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
塞北邊荒之地,天陰如墨,寒風似刀!眼看著一場罕見的暴風雪就要來臨。廣漠的大地之上,盡是荒石冷丘,看不到半點兒人跡。
——不,等一等,廣袤的大地之上,忽然現(xiàn)出一個灰色的影子,宛若幽魂一般,以迅捷無比的速度,投入到一片紫杉林間。
這片紫杉林并不大,不過在一棵棵勁拔紫杉的阻擋之下,林中卻頗平靜。整個大地上的風雪孤寒,竟似都被它們擋在了林外。
灰衣人入林之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種和這天色一般無二的陰沉。
不過,當他的手輕輕滑落到腰間那個鼓囊囊的圓球上時,他瘦削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略帶扭曲的笑意。
“哈哈哈,恭喜宋廉宋捕頭,又做成了一單大買賣??!”就在這時,兩丈外的一棵紫杉樹上,忽然傳出一個孩子氣的聲音。
“誰?”
宋廉大駭,以他的武功,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兩丈之內另有他人,對方的武功顯然不弱。
“我是誰并不重要,關鍵是宋捕頭明為官府中人,暗為江洋大盜,名利雙收,而且做得滴水不漏,實在是讓人佩服得緊??!”樹枝一掀,從樹冠中鉆出一個十多歲的少年。
這少年生得虎頭虎腦的,臉上還帶著兩個淺淺的酒窩。他的背后黑乎乎的,似乎還背著一個什么東西。
確定對方是個孩子之后,宋廉稍稍松了一口氣,一挺胸膛,又恢復了一身六扇門捕頭的氣派。
“哪里來的野孩子,居然敢在這里胡說八道!本捕頭一向廉潔奉公,何時干過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宋廉一邊說著,一邊輕抬腳步,悄悄朝少年棲身的那棵紫杉樹挪過去。
“哼,人贓俱在,你還敢狡辯?!鄙倌陝C然道,“敢拿出你腰間的龍眼夜明珠讓人看看嗎?”
“哼,什么夜明珠,本捕頭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話音未落,宋廉的身子忽然間飄然而起,化作一團淡淡的影子,直取紫杉樹上的少年。他畢竟江湖經驗比少年要老到上千倍,剛才在分散少年注意力的同時,已經力蓄右掌,準備好了這雷霆一擊。
“哼!”沒想到少年卻是早有準備一般,就在他的右掌幾乎要拍到胸口上的時候,少年的身子忽然陀螺般一轉,也化作一團淡淡的影子,憑空消失不見。
——神行無影,這兩個人用的竟然都是江湖上已然絕跡的,同一種舉世無雙的輕功。
宋廉一擊不中,不敢大意,又飄然落回到地上,而少年也又重新回到了剛才棲身的那棵紫杉樹上,就好像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哈哈,想出其不意,殺人滅口嗎?宋捕頭真不愧是一身正氣??!”少年冷哼一聲,道,“不過你這些伎倆騙騙別人也就罷了,卻騙不過我?guī)煾杆先思遥?,你的底細我一清二楚。去年中秋之夜,你只身潛入八千歲府中,盜得翡翠玉屏風一座,價值不下十萬兩銀子。今年元宵節(jié),你又夜入大內庫房,盜得皇上最喜愛的千年寒玉壺。手法高超,不留絲毫痕跡,雖然皇上勃然大怒,鬧得六扇門上下雞犬不寧,但最后還是因為找不到任何線索,不了了之。當然,還有這次深入塞外,盜得蒙古單于剛剛獲得的龍眼夜明珠……呵呵,宋捕頭這一手偷天換日的偷技,真可以直追當年叱咤一時的盜圣千手佛了!”
“??!”聽到“千手佛”這個名字,宋廉的身子不由得一震,大喝一聲,“小娃娃,你到底是什么人?”
“哈哈,看來宋捕頭還算念舊,沒有忘了昔日的至交好友。不錯,我就是盜圣千手佛的徒弟,你叫我阿木就行了!”
“昔日……至交……”宋廉卻是僵在原地,喃喃地重復著這幾個字,思緒一下子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當年,他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投身公門,欲一展抱負,滌蕩天下。誰知現(xiàn)實卻讓他失望透頂,公門中結黨營私,徇私舞弊,正如家常便飯一般。一段時間下來,他兢兢業(yè)業(yè)的付出不但沒有換回任何回報,反而險些被六扇門開除。
于是他借酒消愁,就有了那個梅雪之夜。
大雪紛紛之夜,快哉亭前,梅叢之側,他一身白衣,一壺酒,一把劍,時而仰天痛飲,時而舞劍高歌。而就在他舞得正酣之際,風雪之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黑色的影子。這人年紀也不大,來到這里之后,卻是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拿過宋廉的酒壺,一通狂飲,然后從腰間拔出寶劍,和他共舞起來。
漫天的大雪之中,這一黑一白兩個人身形如電,舞成了兩朵梅花,迷醉了一夜風雪嚴寒。
正所謂若知四海皆兄弟,何處相逢非故人。意氣少年的相交,本就無需更多,只一個眼神、一壺酒,便已經足夠。
這個雪夜之后,兩個人成了至交好友。
而這時宋廉方才知道,對方竟然就是江湖上聲名鵲起的盜圣。只他并非見利忘義的盜賊,而是一個劫富濟貧的俠盜。他偷的都是貪官污吏、黑心商人,而偷來的錢財自己從未享用過半分,全都暗中贈給了貧困的百姓。這也是大家叫他千手佛的原因。
宋廉得知這一切之后,心中便是一動,自己何不也和這盜圣一樣,做一個劫富濟貧的好漢,總好過在這公門中整日受窩囊氣。
于是,他便向千手佛提出了要學盜技的請求。自古英雄識英雄,千手佛本來和他結交,就是看中了他的一身正氣,這時也不推辭,便將自己的一身盜技盡數(shù)傳給了宋廉,尤其是一身神行無影的絕世輕功。
宋廉接受了千手佛的建議,練成舉世無雙的偷技之后,一邊在六扇門當差,一邊暗中劫富濟貧。因為他作案的手段和盜圣一模一樣,六扇門的人都把這些案子算到了盜圣的頭上,他的日子過得倒也不錯。
“所以我實在是不明白,一個俠肝義膽的捕快,后來怎么會真的成了名符其實的大盜?”阿木似是看透了宋廉的心事,嘆了一聲問道。
宋廉呆立良久,仰天長嘆道:“我也希望我還是二十年前那個一身正氣的少年??!可是——”說到這里,他狠狠一咬牙,沉聲道,“這世上的窮人那么多,我如何一個個幫得過來。人各有命,倒不如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兒,如此才不枉這人世一遭,不是嗎?哈哈哈……”
阿木看著他的樣子,輕輕搖了搖頭,然后從樹上飄然而下,用手一指自己剛才棲身的紫杉,凜然道:“你看這棵樹有何奇異之處?”
宋廉不明所以,朝那棵紫杉看去,阿木所指的這棵紫杉只有三丈多高,海碗粗細,但長得卻極為整齊,如一把利劍一般,直指陰晦的天空。
“這是一棵極其罕見的英雄樹。”阿木一臉崇敬地看著這棵紫杉,“故老相傳,樹中也有英豪。它必要高于同輩,卓爾不群,平日里我隨師父練功,每當氣餒時,便來這里看它,每當看到它傲岸的樣子,我便有了繼續(xù)修煉的力量……”
“這——”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就該頂天立地,潔身自好,豈可因一點兒風霜之苦便輕易改變自己做人的準則?!卑⒛究坏溃半y道你身為一個人,卻還不如這一棵樹嗎?”
“閉嘴!”宋廉被說得滿面羞色,呼吸急促,氣急敗壞之下,便似瘋了一般,狂吼道,“少跟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我且問你,你的師父,他自命清高,纖塵不染,為什么不自己來?卻派你這個小毛孩來送死?!?/p>
“對付你,我一個人就夠了!”阿木淡然道。
“哼,”宋廉狡詐地一笑,“你我都會神行無影,誰都別想抓到誰!”
“沒錯,同樣用神行無影,我的確無法阻止你離去。但我還有它!”
說著,阿木一探手,從背后摘下一張褐色的長弓,又搭上一支雕翎長箭,對準了宋廉。
“哈哈,一張破弓,真是笑話!”宋捕頭狂笑道,“你可知道,有了神行無影的輕功之后,即使是當今暗器之祖,唐門的星星點點,也絕難奏效,更何況你這一副簡陋的弓箭呢?”
“普通的弓箭當然傷不了你,但這張弓卻不一樣,你可知道這張弓的弓身是什么做的?”
“難道是?”宋捕頭倒吸一口涼氣,目光落在阿木身后的英雄樹上。
“不錯,英雄樹乃世間神物,即使是最鋒利的寶劍也絕難傷它分毫。前不久,一個天雷劈下,竟將這英雄樹的樹枝劈下一截來,正好能做成一張弓。師父又以北海天蠶絲為弦,制成了這把絕世無雙的天絕弓。此弓正是神行無影的克星。所以我勸你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回官府自首,否則的話,天絕箭下,你絕難全身而退!”
“不可能,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弓?不可能,不可能!”宋廉已近瘋癲,絲毫無視阿木的警告,施展開神行無影的絕頂輕功,朝紫杉林外射去。
于是,阿木屏氣凝神,那驚世駭俗的一劍,終于發(f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