么長時間的相處,竟然絲毫沒有提過自己的男朋友,而且會跟自己走得這么近。有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被欺騙了。但他更多的感覺是一種羞恥——自己的表白被拒絕。

      韓燕對他說:“他是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不過他是學(xué)經(jīng)濟(jì)的,比我高一屆。他跟我們不是一樣的人?!?/p>

      李響聽韓燕這句話,認(rèn)為他們是一樣的人,他還是有些欣慰。

      “我們大學(xué)里,就在一起了?!崩铐懸宦牐肫痍惱诘脑?,覺得陳磊跟他似乎也有相似之處。

      韓燕繼續(xù)說:“他知道我家里的事,也去見過我的父母。他比我早一年畢業(yè),就去南方的銀行打工,然后就開始供我弟弟上學(xué)。之前我沒有跟你說。我爸有次喝醉酒,打了校長,然后就沒法再上課,只好回家,只領(lǐng)基本的工資……”

      李響很驚訝,沒想到她父親竟然是這樣的結(jié)局,內(nèi)心里仿佛有一聲轟的巨響。他攔住韓燕,說:“韓燕,你知道嗎?從你第一次跟我提你父親,我就想那可能是我的以后,現(xiàn)在我感覺更像了,好像那是另一個我……”

      韓燕說:“我男朋友和我父親不一樣,他是個很理性的人,也是個有擔(dān)當(dāng)敢承擔(dān)的人,所以他才會供我弟弟上學(xué),才會對我家人那樣好。其實不用你說,我也能感覺出來,你和我父親有些相像,你們都是有才華、又不得志的人。但即使我沒有男朋友,也不會和你在一起。因為你們身上有我害怕的東西。就像我有時候自己會害怕自己一樣?!?/p>

      李響呆呆地聽著。

      韓燕說:“我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傷害你。其實,很謝謝你這些天來這樣陪我。我一個人在這個城市里,其實很孤獨(dú)?!?/p>

      李響因為這句話而在心里諒解了韓燕。她以往對他的那些親密舉動,也許都來自她內(nèi)心深處這一點(diǎn)小小的孤獨(dú)。他甚至似乎還因此有了一點(diǎn)不死心。

      他像往常一樣送韓燕回去,像往常一樣送她到樓下。要分別的時候,韓燕的眼里似乎滿是歉意。李響笑了笑,向她揮手告別。

      在李響下決心不再找韓燕之后,韓燕又給李響打了電話,說要請他吃飯。兩個人到了本市一家高檔酒店,吃自助餐。李響問她怎么這么破費(fèi)?韓燕說是來這里采訪一個活動,酒店經(jīng)理給她的自助餐券。那天自助餐廳里人不多,兩個人放開了吃。李響也不再有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李響不必要再裝得像紳士,韓燕也不必要再像一個淑女。這一次吃飯,他們竟然比以前都開心。吃完飯之后,李響像以前一樣,送韓燕回家。韓燕忽然說,他們能不能像從前一樣,仍然在一塊兒吃飯,聊天,然后他送她回家。李響似乎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看著她。韓燕就說:“要不,咱們吃飯就AA?!?/p>

      李響馬上搖了搖頭,說:“不用,我其實,挺喜歡跟你聊天的?!?/p>

      正說話時,韓燕接了電話,去一邊打了,一會兒又回來,跟他說是她男朋友的電話。李響噢了一聲,心里竟然還有一點(diǎn)不適感。韓燕接著說:“我男朋友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以前跟你在一塊兒,接的電話也基本上都是他打的。我有時候覺得好像在監(jiān)視我一樣。”

      李響說:“應(yīng)該是他關(guān)心你。”韓燕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搖了搖頭。李響看了看她,但沒有再繼續(xù)問。韓燕說:“我不知道今后跟他在一起,會是什么樣?!崩铐懯裁匆矝]有說。韓燕問他是否可以陪她一起去取藥。李響問什么藥。韓燕說是中藥,醫(yī)生說她氣血不足。

      “怎么回事?”

      韓燕說:“沒什么,有時候會感覺自己渾身無力,沒有精神?!?/p>

      李響說:“是經(jīng)常有嗎?”

      韓燕點(diǎn)了點(diǎn)頭。

      快走到韓燕租住的樓下時,李響忽然問她那時候為什么會去參加慰問艾滋孤兒的活動。韓燕說她也是看到了學(xué)校論壇里招募志愿者的帖子,然后報的名。李響說:“我也是。”兩個人笑笑。李響說:“你不怕萬一被……”

      韓燕又說:“那時候,我還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還有一個新聞人的理想主義?!?/p>

      李響問:“你現(xiàn)在沒了?”

      韓燕說:“那幫人我早就沒有聯(lián)系了。天天報導(dǎo)領(lǐng)導(dǎo)出席啥活動講啥話,我覺得自己都跟社會底層絕緣了,腦袋里天天都是領(lǐng)導(dǎo)。”

      李響呵呵一笑。韓燕沒有笑。

      很久之后,李響又想起韓燕的這個表情。

      韓燕看見李響看她,就問他當(dāng)時為什么去參加這個活動,問他害怕不害怕。

      李響說:“當(dāng)然害怕,怎么不害怕。以前從來都沒有近距離接觸過艾滋病。那一次活動,也是我第一次正式當(dāng)一個志愿者。那次之所以參加是因為這之前,我看了一本自己非常喜愛的作家寫的艾滋病題材的小說。那個作家為了寫這本書,深入到了艾滋病村,給了他們很多幫助。這部小說給了我很大震撼,這個作家的行動也讓我欽佩,所以,我就一個人去給社團(tuán)報名參加這個活動。那時候,我正在寫小說。那天要去的時候,我才看見了陳磊。陳磊是我另一個寫詩的朋友張朝叫去的。在學(xué)校的時候,我又參加過兩次那個抗艾社團(tuán)的活動,但畢業(yè)之后,我也沒有再跟那些志愿者們聯(lián)系過。雖然我當(dāng)時留下的電子信箱里,仍會傳來他們的郵件。那往往是一些需要幫助的郵件。但我覺得我已經(jīng)沒有勇氣再去正視他們的活動,正視這件事。我覺得我需要恢復(fù)到正常的生活中?!?

      韓燕搖了搖頭說:“沒什么,正常人就是應(yīng)該如此的,你不要為這個自責(zé)。你的小說后來怎么樣了?你現(xiàn)在還寫吧?”

      李響搖了搖頭?!拔乙呀?jīng)一年多沒有寫過小說了,雖然在一個小小的辦公室,腦袋里裝的也都是領(lǐng)導(dǎo)?!?/p>

      韓燕一副不相信的樣子,說:“你們文化局應(yīng)該有足夠多的自由吧?!?/p>

      李響搖了搖頭?!叭绻膶W(xué)曾經(jīng)是我的理想的話,我也許已經(jīng)丟掉了。咱們倆其實是如何的相似。我在辦公室的時候,在主任的眼皮底下,一直有種焦慮感,仿佛不工作,就不配在這個單位呆著。于是我在單位是工作狂,領(lǐng)導(dǎo)安排的所有工作我都一個個完成?;氐轿易獾姆孔永?,我卻有種深深的無力感。這種感覺應(yīng)該和你的一樣吧。我覺得我寫不出來東西了,寫出來的那些詩也都沒有什么價值?!?/p>

      韓燕說:“寫得不錯呀,你那天讓我看的,就很不錯?!?/p>

      李響說:“其實那天我沒有說真話,那是我在大學(xué)時,在咱們學(xué)校時寫的。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在飄著一樣,天天在半空中,與歌德、博爾赫斯、里爾克這些人的靈魂為伍,寫出的東西那么有靈氣。我可能再也寫不出那樣的東西了?!?/p>

      韓燕有些驚訝,但還是安慰他:“沒什么,你肯定還能寫出來的。”

      李響搖了搖頭,“咱們沒有可能在一起,我才能給你說出來。那是一首我寫給別的女孩的詩。但這不代表我對你的情感也是假的。我對你的情感很深,因為咱們太相似了。焦慮感和無力感都那么相似。如果咱們不能在一起,還是不要在一起了。我覺得我無法掩飾我的情感。我需要自己一個人冷靜冷靜?!?/p>

      李響說完就走了。他沒有回頭看韓燕。他聽見韓燕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但是并沒有回頭。

      李響沒想到幾天之后,他們就又碰到了一起。韓燕來采訪文化局舉辦的一個活動,而文化局的工作人員都要求到場,他們又在后排坐在了一起?;顒咏Y(jié)束之后,李響說請她吃飯,她就答應(yīng)了。吃飯的時候,兩個人誰都沒有提起那天晚上說過的話。后來,他們就又恢復(fù)了往常的節(jié)奏,每周最少要有一次,一起聊天、吃飯、散步。每次還都會有一些曖昩。比如一起吃一個東西,講起話來碰撞打鬧。但這些都不過分,每次李響都把韓燕送到樓下,就走。

      有一次是周六,兩個人一起看了電影,吃飯的時候,韓燕說想要白酒。李響就拿了一瓶二鍋頭。韓燕喝得很多,李響為了讓她少喝,自己也喝了一些。送韓燕回去的路上,李響扶著韓燕,或者說摟著,在外人看來,就像一對喝醉酒的情侶。這樣搖搖晃晃地把她送到樓下,韓燕說:“你把我送上去吧。我爬不上去?!?/p>

      李響笑著說:“你在幾樓住我都不知道。”

      “三樓西戶?!?/p>

      “和你合租的同事看見了,不好吧?”

      “今天沒人,她們兩個都回老家了?!?/p>

      李響噢了一聲,然后把她送上去。

      李響忽然腦袋里轟地響了一下,想到似乎要發(fā)生什么。他表面上仍有些醉,但內(nèi)心里很清醒。他覺得韓燕也跟他一樣。

      韓燕仍然是一副醉態(tài),把鑰匙給他。他試了幾下,都沒有把門打開。然后他才發(fā)覺自己的手有點(diǎn)抖。韓燕笑著說:“這都打不開?!比缓笠^鑰匙,一下就把門打開了。

      李響把韓燕扶進(jìn)屋子里,看到客廳并不大,但卻布置得很干凈,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在這里住。韓燕帶著他,指了指第二個房間。他推開門,把韓燕扶進(jìn)屋里,韓燕一下躺倒了床上。李響看著她,然后站起來,站到門邊,把門完全打開。他說:“怎么樣?沒事吧?我給你倒杯水,好嗎?”韓燕說:“好啊?!?/p>

      李響到客廳打開自動飲水機(jī)的開關(guān),等著水燒開燈變綠。他又走到韓燕屋門口,看韓燕仍然在躺著,像是真的喝多了。他覺得自己得說些什么,就說:“你的那兩個同事今天不回來了?”韓燕“嗯”了一聲。他忽然想到自己說這話,似乎是在探詢,在暗示……

      這時自動飲水機(jī)的燈變綠了。他趕緊走過去,接了一杯水,又倒出來一點(diǎn),對了點(diǎn)涼的,才給韓燕拿過來,放在了床頭。他努力讓自己的心跳變慢,努力讓自己的話語顯得平靜:“水好了,你喝不喝?”韓燕說了一聲:“喝?!比缓蠓路鹗菕暝饋?,說:“你喂我吧?!崩铐戇^去端起杯子,竟然看到自己的手有點(diǎn)抖。他想:也許真的是……

      韓燕似乎并沒有發(fā)覺,她就著茶杯喝起來。李響看著她的嘴唇,忽然咽了一下口水。韓燕喝完水,笑著對他說了聲“謝謝”。李響趕緊說,“沒事。”韓燕站起來,有點(diǎn)歪歪扭扭地走出來,李響想她應(yīng)該是要去廁所。韓燕走進(jìn)去,把門關(guān)住。不一會兒,馬桶抽水的聲音響起,但是韓燕并沒有出來。他看到應(yīng)該是浴霸開了。里面果然響起淋浴的聲音。

      沙沙的水聲充滿了李響的耳朵。他想著那扇門后的一切。

      他的身體慢慢燥熱起來。他站起來,又坐下去。他想著門后韓燕裸體的樣子,想自己能不能?也許是韓燕故意這樣的,也許是她真的想要和我……

      他慢慢坐到了韓燕的床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他忽然又想起了陳磊,想自己這樣是否背叛了陳磊,雖然陳磊和韓燕之間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他站起來又坐下,調(diào)整呼吸,讓自己變得平靜。但馬上又有一個詞跳進(jìn)他的大腦里:“強(qiáng)奸”。他似乎被這兩個字嚇住了,一下從韓燕床上站起來,又躡手躡腳走到門口,然后把門帶上,走了出去。關(guān)住門的那一刻,他忽然又后悔了,想這完全是自己在嚇唬自己,自己怎么這么膽???事情哪發(fā)展到這一步了?但他不能再去敲門。他想敲門的話該給韓燕怎么說?想到這里,他的手卻仿佛不聽使喚,敲響了門。似乎是這聲音把他嚇了一跳。他轉(zhuǎn)身,快速地跑下了樓。

      這一次之后,他沒有再去找過韓燕。韓燕也沒有給他打過電話。他有時覺得是自己的臨陣退卻,讓韓燕看不起了;有時想也許那次的事會讓兩個人都尷尬吧。后來他想過好多次,如果自己那時留了下來,會是怎樣。但每次也都是想想而已。

      過了很久之后,就在他覺得已經(jīng)忘掉韓燕的時候,他又接到了韓燕的電話,說想請他吃飯,問他有空沒有。李響說好。

      到了那個飯店,韓燕早已經(jīng)在那里等他了。他看桌子上又放了酒,就用質(zhì)詢的眼睛看著她。她笑著說:“今天想喝酒了,沒有人陪,就想起你了?!?

      李響笑著說:“這一段時間天天陪領(lǐng)導(dǎo)喝酒,酒量也見長。能陪你喝個痛快啦?!?/p>

      韓燕說:“你今天看起來挺高興的,現(xiàn)在比較適應(yīng)辦公室了吧?”

      李響:“還好,慢慢適應(yīng)了,這不,酒量也煉起來了。”

      韓燕說:“我又開始看書了。這幾天在看卡夫卡,寫得真好啊?!?/p>

      李響點(diǎn)點(diǎn)頭。“有人說卡夫卡是天才,但他們不知道卡夫卡為文學(xué)做出了多大的犧牲?!?/p>

      韓燕說:“是呀,現(xiàn)在能做出這樣犧牲的人,太少了?!?/p>

      李響眼睛看著韓燕,看著她的笑容,又想起了他們第一次吃飯時說的“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李響覺得她是懂得的。

      喝酒時,韓燕卻喝得很快,仿佛不怎么開心。李響的情緒也低落下來?!捌鋵?,我只讀過卡夫卡的變形記。一直想要讀讀他其他作品,但是一直沒有去看。我的初戀女友也喜歡卡夫卡,她專門買過卡夫卡的全集?!?/p>

      韓燕說:“噢,那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你們……”

      李響說:“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李響喝了一杯酒?!八郧霸?jīng)說過,她買的那套書上有卡夫卡的照片。她總說我很像那張照片,像卡夫卡。因為她的名字里也有個菲字,所以她有時讀著卡夫卡寫給未婚妻菲利斯的信,就像是我寫給她的一樣?!?/p>

      韓燕和李響一起碰杯,然后一飲而盡。

      韓燕看著他說:“你別說,還真的有點(diǎn)像。”

      李響苦笑著搖搖頭。“不要取笑我了。”

      韓燕說:“沒有啊,你寫的詩就有卡夫卡的味道?!?/p>

      李響搖了搖頭。

      韓燕笑著又和他碰了杯酒。

      喝完之后,韓燕說:“李響,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

      李響看著她,認(rèn)真地說:“你是個很好的人。”

      韓燕說:“我不是一個隨便、輕浮甚至浪蕩的女人吧?”

      李響聽了她的話,一驚,對她搖了搖頭。他無意中竟然想到了那個晚上。

      韓燕一口喝下一杯酒,眼淚流了出來。

      “不,我不是,我是一個隨便、輕浮的女人。”

      李響看著她的眼淚,想到底怎么了。

      韓燕繼續(xù)喝酒,李響說不是,你別喝了。韓燕卻仍然繼續(xù)喝。她說:“那我為什么會跟一個有婦之夫混到一起?”

      李響不知道她會說出這樣的話,趕緊看了看兩邊,沒有人注意。他說:“韓燕,你喝多了。別再喝了?!?/p>

      韓燕說:“不。我沒喝多。要是我是一個特別堅定的人,我會這么輕易就被誘惑了嗎?”

      李響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堅定的人。忘了嗎,咱們一起去慰問艾滋致孤兒童,給他們義演,如果意志不堅定,你敢去嗎?”

      韓燕說:“是呀,那時候膽子太大了,老想著拯救別人。但我現(xiàn)在連自己都拯救不了?!崩铐懻f:“沒事,你肯定會挺過去的。這些過去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不算什么。”

      韓燕搖搖頭?!安唬瑳]有那么簡單。你知道嗎?這個事情最難的地方是,不管是不是他勾引我,都不是一夜情,是我愛上了他?!?/p>

      李響看著她,確定了她說的是真話。雖然她有些醉了,但他知道她說的是真話。有些話只有喝醉了才能說出來。李響心里忽然一陣難受。他本來應(yīng)該不在乎,但他還是難受了。如果說韓燕告訴他她有男朋友的時候,他心里只是輕微難受的話,她愛上這個有婦之夫卻讓他真正難受了。因為這個人她應(yīng)該認(rèn)識時間也不長,也許是在他之后。他向她表白的時候,這件事應(yīng)該還沒有發(fā)生。而且這個人是個有婦之夫,還有可能是個中年人。這讓他一下接受不了。她甚至寧愿為他做個小三……

      韓燕還想喝,李響沒有讓她再喝,對她說:“咱們走吧?!?/p>

      韓燕趴在桌上不動。

      李響去扶她起來。她說:“李響哥,你先去把賬結(jié)了吧?!?/p>

      李響說好,然后丟開她去結(jié)賬。

      他想:到底醉了沒有?還知道讓我結(jié)賬。他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憐惜起自己的錢來。今天還送她回家嗎?如果像上次一樣,自己一定不能錯過……

      韓燕醉得像上次一樣。他扶著她,叫了個出租車,把她送到樓下。

      他準(zhǔn)備往樓上送她,她卻說自己不在這里住了。

      李響說:“什么?你怎么不在這兒住了?”

      韓燕說:“沒事,李響哥,你走吧,我打電話讓他來接我?!?/p>

      李響本來想問他是誰,一下想起來她吃飯時說的那個人。

      那么這一切,都是真的了,而且如此迅速。他們已經(jīng)住到了一起。

      李響望向那個樓,想起上次的情景,又一次百感交集。他感覺到其中最明晰的一種感覺是后悔。

      韓燕笑著對他說:“謝謝李響哥了,又讓你送我。”

      李響說:“沒什么?!?/p>

      他看韓燕拿著手機(jī),像在等著他走,就對她說:“你多保重?!?/p>

      韓燕像是沒有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李響就轉(zhuǎn)身走了。

      李響想回頭再看她一眼,就回過頭來,看韓燕轉(zhuǎn)身去接電話了,轉(zhuǎn)身就走了。

      走著走著,他忽然跑了起來。似乎有人識破了他的想法,要追他一樣。

      第二天,韓燕給他打電話,他把電話掛斷了。后來韓燕又給他打過電話,他沒有接。韓燕便沒有再和他聯(lián)系。

      一直到半年后,他在路邊遇到了韓燕。兩個人都有點(diǎn)意外,但隨即又都露出笑容。正是下班,李響問韓燕去哪里,韓燕說要回去。韓燕問他最近怎么樣,李響說還可以,沒有什么變化。韓燕問:“你的領(lǐng)導(dǎo)還是許主任?”李響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無奈地笑笑,問她怎么樣,韓燕說:“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崩铐戱R上接話:“跟誰?”韓燕沒有看李響。“跟我原來的男朋友。”

      “是在南方那個?”

      韓燕點(diǎn)點(diǎn)頭。

      “那……”

      韓燕說:“我可能會離開這個城市。”

      李響點(diǎn)了點(diǎn)頭?!班?,那挺好的?!崩铐懻f完,趕忙接著說:“你今天有沒有空,有的話,我再請你吃個飯?!?

      韓燕說:“好吧?!?/p>

      李響向旁邊看了看,看到不遠(yuǎn)處有一個飯店,就對韓燕說:“咱們?nèi)ツ抢锇伞!?/p>

      他跟韓燕往飯店走的時候,一個人認(rèn)出他來,叫了他的名字,他一轉(zhuǎn)身,看見她,趕緊笑著說:“阿姨,您這是去哪呀?”那個女的看了幾眼韓燕,然后笑著對他說:“我回家呢?!崩铐戁s緊給她介紹韓燕:“阿姨,這是我的同學(xué)?!蹦莻€女的笑著對他說:“噢,不錯。我先走了。”李響說:“阿姨再見。”李響看著她走遠(yuǎn),想著她對王局長說見到李響和一個漂亮女生在一起的話……韓燕問他那是誰,他說是單位領(lǐng)導(dǎo)的妻子。韓燕笑了笑。李響笑著說:“今天請你喝酒吧。你喝嗎?”韓燕笑著說:“不喝了?!崩铐懻f:“不行,你結(jié)婚了,這么大的事一定要慶賀一下。”

      進(jìn)飯店坐下來,李響除了點(diǎn)菜,還要了一瓶白酒。他對韓燕說:“要是不夠的話,再點(diǎn)。”韓燕笑笑說:“應(yīng)該夠了?!眱蓚€人坐在那里,沉默了一小會兒,李響馬上說:“你什么時候走?”韓燕搖了搖頭,一副很糾結(jié)的表情?!拔疫€沒有給單位領(lǐng)導(dǎo)說。我覺得自己好像開不了口?!崩铐懻f:“是呀,畢竟在這里呆了幾年,要走還是會留戀的?!表n燕搖了搖頭?!安皇?,或者說不全是吧。去到我丈夫所在的南方,那兒媒體多,可以再當(dāng)記者,但是我在電視臺,是有編制的呀,是正式的工作人員,我要扔掉編制,去做臨時工,忽然感到……”“感到什么?”“你沒有這種感覺嗎?我感到?jīng)]有編制的人,都很可憐。你沒有感覺到國家機(jī)關(guān)事業(yè)單位很安全?”李響點(diǎn)點(diǎn)頭。“就好像在母腹中一樣讓人感到安全?,F(xiàn)在要我丟下編制,重新去打工,我感覺很害怕?!?/p>

      李響在很久以后,還能回憶起韓燕的這個表情。因為他覺得韓燕的絕望和恐懼是那樣熟悉,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就像那些曾經(jīng)在他身上發(fā)生過,或?qū)⒁l(fā)生一樣。他問韓燕:“即使是做那些沒有太大意義的新聞?”

      韓燕搖搖頭,似乎是無法去想這個問題,而不是給出否定的答案。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在這里干的事,也還有意義,這幾年,也挺有收獲的?!崩铐懞鋈幌氲剿疤岬降哪莻€男的,但他又想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過去了。

      菜上了之后,他們也打開酒,開始喝了起來。

      “這些天,其實我內(nèi)心像翻江倒海一樣,一直做著激烈的斗爭?!崩铐懣粗?。她接著說:“之所以難下決定,還因為王市長給我說,要提拔我成副科,過兩年提正科,讓我當(dāng)上部門主任?!崩铐懣粗X得她的話應(yīng)該是真的。雖然每次喝了酒,她的話總會變得很多,但李響能看得出來,她的話是真的。韓燕對他一笑,讓他心里似乎百感交集,許多滋味一下涌上心頭,甚至包括忌妒。李響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這仿佛是一個機(jī)關(guān)單位里的人對這種事過于敏感后的本能反應(yīng)。然后他甚至想到,韓燕愛上的那個有婦之夫,是不是王市長?要不然王市長為什么要提拔她?上一次送她回家,她打電話讓人接她時,似乎給電話里說的就是“王哥”……

      韓燕打斷了他的聯(lián)想,問他在單位里怎么樣。李響像是本能反應(yīng)似的苦笑了一下,然后覺得沒必要掩飾,就說:“就那樣吧?!表n燕說:“我從剛才你對你們領(lǐng)導(dǎo)妻子那畢恭畢敬的樣子,就感覺到。”李響的臉?biāo)⒌匾幌伦蛹t了,他想自己剛才對領(lǐng)導(dǎo)的媳婦畢恭畢敬嗎?他試著從韓燕的角度去看自己剛才的樣子,就似乎無話可說了。韓燕問:“你現(xiàn)在還寫作嗎?”李響看著她,解釋說:“現(xiàn)在太忙了,公文也太多……”韓燕聽了一笑:“這些其實都不是借口,那時候你為了文學(xué),甚至連艾滋病都不害怕……”李響像是一下被韓燕看穿了,就像是自己渾身赤裸地站在韓燕面前。但是韓燕并不罷休,繼續(xù)問他:“你現(xiàn)在,又有女朋友了嗎?”這幾個看似互不關(guān)聯(lián)的問話,其實內(nèi)在構(gòu)成了水到渠成的推理。李響知道這些問題的相關(guān)性,當(dāng)然可以推導(dǎo)出韓燕更加知道。他忽然端起酒來,想要喝下去。

      韓燕也端起杯,繼續(xù)說:“其實,咱倆是一樣的?!崩铐懞晚n燕的杯子碰到一起。他們一起喝下了這杯酒。韓燕說:“我曾經(jīng)想到過死,安眠藥都吃下了,又舍不下世俗世界,自己坐上出租車,跑到醫(yī)院去洗胃?!崩铐懣粗孟袷窃诖_認(rèn)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韓燕說:“你知道吃安眠藥是什么感覺嗎?一點(diǎn)都不痛苦,就是感覺世界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涼,變慢……你知道什么讓我改變主意嗎?倒不是什么親情和愛情,我是想自己當(dāng)上主任、副局長、局長之后的樣子,感覺真是太好了。我想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一定要當(dāng)上才不虧呀,所以我想自己不能死,我得當(dāng)上局長。然后我就站起來,下樓,世界就好像是按了慢進(jìn)鍵一樣,我打上車,竟然非常冷靜,沒有讓司機(jī)看出問題。我想所有我曾經(jīng)遭過的苦難,受過的折磨,一定要還回去,要不還回去就死,不是太虧了嗎?這根弦繃著我,讓我一直撐到急診室。我對醫(yī)生說我吃安眠藥了,然后就倒下,什么都不知道了?!?/p>

      李響聽到最后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但韓燕卻仍然笑著,是一種嘲諷的笑。她說:“沒想到把我從死亡嘴里救出來的,不是親情,更不是愛情,而是對權(quán)力的渴望,是復(fù)仇的欲望。哈哈,人生真像是一個玩笑。”

      看著李響那樣呆呆地看著自己,韓燕又說:“我這才知道權(quán)力的力量有多大。你以前為了文學(xué)連命都舍得,現(xiàn)在在局機(jī)關(guān)辦公室,寫作的時間都沒有,不是因為權(quán)力的誘惑,又是什么?”李響趕忙辯解:“不是,我其實對權(quán)力沒有那么大的欲望,我之所以那樣努力,只是因為不想被別人壓榨,不想被別人鄙視,更不想被別人嘲笑,我如果得到了權(quán)力,絕對不會去壓榨嘲笑別人,我只不過是想要像個普通人那樣,有尊嚴(yán)地活著?!?/p>

      韓燕說:“是嗎?沒有權(quán)力一個人就不可以有尊嚴(yán)地活著?”李響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最后他覺得自己是狡黠地說:“也許在單位那種地方,是這樣?!?/p>

      韓燕沒有接他的話,笑著說:“那次我才見識到它的力量有多大,然后我才對它感到恐懼起來。我不知道如果我順著這條路走,會走成什么樣。它能讓我生,也有力量讓我再死。所以我逼迫自己離開這個游戲。我選擇和遠(yuǎn)在外地的男朋友結(jié)婚。我知道這樣我就有足夠的力量離開這個游戲了?!?/p>

      李響驚訝地聽完,然后回過神來,舉起杯說:“祝賀你?!表n燕搖搖頭?!暗矣趾蠡诹?。”

      李響說:“你肯定知道你會后悔?!?/p>

      韓燕說:“是呀,我早知道我會后悔,所以我就對自己做了不那么好更改的決定。我再后悔也沒有用啦?!?/p>

      李響舉起杯:“再次祝賀你,做出了正確的決定?!?/p>

      韓燕也舉起杯:“謝謝你,我知道我還會后悔很長時間,但有你的祝賀,也就夠了?!?/p>

      兩個人笑著碰杯。韓燕說她后悔的事還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錯過了他。李響笑著說:“我也為這事后悔。”兩個人一起笑了。

      李響覺得這是兩個人一起吃的最愉快的飯了。結(jié)束之后,他還是說要送她回家。韓燕說不用了,李響說,也許是最后一次了。韓燕就答應(yīng)了。奇怪的是,這次兩個人都不醉。

      韓燕說自己又搬回了原來住的地方。李響想問什么,但是沒有說出口。兩個人在還有一段距離時就下車,李響又步行送她往里走。韓燕低著頭走著,忽然說:“我知道你剛才想問什么?!崩铐懻f:“我……”韓燕停下來,靠在一棵樹上。以前,這也是他們臨近分手的地方。韓燕說:“我為他打過一次胎?!?/p>

      這時一道車燈的光掃過,李響看見韓燕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接下來,韓燕臉上的表情就像冰碎裂了一樣?!斑@些,我丈夫都不知道,我沒有告訴他,我不知道是否該給他說。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會接受我……”韓燕說著說著,就大聲哭了起來。李響在她說“李響哥,你說我該怎么辦”的時候,一下抱住了她,讓她在他肩膀上使勁地哭。李響抱緊她,對著她的耳朵說:“不要告訴他?!表n燕搖頭,李響就抱她更緊,一遍遍在她耳邊重復(fù):“不要告訴他?!敝钡巾n燕點(diǎn)了點(diǎn)頭,李響抓住她的肩膀,看著她,擦干她的眼淚。她忽然一下抱住了李響,找到他的嘴唇一下吻了上去。李響一驚,然后才伸出自己的舌頭,到她的嘴里;又吸吮著她的舌頭,吸到自己嘴里……

      兩個人就這樣深吻著,吻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李響開始覺得這也許是自己接的最長的一次吻時,韓燕一下子推開他,轉(zhuǎn)身跑掉了。李響本來想追上去,但是又停了下來。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很久很久,他都沒有動。

      第二天,他給韓燕打電話時,韓燕的手機(jī)無法接通。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連續(xù)幾天下班之后,到那棵樹旁去等韓燕,但都沒有再看到她的影子。也許是害怕她出什么意外,也許是他還想……總之,他思緒混亂地等著她。幾天后,他去了韓燕的單位找她,她單位的同事說,她已經(jīng)辭職走了,去南方了。李響像是一顆心落在了肚子里一樣,長出了一口氣。但沒過多長時間,他心里又升起一種強(qiáng)烈的失落感。這兩種感覺,在他心里翻攪,就像他看見的馬路對面工地上的攪拌機(jī)一樣。

      他離開電視臺,忽然不想再坐車,就走了起來。燕子在他頭頂飛過的時候,他想:又是春天了。但這座城市仍然灰蒙蒙的,道路兩旁的綠樹葉子也灰蒙蒙的,就像那個攪拌機(jī)把灰塵都攪進(jìn)了這個城市一樣。他看著這個城市,想:春天畢竟還是來了。

      責(zé)任編輯: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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