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弗瑞·伊恩·羅斯,戴孟巖 (著);李一葦( 譯)
犯罪學與刑事司法學知識與實踐的傳播
——以在美獲得博士學位的中國學者為視角
杰弗瑞·伊恩·羅斯,戴孟巖 (著);李一葦( 譯)①
國家的政策與實踐并非與世隔絕,有許多因素會導致觀念變遷。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渠道是通過學術交流接觸外國理念。在過去的二十年里,有二十四位中國學者來到美國,在犯罪學/刑事司法學領域或者相近學科領域獲得碩士和博士學位。通過使用問卷調查的方法來了解這個復雜的過程,可以深入了解選擇在美攻讀犯罪學或刑事司法學博士學位的學者們的歷史和他們的貢獻。
犯罪學;刑事司法學;國際學術交流;美國的博士研究
犯罪學和刑事司法學的學術領域是動態(tài)發(fā)展的。然而在通常情況下,它們對于社會時事的反應很慢,其接受其他學科或其他國家的專家也很緩慢。*Sparks, R., and Newburn, T. (2002). Introduction: How does Crime Policy Travel. Criminal Justice, 2(1),107-109.理論上專家學者們通過研究來獲取知識,在一系列復雜的調查之后,這些信息被出版、傳播,然后有希望被政府閱讀、參考,并整合到政策與實踐當中,從而對刑事司法從業(yè)者和社會有所裨益。傳播知識的手段之一就是國際留學生的交流。對于這個問題,很少有人研究“為什么外國留學生選擇來美國攻讀犯罪學/刑事司法學博士學位,為什么他們選擇留下或者回國,他們回國后如何參與犯罪學/刑事司法學問題學術研究”。
為了回答這些問題,有必要對選擇這種教育/職業(yè)道路的學生進行調研,雖然調研的任務十分艱巨。同時,為了更好地理解學術交流的某些問題,本文還分析了在過去的二十五年里中國學者和留學生來到美國學習犯罪學和刑事司法學的特定原因,包括: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們留在美國?他們對中美犯罪學和刑事司法學領域的學術交流作出了哪些貢獻?等等。本文對符合上述條件的受訪者進行了調查,并對調查結果進行了分析。在討論本文的方法論之前,確定研究的范圍尤為重要。
為了理解我們研究的主題,正確的做法是閱讀文獻,接下來這個部分,我們回顧了促進國際學術交流的相關因素,展現(xiàn)了在美中國留學生的研究概況,還有比較犯罪學/刑事司法學的興起,美國犯罪學/刑事司法學的優(yōu)勢以及中國犯罪學/刑事司法學的發(fā)展等方面。
(一)推動留學生國際交流的因素
促進留學生和學者進行國際交流的因素有很多,*Jenkins, H. M. (1983). Educating students from other Nations. San Francisco: Jossey Bass.許多方面都存在“推和拉”的動態(tài)過程。*Otieza, E. (1968). A differential push-pull approach. In W. Adams (Ed.), The Brain Drain (pp. 305-328). New York: Macmillan.首先,有些國家的一流/名牌大學的入學標準非常高,學生名額也非常有限,以至于許多優(yōu)秀的學生未能被錄取。其次,許多國家的父母都夢想將孩子送到美國讀書,因為他們認為在美國的大學受教育的價值很高,這個教育過程包括了本科、碩士、博士甚至專業(yè)教育等階段。最后,很多人都認為美國是他們所在學科領域的領頭羊,一旦在美國獲得學位,將有助于其個人在其職業(yè)生涯中變得更優(yōu)秀,更有競爭力,就算他們之后想回國,情況也是如此。*Hazen, H. D., and Alberts, H. C. (2006). Visitors or Immigrants? International Students in the United States. Population Space Place, 12, 201-216.因此,促使學生在國外(特別是在美國)獲得學位的動機不少。*Altbachm, P. G. (2004). Higher Education Crosses Borders. Change,36,18-25.
(二)在美國求學的中國留學生
之前進行的一些研究調查了“為什么中國的留學生選擇來到美國求學”以及“為什么他們決定留下或者回國”,其中一些研究工作還關注這些留學生在美國求學時的經(jīng)歷。
關于中國留學生研究的早期成果是1956年由美國教育交換政策委員會(Committee on Educational Interchange Policy)提交的研究報告,名為《美國的中國留學生(1948年—1955年):政府政策研究》(Chinese Students in the United States, 1948-55: A Study in Government Policy)。*Committee on Educational Interchange Policy. (1956). Chinese Students in the United State, 1948-55: A Study in Government Policy. New York: Committee on Educational Interchange Policy.該報告回顧了中國辛亥革命后不久的這段時間里居住和生活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的狀況。這一時期,美國國會撥款總計大約1000萬美元,以協(xié)助那些留美中國留學生完成學業(yè)后回國,或者幫助他們在美國就業(yè)。李洪山教授所著《中美兩國教育交流史:國家、社會和文化關系》(U.S.-China Educational Exchange: State, Society, and Intercultural Relations)*Li, H. (2008). U.S.-China Educational Exchange: State, Society, and Intercultural Relations, 1905-1950. New Brunswick: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則更全面地回顧了早期中美教育交流方面的歷史。作者研究了1905-1950年間中美兩國關于教育交流方面的歷史資料,包括兩國歷史上的重要事件,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和新中國的成立。李洪山教授的研究使用了相當數(shù)量的中文檔案,以提供豐富和詳細的歷史資料。李洪山教授認為:“從歷史的角度看,二十世紀上半葉中美兩國的教育交流既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同時也造成了驚人的失敗。但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都不僅僅取決于學生和學者的參與,而取決于中美兩國政府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Li, H. (2008). U.S.-China Educational Exchange: State, Society, and Intercultural Relations, 1905-1950. P177. New Brunswick: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
蘭普頓(Lampton)主編的《關系的恢復:中美兩國教育交流的趨勢(1978年-1984年)》(A Relationship Restored: Trends in US-China Educational Exchanges)*Lampton, D. M., Madancy, J. A., and Williams, K. M. (1986). A Relationship Restored: Trends in US-China Educational Exchanges, 1978-1984. Washington, DC: National Academies Press.是其中一本回顧中美兩國留學生交流史最為全面的書。這本書提供了大量的留學生數(shù)據(jù)以及接收這些中國留學生的教育機構的數(shù)據(jù)。相比之前的研究,它注重于“特定學科間的交流效果”。根據(jù)這項研究,“中美學術交流在中國學術領域產(chǎn)生了明顯的影響,最為突出的表現(xiàn)在科學技術領域”。*Lampton, D. M., Madancy, J. A., and Williams, K. M. (1986). A Relationship Restored: Trends in US-China Educational Exchanges, 1978-1984. P132. Washington, DC: National Academies Press.雖然該研究回顧了美國對于中國社會學領域的影響狀態(tài),但忽略了在中國作為社會學、人類學和政治學實踐的犯罪學/刑事司法學領域。
隨后,奧爾良茲利用官方檔案數(shù)據(jù),并調查了訪問學者,包括他們所在的專業(yè)領域,分析了在美國學習的中國留學生的數(shù)量和經(jīng)歷。*Orleans, L. A. (1988). Chinese Students in America: Policies, issues, and numbers. Washington, DC: National Academy Press.他的這本書回顧了中國留學生變化的趨勢和學生處置各種類型簽證時所經(jīng)歷的困難。其中的大多數(shù)數(shù)據(jù)是官方檔案,包括留學生向駐中國的美國大使館和領事館提交的出國申請材料和美國的信息機構統(tǒng)計的數(sh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都是在1979-1985年間從各教育機構收集來的。數(shù)據(jù)顯示,越來越多的J-1和F-1簽證(典型的需要暫時停留在美國的非移民文件)被簽發(fā),而這些到美國攻讀學位者主要受中國政府或美國大學資助,大多數(shù)人來自北京、廣東或上海,他們中大多數(shù)人到美國后修讀研究生階段的工程力學,計算機學或物理學。
1993年,茨威格(Zweig)等人對 273名中國留學生、學者和曾經(jīng)的中國居民進行了面對面的采訪調查,1995年、1997年和2006年又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新的研究。*Zweig, D. (1997). To Return or Not to Return? Politics vs Economics in China’s Brain Drain. Studies in Comparativ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32(1), 92-125; Zweig, D. and Changgui, C. (1995/2006). China’s Brain Drain to the United States: Views of Students and Scholars in the 1990s. London: Routledge/Curzon.他不僅對留學生為什么選擇留在美國感興趣,而且對他們?yōu)槭裁聪牖貒蛘哒J為應該回國感興趣。他研究的問題十分廣泛,他發(fā)現(xiàn)影響學生作出留在美國或回國的決定的因素很多,包括他們是否在美國有配偶、是否在中國有孩子,以及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形勢。他的課題樣本比較寬泛,但研究沒有深入分析那些在美國或者其他地方獲得博士學位的群體。
在黃建一(音,Huang Jianyi)的《美國高等教育中的中國留學生及學者》一書中回顧了在北美洲的大學里求學的中國留學生的經(jīng)歷。*Huang, J. (1997). Chinese Students and Scholars in American Higher Education. Westport: Greenwood.她通過面對面的訪談,調查了留學生在國內或在國外時為了掌握英語進行的不斷嘗試。她還研究了留學生的學業(yè)完成情況,包括他們的學習風格。她對留學生的不同經(jīng)歷著墨甚多,并認為他們身上都表現(xiàn)出一種“勤奮的傳統(tǒng)”,這“與美國的傳統(tǒng)價值觀相吻合”。這些優(yōu)良傳統(tǒng)保證留學生及學者們能夠“在美國取得成功”*Huang, J. (1997). Chinese Students and Scholars in American Higher Education. P 104. Westport: Greenwood.。
前人的研究雖然為我們提供了必要的基礎,但這些研究并沒有針對獲得博士學位的中國留學生進行過專門調查,特別是對在犯罪學/刑事司法學領域的博士留學生,毫無提及。他們的研究也沒有關注這些留學生的學術知識與中國的紐帶關系。然而,前人的研究表明,學術交流總的來說是有益的,不僅對于參與其中的留學生有益,而且有利于他們所在的學科領域。一般而言,我們會認為,中國留學生從美國高校畢業(yè)后通過他們的專業(yè)技能在他們各自的領域對中國作出了貢獻,或者促進了中美兩國之間的學術交流。但是,這樣的交流往往會受到兩國政治關系的掣肘。除此之外,由于犯罪學/刑事司法學是一個相對新的學科,許多研究沒有涉及它。
(三)比較犯罪學/刑事司法學的興起
犯罪學/刑事司法學領域的國際間學術交流的興起,部分歸功于全球化的推進。*Newburn, T., and Sparks, R. (Eds.). (1994). Criminal Justice and Political Cultures: National and International Dimensions of Crime Control (pp. 15-29). Cullompton: Willan; Waters, M. (1995/2001). Globalization, 2nd edn.. London: Routledge; Sassen, S. (1998). Globa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 New York: The New Press.顯然,國際交流的興起,特別是互聯(lián)網(wǎng)和萬維網(wǎng)、國際旅行、學術交流等促進了犯罪學/刑事司法學學科知識的傳播。
不僅科學技術的成果在世界范圍內傳播,而且美國學者也有了解其他國家(諸如中國)犯罪學/刑事司法學發(fā)展歷程的興趣,其原因在于比較犯罪學/刑事司法學作為一門學科和教育課程的興起。
比較犯罪學的興起最早可以追溯到1939年赫爾曼·曼海姆(Hermann Mannheim)的經(jīng)典著作《比較犯罪學》(Comparative Criminology),*Manheim, H. (1939/2001). Comparative Criminology. London: Routledge.從那時起,該學科領域出版了大量的學術書籍和文章。在國外,普遍存在對犯罪學方面的興趣,以美國為例,這一學科領域方面出版了許多的教科書,其中一些教科書被廣泛用于本科教育,*Ebbe, O. (2000). Comparative and International Criminal Justice Systems: Policing, Judiciary, and Corrections. Boston: Butterworth-Heinemann; Parkes, F. (2004). Comparative Criminal Justice. Cullompton: Willan; Dammer, H., and Fairchild, E. (2005). Comparative Criminal Justice Systems. Belmont: Wadsworth; Reichel, P. L. (2007). Comparative Criminal Justice Systems. Upper Saddle: Prentice Hall.有的已經(jīng)發(fā)行到第五版。也有不少書的章節(jié)涉及不同國家刑事司法學的獨特方面。雖然比較研究仍然是一個相對小的學科領域,但是,比較犯罪學和比較刑事司法學通過不斷擴展,隨全球化的進程一起發(fā)展壯大。*Waters, M. (1995/2001). Globalization, 2nd edn.. London: Routledge; Sassen, S. (1998). Globa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 New York: The New Press; Baker, E., and Roberts, J. (2005). Globalization and the New Punitiveness. In J. Pratt, D. Brown, M. Brown, S. Hallsworth, and W. Morrison (Eds.), The New Punitiveness: Trends, Theories, Perspectives (pp. 121-138). Cullompton: Willan; McDonald, W. F. (1995). The Globalization of Criminology: The New Frontier is the Frontier. Transnational Organized Crime, 1(1), 1-22; McDonald, W. F. (1997). Crime and Law Enforcement in the Global Village. Cincinnati: Anderson.事實上,美國犯罪學學會國際犯罪學研究會和刑事司法研究會的規(guī)模每年都在擴大。
(四)美國犯罪學的優(yōu)勢
自從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UC Berkeley)于1933年第一個開設犯罪學專業(yè)課程以及1939年美國犯罪學學會成立以來,美國一直是犯罪學/刑事司法學領域最重要的國家之一(如果說美國不是知識生產(chǎn)和創(chuàng)造的中心的話)。*Cohn, E. G., and Farrington, D. (1990). Differences Between British and American Criminology: An Analysis of Citations. British Journal of Criminology, 30(4), 467-482; Haen-Marshall, I. (2001). The Criminological Enterprise in Europe and the United States: A Contextual Exploration. European Journal on Criminal Policy and Research, 9(3), 235-257.事實上,其他國家(如英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在這一知識領域的創(chuàng)造地位同樣是重要的,但美國比任何其他國家在本科和研究生教育方面都擁有更多的項目,外國留學生很自然地被吸引到美國來。來自不同國家的無以計數(shù)的留學生和學者來到美國學習犯罪學/刑事司法學,他們不僅帶來了獨特的視角和價值觀,也促進了比較犯罪學和刑事司法學的發(fā)展。
相比于美國犯罪學,中國的犯罪學是一門新學科,并被普遍認為是刑法學的一個分支。中國的犯罪學作為一門學科,經(jīng)歷了曲折的發(fā)展過程。*Zhou, L., and Cong, M. (2001). Criminology in China: Perspectives and Development. In J. Liu, L. Zhang, and S. F. Messner (Eds.), Crime and Social Control in a Changing China (pp. 57-64). Westport: Greenwood; Wong, K. C. (2008a). The Study of Criminology in China I. China Report, 44(3), 213-23; Wong, K. C. (2008b). The Study of Criminology in China II. China Report, 44(4), 323-346.在“二戰(zhàn)”和解放戰(zhàn)爭之前,西方犯罪學研究在中國備受關注,這一時期的社會科學(包括犯罪學)都興旺發(fā)達。*Cao, L. (2004). The State of Criminology in China. The Criminologist, 29(4), 1-5.20世紀二三十年代,海外(如法國、意大利、美國和日本)的大量犯罪學著作被翻譯成中文,如劉林生在1922年翻譯了龍勃羅梭的《天生犯罪人》,*Lombroso, C. (1876). The Criminal Man. Milan: Hoepli.許貴庭在1936年翻譯了菲利的《犯罪學的實證學派》,*Ferri, E. (1901/1913). The Positivist School of Criminology. Chicago: Kerr (translated by Ernest Untermann).查良建翻譯了格林的《犯罪學和刑法學》。*(1926/2005).Criminology and Penology. Whitefish, MT: Kessinger.這些經(jīng)典譯著在上個世紀30年代都獲得了較高的評價。*(26)Zhao, G., and Lan, Q. (1998). Criminology in China in the 20th Century. Peking University Law Journal, 55,90-104.
同一時期,在西方國家求學的中國學者也出版了大量的犯罪學著作,他們將西方的犯罪學理論運用到中國的犯罪學研究中。比如,嚴景耀(Ching-Yueh Yen) 1934年在芝加哥大學的博士論文——《中國的社會變遷與犯罪》(Crime in Relation to Social Change in China)就是對中國犯罪學初期發(fā)展的一項重要貢獻。*(27)Yen C-Y. (1934). Crime in Relation to Social Change in China, Ph.D. Dissertati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他畢業(yè)后回到中國,開始在各大高校教授犯罪學課程,對犯罪學教育的發(fā)展作出了重大貢獻。當時,犯罪學在法律課程和法律研究中是作為一門公共課出現(xiàn)的。隨后,他們出版了大量的犯罪學教材,把犯罪學變成了學生的基礎課程。
新中國成立后的犯罪學發(fā)展因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期間的政治運動而中斷,之后又受經(jīng)濟困難和“文化大革命”的影響,直到20世紀70年代才得以重新發(fā)展。此后,中國實行的經(jīng)濟改革和開放政策促進了對外貿(mào)易和資本投資,在過去的20年中,一些高校的刑事法律或社會學專業(yè)都為研究生開設了犯罪學課程,一些大學(如中國政法大學、中國人民公安大學)還設置了犯罪學和刑事司法學專業(yè),并開設本科課程。*Jin, G. (2006). The Establishment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riminology. Journal of Chinese People’s Public Security University, 119, 109-113.以青少年犯罪研究為重點的第一屆全國性學會于1982年成立,自那時起,研究逐步擴展到犯罪學的其他領域。中國犯罪學學會成立于1992年,共有七個分會。*Zhou, L., and Cong, M. (2001). Criminology in China: Perspectives and Development. In J. Liu, L. Zhang, and S. F. Messner (Eds.), Crime and Social Control in a Changing China (pp. 57-64). Westport: Greenwood.到上世紀90年代初,犯罪學出版物的數(shù)量也急劇增加。正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越來越多的學生來美國學習犯罪學和刑事司法學。
為了進一步弄清楚為什么來自中國的學者選擇到美國學習犯罪學/刑事司法學,以及為什么他們畢業(yè)選擇留在美國或回國,兩個研究小組調查了過去20年里在美國教育機構獲得博士學位的中國學者。我們的機構內部審查委員會對我們的調查方法和措施進行了審查,并采取措施以保證受訪者得到匿名保護。我們沒有在犯罪學或刑事司法領域內所有獲得博士學位的中國學者的名單,因此,我們創(chuàng)建了一種滾雪球式抽樣。我們最初通過美國犯罪學領域的兩大主要的專業(yè)組織——司法學研究所和美國犯罪學學會的成員的在線目錄進行研究,然后搜索最近發(fā)表在學術期刊上的文章。
2009秋天,19個受訪者收到了第一份調查問卷,連同一個回郵信封。其中十八位受訪者生活在美國,一位在加拿大。鑒于受訪者的群體較小,我們認為沒有必要坐飛機去調研。我們同樣認為,因為需要簽署一份知情同意書,通過郵寄調查問卷會更容易方便。對于沒有及時提交調查問卷的受訪者我們會用電子郵件和電話跟進。
為了進一步探討這些學者的動機和志向,后續(xù)調查(我們稱之為第二輪調查)問卷于2010年夏天送到我們的受訪者手中。不幸的是,不是所有回應第一輪調查的學者都寄回了他們的問卷調查,此輪調查有四人的資料缺失。此外,雖然第一次調查和隨后的調查之間相隔了六個月,我們還是從這個后續(xù)調查中獲得了一些重要信息。最后,我們獲得了十六個完整的調查結果。雖然有些人可能認為這是小樣本,但我們相信我們已經(jīng)研究了大部分在美國完成犯罪學/刑事司法學博士學位的中國學者。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來大量的學者畢業(yè)后回到了中國,雖然調查這些學者可能會獲得更詳細的整體資料,但給他們發(fā)送調查問卷并不合適。首先,由于樣本太小,研究結果不能推廣到其他人;第二,我們的機構審查委員會不允許把他們納入我們的研究中,雖然我們已經(jīng)采取了保護措施,但是他們認為學者的身份很容易暴露,盡管審查委員會認為我們會采取措施以保護他們的身份;最后,未把這部分學者納入調查之中不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因為回國學者的數(shù)量非常有限(據(jù)我們所知只有四位學者回國)。
調查結果分為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描述受訪者的特征,如年齡、性別、學歷等;第二個部分調查學者們選擇留在美國定居或者學習的原因;第三部分針對受訪者在美國和在中國進行研究活動的相互支持作用。
第一部分旨在描繪華人犯罪學者的詳細信息(表1)。總的來說,男性學者和女性學者的數(shù)量大致相等。在我們的調查中,56%的受訪者是男性。然而,仔細檢查會發(fā)現(xiàn),相比起男性學者,年輕的女性學者更多。這個現(xiàn)象是合理的,因為中國的女性學生更傾向于選擇社會科學/人文科學作為自己的專業(yè),*Liu, Y., and Wang, Z. (2008). Women Enter the Elite Group: Limited Progress. Journal of Higher Education, 29(2), 49-61.因此,她們更有可能來美國攻讀犯罪學博士。在年齡方面,超過一半的學者(56.2%)為41歲或以上,只有一對夫婦在其他類別(即,26歲—30歲;31歲—35歲;36歲—40歲)。所有的受訪者在美國都獲得了博士學位,其中大約有60%的受訪學者在美國同時獲得了他們的碩士和博士學位。只獲得博士學位的人數(shù)約占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而其中一位學者不僅獲得了犯罪學碩士學位和博士學位同時也獲得了法律科學博士(JD)學位。
表1 樣本描述(數(shù)量=16)
同時,受訪者的學術背景也十分有趣。有人可能會認為他們既在犯罪學和刑事司法領域做研究,那么他們在來美國之前必定有一些相關經(jīng)驗,然而,這與實際情況不符。如上所述,中國的犯罪學和刑事司法學是一個欠發(fā)達的學術領域,所以受訪者此前可能沒有機會去涉足這個學術領域。我們的調查顯示,75%的學者來美國之前沒有任何從事刑事司法工作方面的經(jīng)驗。同時,后續(xù)的調查顯示,八位學者來美之前沒有接觸過犯罪學與刑事司法學學科。我們進一步分析了這些學者的本科專業(yè),結果表明,大約有三分之一的人在中國拿到了法學學士學位。有趣的是,在這些學者中的第二個最常見的專業(yè)是英語。眾所周知,語言水平對非英語母語的外國學者在學術上的成功與否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美國犯罪學和刑事司法已經(jīng)吸引了來自多種學科的中國學生,包括國際關系、信息管理、政治學、社會學、英語、法律等專業(yè)。這表明,美國犯罪學和刑事司法學是真正的跨學科學科,歡迎來自不同地區(qū)的學生。
第二個部分研究的問題是這些學者獲得學士學位后選擇來到美國學習犯罪學/刑事司法學的原因(表2)。由于他們的犯罪學/刑事司法學相關的工作經(jīng)驗和知識有限,所以他們選擇在美國學習這門學科的原因可能各種各樣,我們探討了三個相關的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問為什么選擇在美國學習。結果表明,多數(shù)學者(50%)選擇到美國完成研究生學歷主要是因為他們認為會獲得更好的素質教育。其他重要的原因還有:認為美國該學科(31.3%)更有趣;相信在美國有更多的機會(37.5%)。此外,所有的受訪者都說,“更多的就業(yè)機會”是他們選擇在美國獲得博士學位的最大好處。另有三分之一的受訪者說,知識和實踐之間的轉化能力同樣是最有幫助的一個方面。我們進一步詢問他們?yōu)槭裁催x擇在美國學習犯罪學/刑事司法學,結果表明,個人利益是主要原因(31.3%)。其他常見的原因包括與本科學習專業(yè)相似和資助。
學者們表達了他們在畢業(yè)后選擇留在美國的各種原因。大多數(shù)(68.8%)的受訪者表示,他們在完成博士學位后選擇留在美國,是因為他們認為比起回國,美國有更好的就業(yè)前景。三名受訪者(18.8%)報告說,對尋求自身改變的需要是他們留在美國的原因之一。其中一位受訪者認為,掌握語言和習慣的生活方式對于留在美國非常重要。
因為這些學者在中國有相似的文化背景而且都在美國進行研究,也許有人會認為,他們的研究興趣也差不多。然而,事實恰恰相反,我們的研究結果顯示,受訪者各有各的研究興趣,從毒品濫用、警務、法律程序(即正當程序的自由裁量權、法律改革、公民權利)到刑事司法中的人種/性別/民族、被害人、法律與社會以及社會控制、定量研究等。在所有的受訪者中,有5位學者(31.3%)說自己對比較/國際研究感興趣(占最大的比例)。
表2 受訪者來美學習刑事司法學以及留在美國的原因和動機
其中一個重要的研究論題是中美之間犯罪學和刑事司法學領域的學術交流。我們?yōu)榱搜芯窟@個問題,要求受訪者回答在美國完成他們的博士學位后關于學術交流的八種專業(yè)活動(表3)。
第一種學術交流活動是出席在中國舉辦的犯罪學/刑事司法學會議。結果表明,大多數(shù)(62.5%)的受訪者表示沒有在中國參加過任何形式的刑事司法學會議,而三名受訪者(18.8%)表示他們參加過一次。只有一個學者在中國參加過三個以上的會議。
第二種學術交流活動是調查被訪者在美國完成博士學位后是否曾在中國作為訪問學者工作過。雖然被調查對象中的兩個學者(12.5%)表示曾在中國做過訪問學者,但大多數(shù)(87.5%)表示沒有機會在中國作為訪問學者工作。
第三種學術交流活動是在中國開展研究項目。判斷這些學者通過什么方式仍然跟中國有聯(lián)系的一個方法是找出他們在美國完成博士學位后在中國做了多少研究項目,雖然七位學者(43.8%)沒有做過任何研究項目,但是大多數(shù)學者在中國已經(jīng)完成一個或多個的研究項目,甚至有一位學者在中國已經(jīng)進行了七個研究項目。
表3 受訪者在美完成博士學位后的學術活動
第四種學術交流活動是關于以中國犯罪和刑事司法問題為主題的寫作和出版研究論文。我們的受訪者中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大相徑庭,三位受訪者(18.8%)聲稱沒有出版過研究論文,而一名受訪者(6.3%)回答說,他出版過35篇研究論文。
第五種學術交流活動是關于出版以中國犯罪和刑事司法問題為主題的相關書籍。十名學者(62.5%)給出了否定回答,其余學者出版過一本(13.3%) 或三本 (6.7%)。
第六種學術交流活動是關于受訪者在美國完成博士學位后與中國國內學者進行的學術合作。十位受訪者(62.5%)說沒有合作過。另一部分受訪者表示他們曾與中國國內學者一起寫過書,一次(25%)至七次(6.3%)不等。
第七種學術交流活動是受訪者因研究或教學目的訪問中國的次數(shù)。與以前的回答相似,幾乎有一半(43.8%)表示沒有因研究目的訪問過中國,其余的人訪問過二次(12.5%)到十次(6.2%)。
我們研究的最后一種學術交流活動是受訪者在美國學術會議上發(fā)表以中國犯罪和刑事司法論題為主題的論文數(shù)量。這是另一種評估受訪者致力于中美之間的犯罪學學術交流的方式,大多數(shù)學者(87.5%)表示在美國的學術會議上發(fā)表過一篇或多篇關于中國的論文,論文的數(shù)量從3到30篇不等。
上述數(shù)據(jù)表明,在開展與中國有關的課題研究上,我們樣本中的許多學者的表現(xiàn)都不活躍,這可能是由于與中國缺少學術聯(lián)系或是因為個人的研究興趣/喜好。我們通過詢問受訪者是否認為與中國學者缺少緊密的學術聯(lián)系來探討這個問題,因為這些受訪者在美國獲得博士學位并且現(xiàn)在居住在美國(表4)。雖然有一半的學者認為存在學術上的聯(lián)系,但許多人表示與中國學者缺乏合作是很遺憾的。有人評論說,“我相信這是因為中美之間不同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環(huán)境影響”,“雖然總的來說是這樣的,但學術聯(lián)系越來越多了”。
為了弄清楚為什么研究人員可能會/不會進行有關中國的犯罪學/刑事司法論題研究,我們進一步詢問受訪者是動機上還是體制上阻礙了他們進行以中國犯罪學/刑事司法學為主題的研究。受訪者的回答結果各占一半。有人這樣評論,“沒有一個完全開放的研究環(huán)境”;“需要相關資源”,或“冗長的審查過程和缺少資金”。那些說不的研究者聲稱,“太過冗長的審查過程使出版物都變成了化石”。
有點不同尋常的是,60%的受訪者表示沒有參加過任何在中國舉行的刑事司法會議。我們沒有設計具體問題向受訪者跟進,以尋找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但我們可以推測,要么是因為受訪者對目前的職業(yè)選擇不感興趣,要么是因為他們目前專業(yè)研究的課題與中國的犯罪學和刑事司法實踐相關性不大。此外,比起參加在國內舉行的專業(yè)領域會議,到中國的旅行成本更高。
由于大多數(shù)大學提供給教師參加會議的資金不足以參加國外會議,幾乎一半的受訪者在獲得博士學位后不再對中國犯罪學/刑事司法學的學術課題保持學術興趣(進行研究、參加會議或與他人合作)。然而,更令人驚訝的是,被調查的大多數(shù)學者在美國學術會議上提交過關于中國的論文。這一發(fā)現(xiàn)表明,排除研究興趣,來自中國的學者很愿意在這一學術領域的國際交流中發(fā)揮作用。
受訪者不進行以中國的犯罪/刑事司法為重點的研究的原因還有其他方面,包括:在任職和晉升的過程中進行這方面的研究不是很有價值;這與在美國學習和任教沒有直接關聯(lián);在該學科領域的重要期刊上發(fā)表關于中國的犯罪和刑事司法論題的文章很困難。此外,這也可能與學者的年齡和參加的學術團隊有關,例如,那些相對年輕一些的學者可能對目前學術情況、學術政策和實踐,以及中國犯罪學/刑事司法的發(fā)展更加熟悉,因此可能會在將來發(fā)揮更積極的作用。而那些相對年長的學者,以及一直居住美國的學者可能不太了解國內的變化。然而,這些都取決于他們的利益和觀念,以及在美國有什么適合他們發(fā)展的職業(yè)。其他的實際問題也不少,包括旅行簽證的申請麻煩;國際旅行費用高;與機構審查委員會難以協(xié)調;在收集研究數(shù)據(jù)時與中國的政治與官僚打交道困難,以及二次數(shù)據(jù)訪問受到限制,等等。
這篇文章忽略了少數(shù)幾個相互關聯(lián)的過程。首先,自1972年美國總統(tǒng)理查德·尼克松和中國主席毛澤東之間的歷史性會晤以后,許多美國學者前往中國觀察刑事司法實踐并進行研究,后來還擔任顧問。*Johnson, E. H. (1983).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 Possibilities for Comparative Criminolog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parative and Applied Criminal Justice, 7(1), 151-156; Messner, S. F., Zhou, L., Zhang, L., and Liu, J. (2007). Risks of Criminal Victimization in Contemporary Urban China: An Application of Lifestyle/Routine Activities Theory. Justice Quarterly, 24(3), 496-522.所以,合作早已通過不同渠道在進行,只是這種合作的性質及其對其他研究的影響很難確定。雖然中國學者們對美國人文科學及社會科學的學術的廣泛性進行了概括性研究,但是這種跨國工作的與時俱進仍然很重要,尤其是應用于犯罪學或刑事司法的評估和監(jiān)測方面。*Prewitt, K. (1982). Research Opportunities in China for American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New York: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Council.顯然,跨國研究有它的好處,經(jīng)常進行跨國研究對學者更是有所裨益。
第二,在過去的二十年里,一些中國的刑事司法從業(yè)者(通常是公共安全部門的負責人)作為代表團的成員來到美國,向美國的從業(yè)者和學者學習美國刑事司法的特定系統(tǒng)。而受訪學者在何種程度上涉及這些類型的學術交流活動是很難確定的。
第三,進行面對面的訪談有助于了解為什么來自中國的學者在美國獲得博士學位后很少回到中國。這種方法收集的數(shù)據(jù)可以提供更多的背景材料,因而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解釋我們的發(fā)現(xiàn),而問卷調查是不能完成這個任務的。此外,這一研究應擴展到其他外國留學生(學士,碩士和博士)來美國研究犯罪學/刑事司法學后要么選擇留在美國要么回國的項目中。此外,本研究沒有涉及某些問題,如簽證狀況、家庭因素和政治原因——可以解釋為什么某些受訪者選擇留在美國。
然而,我們的研究結果與茨威格等人的研究結果是一致的*Zweig, D. (1997). To Return or Not to Return? Politics vs Economics in China’s Brain Drain. Studies in Comparativ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32(1), 92-125; Zweig, D. and Changgui, C. (1995/2006). China’s Brain Drain to the United States: Views of Students and Scholars in the 1990s. London: Routledge/Curzon.,學者們留在美國的優(yōu)勢大于回國的優(yōu)勢,這似乎在這些學者的決策中已經(jīng)占主導地位。此外,留在美國的學者在學術交流中有兩個功能:一是作為對中國進行知識傳播的主體,而另一個是將關于中國的犯罪學/刑事司法學知識帶到美國。我們的研究結果表明,這些學者在第二種功能上表現(xiàn)得更出色,從而促進了美國國內犯罪學和刑事司法學領域內比較研究的發(fā)展。
(責任編輯:付傳軍)
On Spreading Knowledge and Practice of Criminology and Criminal Judicial——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hinese Scholar with an American PHD
Jeffrey Ian Ross, DAI Meng-yan
National policy and its practice are not always invariable and they will be influenced by many elements, especially the foreign ideas provided by academic exchange. In the past twenty years, 24 Chinese scholars have been to America and got their master’s degree or doctor’s degree in the field of criminology or criminal judicial or other related fields. This paper aims at analyzing the complex process by conducting questionnaire survey so as to help readers hav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history of these scholars’ study on criminology or criminal judicial for doctor’s degree and also their contribution.
criminology; criminal judicial; international academic exchange; doctoral research
2017-02-20
杰弗瑞·伊恩·羅斯(Jeffrey Ian Ross),巴爾的摩大學(University of Baltimore)公共事務學院刑事司法系教授;戴孟巖(Mengyan Dai),歐道明大學(Old Dominion University)社會學和刑事司法系副教授。
D917
A
1008-2433(2017)02-0051-10
① 李一葦,華東政法大學犯罪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