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堅

非經(jīng)一個民族漫長的發(fā)展、積淀和承傳，是難以形成這種民間文化的，尤其是具文化特性、地域性和唯一性為一體的貴州苗族“祭尤節(jié)”。

“祭尤節(jié)”的淵源

“祭尤節(jié)”是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丹寨縣苗族的一個古老傳統(tǒng)節(jié)日，是苗族子孫追尋祖先記憶、回溯生命歷程的儀式。祭尤苗語叫“農(nóng)尤”，“農(nóng)”意為“祭”或“吃”，“尤”為人名，族名。每年農(nóng)歷十月的第二個丑日，苗族同胞就會聚在一起，共同祭奠苗族古歌傳頌中的祖先蚩尤。

若想了解“祭尤節(jié)”的神秘之處，須先識得丹寨。丹寨縣地處貴州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西部，位居長江、珠江源頭之清水江、都柳江水系上游分水嶺，這里居住著苗、侗、水、布依、彝等少數(shù)民族，苗族人口占總?cè)丝诘?8.78%。盡管祭尤公祭活動曾在文革期間被中斷，但丹寨縣長青鄉(xiāng)的臘堯、揚頌村以及揚武鄉(xiāng)、排調(diào)鎮(zhèn)、龍泉鎮(zhèn)、興仁鎮(zhèn)、舟溪鎮(zhèn)和麻江縣等地的許多苗寨民間祭祀活動卻一直沒有間斷過。此外，丹寨是歷史上多個苗族族群遷徙路線上的居留地，是少見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富集地。

丹寨在古代被稱為“方尤”，即“尤人居住的地方”?，F(xiàn)今縣內(nèi)仍有不少村同時擁有與“尤”有關(guān)的稱謂，如揚武鄉(xiāng)稱“翁尤”，揚頌村稱“臘尤”，巫尤村稱“榜尤”，一碗井村稱“者格尤”，雙尤村稱“兄尤”等。由于當?shù)孛缯缱迩О倌陚鞒械膫鹘y(tǒng)祭祀儀式，使丹寨縣成為全國唯一完整保留祭祀蚩尤的地方。2008年，丹寨的“祭尤節(jié)”被列為貴州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名錄。

“祭尤節(jié)”祭奠的是蚩尤，那蚩尤又是誰？在大西南一個偏遠的苗族縣城，究竟和蚩尤又有著什么歷史淵源？帶著這些疑問，我走進了純樸而神奇的丹寨。

蚩尤是苗族的祖先，是中國上古時期的一位重要歷史人物，他與炎帝、黃帝聯(lián)盟共同草創(chuàng)了初始的中華文明。他重農(nóng)耕，冶銅鐵，制五兵，創(chuàng)百藝，明天道，理教化，為中華早期文明的形成作出過杰出貢獻。他是上古時代九黎族部落的酋長，據(jù)傳他有八十一個兄弟，個個銅頭鐵額，能征善戰(zhàn)，威震四方。約在4600多年以前，黃帝部落聯(lián)合炎帝部落，在今河北涿鹿縣境內(nèi)，與蚩尤部落展開了戰(zhàn)爭——涿鹿之戰(zhàn)，蚩尤不幸戰(zhàn)死。蚩尤死后，其部落有的并入炎黃部落，一部分輾轉(zhuǎn)往南方遷徙。

傳說蒙難后的蚩尤身首異地，其靈魂騰云駕霧由北向南而來，周游了洞庭湖、武陵山區(qū)，遍及整個江南水鄉(xiāng)以后，來到了云貴高原，最后選擇丹寨為歸屬地。蚩尤最直接的后裔苗族，有近一半的人口居住在貴州，所以蚩尤在苗族人心目中有非常崇高的地位。

為什么一定要選擇農(nóng)歷十月的第二個牛場天這個日子來“祭祀蚩尤”呢？據(jù)揚武鄉(xiāng)一位年過八旬的寨老說，這是先輩們傳下來的規(guī)矩，說這一天是安葬“尤公”的日子，這也正是相傳蚩尤戰(zhàn)敗的時間。

古老而神秘的祭祀

一大早，我從縣城趕往揚頌村。剛抵寨門，就見身著節(jié)日盛裝的苗族男女老少早已在通往蚩尤祠的路上等候著祭祀隊伍的到來。上午9時，祭祀的隊伍牽著牛、挑著魚和稻谷，齊聚丹寨縣揚頌村祭尤壇上的蚩尤祠，身著傳統(tǒng)盛裝的苗族同胞虔誠而認真地按照古老的儀式祭祀先祖。

這里上了年紀的苗族老人都說，他們的祖先是自北而來的，所以整座祭壇建成南北朝向，自南端設(shè)有石階，以便登壇祭祀。祭祀時，祭祀供品一律北向擺設(shè)，面北而祭。

祭祀開始，祭師和苗族同胞在祖宗神位旁擺上桌子，桌面上存放牯子粑一塊；另于地下擺上9個土碗，分別斟上酒；9張枸樹葉、9張青菜葉、9條鯉魚并將其等量分成9堆，與史書記載的“九黎共有九個部落”相應(yīng)。然后是打火鐮取圣火、鳴鐵炮、鳴大號等儀式，之后祭師念誦祭詞，約念半個小時，其間要供飲9次酒，散祭品9次，供與9位祖公。每斟換一次酒，祭師都要念誦一段相應(yīng)的祭詞，并占竹卦于地，竹卦必須是左撲右翻方為愿。祭詞念畢，助手操起大刀，將存放在桌面上的牯子粑“殺”成小塊，連同供品樹葉、菜葉、鯉魚一起分發(fā)給在場人同食。

每念完一段祭詞，就要鳴大號，接著把供品分發(fā)給在場人同食，祭師隨后又繼續(xù)念祭詞，最后宰祭牛送先祖。

在宰殺祭牛中，牛要選品相好、威猛的大水牯牛。殺牛者1人，家中要兒孫滿堂，要有好的殺牛技術(shù)，一般由某家世傳。助手7-8人，其中牽牛者2-3人。宰牛前，要由牽牛者拉著牛逆時針在宰牛場上轉(zhuǎn)三圈，然后將牛頭朝祭壇站定，殺牛者用大馬刀麻利地在牛脖子上一抹，就立馬走向祭壇。牛倒下時，如肚子朝著寨子方向，則是吉祥之兆。

“祭尤節(jié)”來臨之際，每家都提前釀好一壇甜酒，節(jié)日的前一天，要蒸糯米飯打粑粑。其中一塊粑粑必須是4斤米以上，并將其壓制得平扁圓潤，直徑約50厘米，苗語叫“轉(zhuǎn)把寧”，意為牯子粑。節(jié)日的當天早上，家里主事的男人提著魚罩下田，罩來田中鯉魚，回家煮熟備用，另到野外摘來枸樹葉等所需物品，樣樣備齊。值得注意的是，祭祀儀式用的供品食物不是什么美味佳肴，而是用樹葉、菜葉、魚。如此特別而古樸的食品，從歷史學角度可明顯看出這是原始人類的生活食品，值得研究。

祭祀蚩尤的活動一般為期三天，祭祀結(jié)束后，應(yīng)主人邀請，客人圍著餐桌動手喝酒吃肉。主人一邊吃，一邊熱情地勸酒。此時話題打開，大家談古論今，喧敘鄉(xiāng)誼。飯后，男人還要舉行射箭、罩魚、扳手勁、扭扁擔、唱民歌、跳板凳舞、賽嗩吶、斗鳥等一系列豐富多彩的文化娛樂活動。在飯桌上，女人于酒桌邊還順手拿起板凳，翩翩地歡跳起板凳舞，這一天，不論主人、客人，大家都在歡樂的氣氛中度過。

迢迢尋根拜祖靈

據(jù)貴州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辦公室的王炳忠老師介紹，苗族祭尤節(jié)無論過去或現(xiàn)在，對苗族歷史社會發(fā)展都有深遠的影響。丹寨苗族地區(qū)的“祭尤節(jié)”，在民間形成規(guī)模如此之宏大、傳承時間如此之久遠，且活態(tài)地在民間民俗祭祀活動中廣泛傳習，這種情形確實很少見。非經(jīng)一個民族漫長的發(fā)展、積淀和承傳，是難以形成這種民間文化的，其具有文化特性、地域性和唯一性為一體。

王老師介紹說，很多在海外的苗族同胞至今保留著對祖靈蚩尤的崇拜。苗族移民吳萬里在法國任歷史學教授，1994年尋根問祖來到黔東南，在苗寨舉行祭祖儀式。他點燃香燭，在四方燒上紙錢，然后向北方叩首，聲淚俱下地呼喚“抱（奶）尤（公）??！抱尤！我叫吳萬里，在法國日日夜夜都在想念你們，苦苦地尋找你們……請你們老祖宗隨我到法國，在那里日夜庇佑我們?！睂︱坑鹊淖骒`崇拜，對苗族的一員旅居法國的吳萬里來說，是一種強烈的族群認同意識。

“祭尤節(jié)”不僅是對祖先蚩尤的祭祀，更是一個村落和村落間的交流互動之機。過祭尤節(jié)當天，苗族人都穿上盛裝，從四面八方走來匯集過一個大型的多姿多彩的民族服裝美展盛會。同時，“祭尤節(jié)”除了宴請賓客，交友談心密切感情外，還表現(xiàn)在唱民歌、跳板凳舞、賽嗩吶、斗鳥等文化娛樂活動，周圍村里的人都會趕來互相交流，展示了苗族文化的豐富與多元。

“祭尤節(jié)”不僅是苗族一個古老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具有歷史學、民族學、民俗學、心理學、宗教學等研究價值，還是促進民族地區(qū)實現(xiàn)民族平等、民族團結(jié)、社會和諧進步、文化交流發(fā)展的重要節(jié)日。

自此，越來越多的海外苗胞不但崇拜或祭拜蚩尤，而且紛紛來貴州和丹寨尋根，到丹寨鄉(xiāng)村尋訪蚩尤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