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佳琪
1
在周心藍絮絮叨叨了半個小時后,南方終于聽不下去了,她說了那么多,無非在傳遞同一個意思——當初我救回來的,為什么不是妹妹呢。
“那真對不起,讓您失望了!”她胡亂收拾了幾本書,背著書包就摔門而去。
心里某個地方生生地燒得她疼,但更多的還是心酸。
今天是她十五歲生日,其實也沒有期待過什么,自從那場事故之后,她就再也沒有過過生日。
只是回家后看見周心藍燒了一桌好吃的,心里還是有點感動,畢竟這么多年了,她們母女兩個相依為命卻互不待見,但周心藍還記得她生日,多少還是令人高興的。
可惜是她自作多情了,這不是她一個人的生日,更是妹妹的生日。十五年前的夏天,有一對雙胞胎姐妹花呱呱墜地,姐姐叫南方,妹妹叫北方,相差兩分鐘。
可是同樣十三年后的夏天,妹妹和父親,一起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是小學畢業(yè)的暑假,一家人按計劃一起去附近城市的海邊玩。那天周心藍因為身體原因所以一直興致不高,但還是不忍掃大家的興,坐在沙灘的不遠處給他們拍照。
海浪一點一點襲來的時候,周圍的人幾乎在一瞬間作鳥獸狀散去。
北方正游得起勁,向父親撒嬌:“哎呀爸爸你就再讓我玩一會兒嘛,這個浪肯定打不過來的……”
父親和南方快要走到岸上又折返回來,一面在水里艱難地前進一面用力地把她往前推:“現(xiàn)在正在漲潮,快點回去,聽話!”
“就一下下,再讓我在水里泡一下下嘛……”
那句話還沒說完,南方就覺得眼前忽然天旋地轉(zhuǎn),然后有一股巨大的力把她往右前方推,由于風大浪急,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只看見遠方的周心藍在拼命地朝他們跑過來,而自己卻兩眼一黑。
等到她醒過來的時候,就聽到媽媽泣不成聲地告訴她,她永遠地失去了爸爸和妹妹了。
那是南方第一次看見周心藍哭,從前周心藍一直是笑瞇瞇的,喜歡溫柔地站在一旁看爸爸逗她和妹妹。
后來南方經(jīng)歷了很多第一次。比如,第一次和周心藍吵得不可開交,從前她的脾氣是很好的,可是從那以后她變得尖銳愛抱怨;再比如,第一次當著她的面后悔,為什么我救回來的不是妹妹。
南方摸了摸自己的臉,全是淚水,她用力地擦著臉,暗暗在心里罵自己:“不爭氣的東西!有什么好哭的!”
反正再怎么傷心,周心藍都不會理解。
2
南方想了想,最后還是來到了最好的朋友安琪家,她們從幼兒園就認識,在一起十幾年了。
安琪擰了把毛巾給她擦擦臉,“怎么回事?”
南方接過毛巾,顯然還沒冷靜下來,“這么多年來,我每回考試幾乎都是第一名,大大小小的獎項也努力去爭取,從來沒有給她帶來過什么負擔??墒悄阏f我做了這么多努力,為什么她就是看不到呢?總是惦記著妹妹,妹妹有那么好嗎?”
“嘖嘖嘖……我怎么覺得你在吃妹妹的醋?”安琪遞了杯水給她。
“怎么可能!咦?這個水怎么這么酸?”南方咂了一口水,又忍不住吐了回來。
“?。磕悴皇亲類酆葯幟仕畣??”安琪吃驚地望著南方,甚至不自覺地張大了嘴巴。
“哦……可能是好久沒喝了,突然喝反而不習慣。”南方趕忙解釋,又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你也知道,我和我媽那些事,她整天就念叨著妹妹妹妹的,可是妹妹終究不在了啊,我這個活著的人,她怎么不能多關心一下呢?”她的聲音竟然不知不覺帶了哭腔。
“這些話,你跟你媽媽說過嗎?”安琪在南方身邊坐了下來,抱著她說道。
“怎么有機會說,我們說不到三句就要吵架!”南方立刻炸了,“最后總會說一句話?!?/p>
“我知道,為什么救回來的不是妹妹。”安琪想安慰她,卻不知說什么好,只好說道,“我們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呢。”
那天晚上南方一夜未眠,她心里反復想著安琪說的話,或許應該把自己的真心話告訴周心藍。
其實她也很想北方,雖然小時候她們總會為爭搶一個玩具而不和,那時候北方總是會先哭,害得最后總是她被爸爸媽媽罵,說姐姐就應該讓著妹妹。
都說小的永遠是比較受寵的那個,這句話真不假。姐姐總是會被大人教導“姐姐比妹妹大,就應該學會謙讓”。
可是他們好像都忘記了,她只是先出生兩分鐘而已。
第二天恰逢月考,南方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自己也不知道寫了些什么。
走出考場的時候原本的晴天忽然變得黑黑沉沉,烏云密布,六月的天氣,總是飄忽不定,如同人的心情。
刻意等到全校的學生都差不多走完,門衛(wèi)準備關大門的時候,她才不大情愿地走進細碎的雨里。
身邊有很多來送傘的家長,她只是瞥了一眼就低下頭,因為她知道,周心藍不會來,這么多年,她從來沒有給她送過傘。
她咬咬牙,把書包舉在頭頂上沖進大雨中,跑了沒多久,整個人就被一把紅色的大傘蓋住。
她驀地抬起頭,心頭一顫,迅速低下頭不敢看來人的臉。
周心藍也沒說話,只是將傘又往南方那一側(cè)移了移,風雨從她身體另一側(cè)打過來,傘被吹得有些搖搖晃晃,她整個人也有些重心不穩(wěn)。
暴風雨中,南方再也忍不住,忽然用力抱住周心藍,嚎啕大哭。
3
毫無意外地,那次月考,南方不但沒有保住年級第一的寶座,反而掉出了年級前三十。
班主任找她談話,是意料之中,畢竟自己這次確實沒考好,但是她卻沒料到,周心藍會被叫來。
體育課的時候,安琪眼尖地看到周心藍往高三辦公室走去,她立刻跳起來拍拍南方,“你看你看,那是不是你媽媽?”
南方先是愣了一下,幾秒后立即反應過來,那確實是周心藍。
“不會吧……怎么還把家長叫來。”安琪有些擔憂,“剛剛老班和你說了什么別的嗎?”
南方腦子里已經(jīng)亂成一團,她恍恍惚惚地說道:“好像問了我為什么退步,是不是早戀什么的……可是拜托,誰跟我早戀啊?!?/p>
安琪捂著嘴巴笑了起來,“算了吧你,是誰小時候主動親男孩子的呀。”
南方的臉“刷”一下就紅了,裝作生氣的樣子甩開安琪的手,“那都多少年前的歷史了,你怎么還記得!”
“哼,多少年我都記得呢?!卑茬鞯靡獾負P揚眉,“我還記得你妹妹北方呢,說起來,你們倆長得真像啊?!?/p>
安琪的眼神忽然變得柔和,“媽媽傷心,也情有可原,你們實在太像了。”
南方沉默良久,低下頭去,聲音很輕,“其實我明白,我一直都沒有怪過她?!?/p>
那節(jié)體育課要進行仰臥起坐測試,南方一次性做了六十多個,安琪目瞪口呆地對她豎起了大拇指,“哇塞,南方你怎么可以做那么多……”
南方調(diào)皮地沖安琪吐了個舌頭,安琪突然有些發(fā)愣,俏皮的南方一臉得意的笑容,不像平日那個安靜斯文的南方,這讓她竟產(chǎn)生種錯覺,好像南方的身上有了北方的影子。
4
南方推開家門,聞到一陣香味的時候原本忐忑的心更加不安穩(wěn),她瞥了一眼廚房,周心藍還在里面忙碌著。
南方本是打算直接進房間的,可是夕陽透過窗欞灑在周心藍的頭頂上,她年初才染過的頭發(fā)不知何時又多了幾根銀絲,后背竟也有幾分彎曲。
她的心忽然變得很沉重,想開口打破這尷尬,但“媽媽”就是卡在嗓子里怎么也出不來。
周心藍感受到身后有人,扭過頭看了她一眼,南方拼命想從她的表情中找出一絲不悅,可惜沒有,周心藍竟然對她露出個輕輕的笑容,“快去洗個手,吃飯了。”
“嗯……”南方斟酌許久,決定開門見山,“今天老班找你去,沒說什么嗎?”
“沒什么,就說你的成績不太穩(wěn)定,讓我注意你的情緒之類的?!敝苄乃{搖搖頭。
一頓飯吃得南方心不在焉,周心藍前所未有地不停地給她夾菜,這樣突然的改變一時間她沒有做好準備來適應,從那天的送傘到現(xiàn)在的夾菜,這些都完全背離了周心藍一貫的風格。
百思不得其解過后,她終于放下筷子,“老班真的沒說什么嗎?你怎么突然給我送傘,還專門給我做晚飯?”
周心藍在半空中的手臂一僵,也慢慢放下筷子,“送傘因為那天順路,做飯是因為快中考了,改善伙食。”
南方一顆心,就像坐過山車一樣,從最高處疾速墜落至最低點,心里的那個期待,原來只是空想,并沒有從周心藍嘴里說出來。
“因為中考?”南方露出一個嘲諷的笑,“那是不是我考砸了,我連吃飯的資格都沒有了?”
周心藍想說什么,卻忍住了,尷尬地回道:“先不說這些,好好吃飯最重要?!?/p>
南方并不想再聽她說什么,因為她的表情已經(jīng)表明一切了。她大概明白了周心藍改變的原因,無非因為要中考了,當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切都得為考試讓路。
說到底,在他們心中,最重要的還是成績。
“如果妹妹考倒數(shù)第一,你就不會有意見對嗎?為什么從小到大,永遠是北方可以做頑皮的不聽話的那個又能得到你們的寵愛,而我,即使多么聽話安靜也要一切讓著她?”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這一次,南方?jīng)]有奪門而出。她大概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如死灰,就是連一丁點的憤怒都沒有了,只有失望,近乎絕望的失望。
她深吸口氣,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北方最喜歡的紅燒排骨,像是自言自語,“你們一直記得妹妹喜歡吃,其實,我也特別喜歡,可是,你從不會給我夾一塊?!?/p>
眼淚不爭氣地滴在碗里,發(fā)出“滴答”聲。
她用手背用力地胡亂一抹,努力壓抑住哽咽,夾了一片魚肚子上的肉,“從小,魚肚子上最嫩的這片,就是妹妹專屬,你們都說,姐姐要讓著妹妹,所以,最好的都是妹妹的。”
“每個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所以你們永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早出來兩分鐘?!?/p>
周心藍呆呆地坐在那里,看著女兒邊吃邊哭,邊哭邊吃,一言不發(fā)的她最后終于受不了,抓起鑰匙“嘭”一聲關上門。
南方就知道,她和周心藍永遠無法好好溝通交流,到最后,一定會有一個人先走。
只是,這是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周心藍先走。
5
周心藍回來得很晚,她在南方的門外站了許久,輕輕敲了敲門,“南方,睡著了嗎?”
其實是沒有睡著的,但南方還是用力扯過被子蓋住頭,裝作睡著了。
第二天她向?qū)W校遞交了住宿申請,之前遲遲猶豫,是考慮到那樣周心藍就一個人在家了,但現(xiàn)在,她似乎有了更為充分的理由。
手續(xù)當天就辦好了,南方第二天就可以住進宿舍。
行李是她自己解決的,專門挑了周心藍上班的時間,以免見面尷尬。
接下來的考試,南方一路過關斬將,節(jié)節(jié)高升。
可是安琪卻出師不利,一連退了幾十名。越是緊張,越是著急,就退得越是厲害。
“今天不留下來一起自習嗎?”南方再次向她確認。
“嗯,今天不行,我媽媽來接我了,我得早點回去。”安琪抱歉地對她笑笑。
“那好吧,再見啦?!蹦戏叫χ鴮λ龘]手。
南方如果知道接下來的事情,一定會拖住安琪不讓她走。
第二天,安琪沒有來上學,短信沒人回,電話也沒有人接。南方跑去問班主任,才得知昨晚安琪家的車撞上了安全防護欄,不幸中的萬幸是,由于安全氣囊,安琪和媽媽都保住了性命,但卻受了重傷。
南方只覺五雷轟頂,拔腿就跑,班主任的聲音在身后遠遠傳來,“南方,你要去哪里?”
她要去哪里?她不知道,她只覺得自己要抓緊手中的線,她已經(jīng)失去了爸爸和妹妹,她不能再失去安琪。
匆匆忙忙找到了安琪的病房,重癥監(jiān)護室里的安琪安靜得像一株植物,靜靜地躺在那里,身上打滿了石膏。她已經(jīng)清醒過來,睜著大大的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南方彎下身子,握住安琪的手,眼淚卻先一步,滴在硬硬的石膏上。
安琪艱難地對她露出一個微笑,嘴巴不停地動著,像在說些什么,她湊近了耳朵,這才聽清,“剛剛手術的時候,我很害怕,那一刻突然想起來,我有個秘密還沒告訴你?!?/p>
“你說?!蹦戏綄⒍錅惖酶?,她不想錯過安琪的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字。
“其實,我知道的,你不是南方,你是北方。”安琪說完,還沖她牽強地吐了吐舌頭。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靜止了,南方更像個重傷的人,一動不動地僵在那里,多年來的偽裝此刻全部被擊為粉末,粉碎得干干凈凈,一無所剩。
6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之久,南方才緩過來,“你怎么知道的?”
“其實一開始我不是很確定,一直和你成為朋友是因為很想你姐姐,也漸漸習慣和你在一起,但是很多細節(jié)都可以讓我感覺得出來,南方愛喝檸檬水,越酸越好,但你不愛……不過讓我肯定的是上次,以南方的性格,怎么可能在小時候親男孩子呢……”安琪話還沒說完,南方就再也聽不下去,沖出了病房。
這一刻好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用力地撕扯著她的心,很疼很難受。
她渾渾噩噩地,來到了墓園,踉蹌著找到了爸爸和妹妹的墓地。兩個墓碑并排而立,上面是她最熟悉的兩張照片,墓碑前放滿了枯萎的鮮花和水果,那天周心藍奪門而出,應該就是來了這里。
多年來,她一直逃避來這里,就在這個地方,此時此刻,她雙手抱著墓碑,哭得像個淚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她欠了好幾年。
安琪說得對,她不是南方,她是那個任性淘氣的妹妹。
其實,在那場意外中,當風浪即將向她襲來的那一刻,爸爸和姐姐,都不約而同地用最后的力氣推開了她。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哀傷欲絕的媽媽,除卻難過,更多的是恐懼。如果不是她貪玩不肯離去,爸爸和姐姐不會上岸了還返回來拉她,更不會為了救她丟失性命。
所以,她害怕,害怕媽媽會因此不要她,于是在護士問她名字時,她撒了個謊,說自己叫南方。
她是如此懦弱,時間越長,她就越?jīng)]有勇氣告訴周心藍這個秘密,她只能處處模仿姐姐。
也因為愧疚,她下定決心永遠以“南方”這個身份,替姐姐活下去??墒撬@才發(fā)現(xiàn),要成為南方,有多艱難,學習要比別人更勤奮,不可以無理取鬧,要和姐姐曾經(jīng)唯一的好朋友安琪交好。
學著成為南方,她才漸漸意識到,從前的自己有多可惡。
她仗著自己晚出生兩分鐘,奪走了多少原本可以屬于南方的東西。因為她是小的,所以她的眼淚永遠有效,爸爸媽媽的寵愛全在她身上,所有好東西永遠是她先享受。
明明她是那個最應該受到懲罰的人,可是為什么最后,老天帶走的,卻是姐姐的生命?
這多不公平,她漸漸地終于活成了南方的樣子,在這個過程中,她開始越來越討厭從前的自己,特別是當周心藍還在念叨她的時候,她的愧疚感也越來越深。
什么時候睡著的,南方一點也不記得。
只知道自己醒來的時候,天空已經(jīng)漆黑,還有零星幾顆星星閃爍著,那些星星,像極了姐姐的眼睛。
周心藍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來的,她的眼角似乎又多了幾道魚尾紋,聲音也蒼老了幾分,“回家吧,南方?!?/p>
像是看出了南方眼里的茫然,周心藍笑了笑,有些心酸,“你們班主任給我打了電話,我去學校弄清楚后,去了安琪的病房找你,猜想你可能來這里了……”
南方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將頭深深地埋進臂彎里。
7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其實我哭不是姐姐欺負我,是我想要先玩玩具……”
“其實爸爸的花瓶不是姐姐打碎的,是我。”
“其實偷吃了兩塊蛋糕的不是姐姐,是我?!?/p>
……
“我知道……”周心藍忽然開了口,不等南方說完, “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怎么可能分不清楚你們兩個呢……我都知道的啊傻孩子……”
———其實我都是知道的,在你說著自己是南方的那一刻,我就是知道了啊。
———其實下雨天送傘并不是順路,而是媽媽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說出口的關心啊。
———其實做好吃的并不是為了考試,而是真的想讓你吃頓好的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媽媽又怎么會只愛一個呢?
“包餃子……”周心藍突然拉住南方的手往回走。
“啊?”南方有些迷惑,恍惚地抬起頭看著周心藍,看到她笑得溫柔而溫順,如同小時候,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那天,我們是說晚上回去包餃子的吧。”周心藍輕輕地笑了:“餃子還沒包呢。”
南方想起來,那天一家人在一起討論晚上吃什么,最后決定一起包餃子,她愛吃韭菜豬肉餡的,姐姐愛吃香菇豬肉餡的。
“對,餃子還沒包,媽媽你的餃子餡還沒攪和呢?!彼低的ǖ粞蹨I,故作輕松地說。
“對不起啊,這么多年,還沒給你們煮一頓餃子?!彼涯戏骄o緊抱在懷里,“對不起啊,我的孩子。”
“是媽媽不好,這么多年來,你沒有錯?!?/p>
其實當北方欺騙護士的那一天,周心藍就知道她在撒謊,這么多年,沒有拆穿這個真相,她不想破壞女兒心中表達愧疚的方式,就像她自己——對于真正離開的那個南方,她又何嘗不是充滿愧疚呢?
這么多年來,她從未曾想到,曾經(jīng)最不懂事的北方,會讓自己活成南方的樣子。
她變得懂事,不管自己怎樣亂發(fā)脾氣,她都不跟她記仇;她成績沒有那么好,就比別人加倍努力,去保住南方的一切。她以自己的方式去承受種種委屈,用自己的行動去向姐姐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周心藍一直反反復復在北方耳邊重復著。在她思念南方的那么多個日日夜夜里,從來沒有意識到,兩個孩子,都是無辜的,都需要溫柔地被呵護。
最后她們手挽著手一起回家,像很多年前一樣,她們這么多年形成的距離,終于在此刻被彼此的真誠和血濃于水的親情跨越。
“你還活著,真好。”
“媽媽,我愛你?!?/p>
8
南方?jīng)]有改掉自己的身份,周心藍依舊喊她南方,只是再也不會提起北方這兩個字。
那一年的中考,她依舊保持了年級第一的寶座,去了當?shù)刈詈玫哪撬咧小?/p>
在迎接新生的人潮中,她似乎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那身影小小的瘦瘦的,但女孩的眼睛卻依舊瞪得大大的,像個洋娃娃。南方急忙跑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琪!”
兩個人激動得大叫起來,高興地擁抱在一起。
“南方,你那天干嗎不等我說完!其實我還有句話沒有告訴你呢,我很喜歡和你成為好朋友,南方。”
“哦,不對,是一直努力成為南方的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