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舜潔

摘 要：徐渭以其酣暢淋漓不拘格律的畫風，表現(xiàn)出桀驁不馴的強烈個性，并開創(chuàng)出大寫意花鳥畫的嶄新局面。本文將對徐渭產(chǎn)生影響的主要事件進行梳理，淺析其中造成徐渭性格的內(nèi)在關系，并將其個性特征與圖像選材相結合，從圖式語言中探尋徐渭寄托于筆墨中的情懷。

關鍵詞：徐渭；性格；大寫意花鳥；圖像選材

1 藝術人生中的性格特點

1.1 從“神童”到“八試不中”

徐渭五歲開蒙，六歲讀書，天資聰穎的徐渭，在嫡母苗氏的督導之下，更是勤奮圖強，一時間，年幼的徐渭名震鄉(xiāng)紳，博得了“寶樹靈珠之稱，劉晏、楊修之比?！盵1]這個稱號，更是讓徐渭從小就埋下了驕傲自負的種子。但十五歲童試，徐渭空手而歸，十九歲時再考，又名落孫山。接連的失敗，讓“神童”的光環(huán)漸漸褪去?！鞍嗽嚥恢小弊屝员竟掳恋男煳疾唤_始懷疑自己的才華，也在感嘆科考的不公，同時帶給他帶來越來越沉重的恥辱感和挫敗感。

一方面，他自知自己的文章在為封建統(tǒng)治政體服務的科考中，只要稍露頭角，必定會被判為有離經(jīng)叛道之嫌的“異說”，卻仍堅持己見；另一方面，生性活潑思維大膽的徐渭，卻無法從“一生只為青云夢”的守舊觀念中脫離。這種思想上的矛盾和理想照進現(xiàn)實的落差，讓徐渭逐漸由警敏自負轉(zhuǎn)向乖張躁狂的性格。他總是用似傲似玩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對封建禮教的不屑和對達官權貴的抵觸，以表明自己清高和脫俗的格調(diào)。實際上，自己擺脫不了入士的凡心，又不愿放下身段隨波逐流，只好在自我嘲諷中，發(fā)泄憤懣，掩飾內(nèi)心，保護他那僅有的卻尤為看重的自尊。

1.2 從“母子離別”到“喪妻之痛”

徐渭出生在相對寬裕的官僚家庭，出生百日，父親過世，生母是苗夫人的陪嫁丫頭。由于徐渭聰穎機靈，苗夫人又膝下無子，便視若己出。徐渭九歲時，家道中落，苗夫人為節(jié)省開源，且出于對徐渭病態(tài)的寄托，竟將徐渭的生母逐出家門，二十年后母子才得以團聚。因此，徐渭度過了“喪父失母”的童年，這對敏感的徐渭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雖對苗氏養(yǎng)育之情心懷感恩，卻也始終無法釋懷苗氏給他帶來伴隨終身的心靈創(chuàng)傷。十九歲時，同鄉(xiāng)潘克敬賞識他的才華，招他作上門女婿，使徐渭的自尊心備受打擊，但妻子潘似給徐渭帶來了無限的慰藉和溫暖，以至于在妻子死后十年，徐渭曾寫下七首七絕，紀念他早年最柔情的時光：“翠幌流塵著地垂，重論舊事不勝悲，可憐惟有妝臺鏡，曾照朱顏與畫眉?！盵2]

可見徐渭并非一貫乖張古怪、不近人情，只是當他每每嘗試觸碰內(nèi)心極度渴望的人性溫暖時，那來之不易的信任和依賴卻被殘酷的現(xiàn)實輕易地摧毀。性本孤獨敏感的徐渭，成長過程中情感和事業(yè)不斷遭遇挫折失敗，長時間在期望與絕望中被動地游走，沉重的人生悲歡讓徐渭的負面情緒和極端性格不斷滋長，漸漸形成了刻薄偏激，我行我素，時而憂郁時而狂躁的個性，將內(nèi)心的苦悶外化為人所不愜的行為，心性放縱卻無法掩飾因缺乏安全感而帶來的敏感猜忌的內(nèi)心騷動。

1.3 從“幕府文書”到“牢獄之徒”

徐渭雖恃才傲物，卻十分關心政治時事。嘉靖三十六年，徐渭因才名被總督東南軍務胡宗憲招募，入幕府掌文書。這成為了徐渭一生中，最得意的時光，也是在這個過程中，徐渭的才學、睿智，和他的抑郁，憤懣一同爆發(fā)，行為怪誕，恃才放蕩?？珊镁安婚L，因胡宗憲同權臣嚴嵩往來甚密，嚴嵩落馬后，胡宗憲被視為“嚴黨”，遭到彈劾，并最終難逃一劫。多忌敏感的徐渭由此及彼，終日擔心受人迫害，癲狂成疾，數(shù)次自殺未遂，終于在神志不清中，親手殺死繼妻，鋃鐺入獄，這應該也是徐渭癲狂成疾最有力的證據(jù)。

不可否認，徐渭性格中確實存在缺陷，他天性狂傲自負、大膽偏激、警敏多忌且缺乏安全感，他就像彈簧一般，用不屈的人格底線和極其強烈的自尊心，倔強地反抗著一切外部壓力，終于在沖破最大耐壓值后產(chǎn)生強大的反作用，狂妄演變成了癲狂，徐渭也失去了自我控制，但也正是因為這種略顯病態(tài)的性格造就了徐渭不拘一格的畫風和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大寫意畫派。

2 寫意圖像中的選材涵義

2.1 葡萄圖像

葡萄作為從西域引進的進貢品種，在唐朝時期種植已相當普遍。但葡萄圖像鮮少入畫，徐渭卻對其卻偏愛有加。 徐渭善于用酣暢的筆墨，表現(xiàn)葡萄的晶瑩明潤，起承轉(zhuǎn)合。畫上題詩，行書奇斜跌宕，讓人不禁聯(lián)想起徐渭多舛的命途。徐渭一生放縱孤傲，自認為天資超凡，卻又有“贈與明珠三百顆，誰知一顆不堪餐” [3]的自嘲牢騷，他用葡萄自比，賦予這一平凡之物以“明珠覆土無人識”的獨特寓意，表達了徐渭雖身負不羈之才，卻居于窮鄉(xiāng)陋巷，明珠蒙塵的感慨。

2.2 牡丹圖像

牡丹貴為國花，素有雍容華貴、繁榮昌盛之美譽。傳統(tǒng)的牡丹花形飽滿，色彩瑰麗，而徐渭筆下的牡丹，卻不見富貴之象。墨色變幻，枝葉交錯，猶見星散卻氣韻相通，看似“君家富貴種，不似富貴花” [4]，實則是徐渭借此圖像表達其時運不濟，富貴無緣的感傷。“五十八年貧賤身，何曾妄念洛陽春？不然豈少胭脂色，富貴花將墨寫神?！?[5]徐渭反常人之思維，取牡丹高貴但不嬌作之意，來表現(xiàn)自己歷經(jīng)滄海桑田，幾度沉淪，褪盡浮華后，仍保留著高貴而耿直的品性。雖無富貴命，仍有傲骨氣。徐渭反對虛偽做作，追求問心無愧，情真意切。如果說文人墨客筆下的牡丹是世人顯露富裕的符號，那么徐渭筆下的牡丹圖像，則是沉重命運背后悲傷卻不屈的意志。

2.3 蟹圖像

螃蟹，作為一種橫行的俗物，鮮少入畫。然而，徐渭卻對蟹情有獨鐘。徐渭以灑脫老道的筆墨刻畫螃蟹憨態(tài)可掬之狀和荷葉蕭瑟疏朗之意。不難看出，命運奪去權貴之機，生活帶來孤獨壓抑，而藝術卻給人自由的靈魂。徐渭自知無法擺脫清苦，但他亦有追求苦中有大雅大真之胸臆。徐渭的蟹，也象征了他所見官場之腐敗黑暗，指責了那些在朝中位高權重卻只知終日酒肉，無心報國的權位們。可見，徐渭大膽直率，嫉惡如仇的個性，也充分反映在畫作之中，表現(xiàn)出徐渭即使遠離朝堂，仍憂國憂民的赤誠之心。

3 結語

社會的腐朽和坎坷的個人經(jīng)歷，對徐渭的性格影響巨大，且性格中存在明顯缺陷，這在其藝術作品中留下?lián)]之不去的悲劇性色彩，而這些看似普通的選材，被賦予鮮明個人符號的圖像，更是他將人生與藝術緊密結合的最佳佐證。

在筆者看來，徐渭的性格，是一種獨立個性的符號，也是迫于生活的無奈表現(xiàn)。雖為一介窮苦書生，卻將尊嚴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徐渭試圖融入時代，卻終因放不下氣節(jié)與自尊而失敗，漸漸接受知音難覓、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殘酷事實，隨心所欲放浪形骸。他的性格必然決定了他激情豪邁的表現(xiàn)手法，他心中所思，正如畫之所境，讓觀者為之折服。

他自言：“樂難頓斷，得樂時零碎樂些。苦無盡頭，到苦處休言苦極?！闭沁@樣一種看破世間冷暖的人生態(tài)度和不甘逆來順受的自我保護，徐渭的畫作不追求事物本身的細枝末節(jié)，而是筆隨心至，直抒胸臆。塵世紛擾，苦不堪言，徐渭卻在尺幅之間，創(chuàng)造獨屬于自己的理想。

參考文獻：

[1] 陶望齡（明）.徐渭集·上提學副使張公書[M].北京：中華書局，1983.

[2] 陶望齡（明）.徐渭集·七絕[M].北京：中華書局，1983.

[3] 徐渭（明）.徐渭集·王生索寫葡萄[M].北京：中華書局，2003.

[4] 季羨林.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海樵先生集）[M].齊魯書社，1997.

[5] 徐渭（明）.徐渭集·牡丹二首[M].北京：中華書局，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