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功利的追求只是過程而不是目的,
最終要達到精神的自由,
重視和諧和意趣盎然的發(fā)展,
重視真和美。
這就是我近年來一直致力于
藏族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化研究的原因。
今天,曾經(jīng)的阿里似乎已成為荒原的代名詞,既沒有什么大城市,也看不到更多的人影。在這塊30萬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只有六七萬人口。面積相當于內(nèi)地的很多省,人口卻還不到內(nèi)地的一個縣,甚至一個鄉(xiāng)村。如四川的溫江地區(qū),平均每平方千米早就超過了400人,而這里平均每5平方千米才有一個人,有大片無人區(qū)。
由此絕難想象這里1000多年前存在過聞名西藏的五花八門的王國、部落,有的勢力還很強大。
在踏入阿里這片神奇的土地之前,我翻閱了大量藏文文獻和漢文文獻,看了《拉達克王統(tǒng)記》、斯湯因的《西藏文明》、杜齊的《西藏考古》、羅伯特·維他里的《古格普蘭王國》(The kingdom of Guge Brown),本教中有關象雄的記載,藏族古格堪欽·昂旺扎巴的《阿里王統(tǒng)記》和《紅史》、《青史》、《白史》以及很多考古報告。從中得知,阿里曾經(jīng)有過一段極為輝煌燦爛的歷史。
到西藏西部的阿里考察是我多年的夢想。記得1978年我考入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不久,白發(fā)蒼蒼的王森教授拿著一幅西藏地圖給我們上藏族古代史課。當他手上的鉛筆指到阿里時,雙目緊盯著我們說:“這里有很多歷史的空白。”
說到阿里的歷史,人人都要提大小羊同,
但大小羊同究竟在何處,是否就在阿里,
至今也是一個疑問。
不過據(jù)專家考證,《通典》所說的大小羊同與古代的里外象雄大概都在以今天的阿里為核心的位置。大羊同位于和闐以南,由西向東綿延約千里。小羊同在大羊同以西。在吐蕃統(tǒng)一青藏高原之前,阿里一帶不僅有勢力雄厚的大小羊同,還有與吐蕃王朝關系密切的勃律。據(jù)說公元740年,吐蕃的公主嫁給了勃律王為妻?!秲愿敗芬灿杏涊d:“大羊同國東接吐蕃,西接小羊同,北直于闐,東西千余里,神兵八九萬?!笨梢姶笱蛲赜驈V闊,兵強馬壯。而吐蕃王朝建立之初,為了征服大小羊同,真是費了不少心思。一會兒使出聯(lián)姻一招,一會兒進行軍事征討,反反復復多次,“至貞觀末,為吐蕃所滅,分其部眾,散之隙地。” 大小羊同覆滅之后,吐蕃軍隊中還有羊同的痕跡。兩部唐書的吐蕃傳中幾次提到大小羊同,還說在9世紀中葉,吐蕃曾征集8萬蘇毗、吐谷渾和羊同的士兵去保衛(wèi)洮川。直到吐蕃王朝崩潰,大小羊同之名才消聲匿跡。
此外,古老的阿里西部還有一個悉立國。吐蕃史書、《新唐書》、《冊府元龜》都提過它,說它“有戶五萬,神兵五萬”,大致在吐蕃的西南地區(qū),即岡底斯山以西,克什米爾以南,“羈事吐蕃,自古未通中國?!薄澳腥艘钥暡世p頭,衣氈褐,婦人以辮發(fā),著短褐。”“死者葬于中野,不封不樹?!倍裉煊《扰c巴基斯坦正在武裝爭奪的克什米爾,古稱“乞失密”,公元4—8世紀佛教文化在這片西域之土高度發(fā)展,對藏族的古代文化產(chǎn)生過較大的影響。印度的許多高僧曾途經(jīng)克什米爾進入西藏傳教。藏族也曾派出不少名僧前往克什米爾留學。據(jù)《舊唐書·吐蕃傳》,其地“兵馬復多,土廣人稠,糧食豐足”。大約公元709年,悉立國國王被吐蕃大將俘虜;稍后至737年,大小勃律也歸降吐蕃。歷史上這一帶以出產(chǎn)羊毛絨,即開司米而聞名天下。
從大量藏漢文史書及人們的研究成果來看,這片世界屋脊之屋脊,并非從來就如此荒涼。在古代,它既與犍陀羅和烏萇國(斯瓦特)接壤,又與該地區(qū)的小國毗鄰,古老的希臘、波斯和印度文明就從這里傳至吐蕃腹地。這里出現(xiàn)過象雄等繁榮昌盛的文明古國。藏文史書《瑪法本錯湖歷史》《世界地理概說》等都有有關象雄的詳細資料?!妒澜绲乩砀攀觥贩Q象雄分為三個部分:里象雄、中象雄、外象雄。岡底斯山以西三個月路程以外的地區(qū)為外象雄,越過了今天的克什米爾,直接與波斯接壤;中象雄在岡底斯山以西一天的路程之外,東與吐蕃接壤;里象雄以穹保、瀘湖山為中心,包括今天阿里的大部分無人區(qū)和那曲地區(qū),以至安多地區(qū),包括霍得三十九族和甲得二十五族。當時的象雄遠遠超出今天的國界,由十八個國王統(tǒng)治,擁有眾多城鎮(zhèn)、部落,有自己獨特的語言文字和文化。阿里無疑是象雄故地。
著名的本教史書《世界地理概說》說,吐蕃的第一代至第八代贊普,都從象雄地區(qū)請過本教的巫師到雅礱地區(qū)傳教,或為贊普治病。松贊干布的五位妃子中也有一位是象雄國王的公主。盡管今天的藏文是隨著佛教的興起而形成的,藏文史書說松贊干布之前無文字,《冊府元龜》也說“其禮治無文字”,實際上許多學者的研究成果表明,在正式的藏文文字創(chuàng)立之前,已存在一種近似藏文的文字,即象雄文字。據(jù)見過有關珍藏品的邊多、張鷹撰文介紹,札達縣一位著名的藏醫(yī)藏有“斯文”、“象雄文”、“藏文”和“梵文”相對照的古書。一些國外學者已發(fā)表了這方面的研究成果:1965年出版了《藏語象雄語辭典》;法國的斯坦爾在《本教的象雄語》一文中聲稱,藏文就是根據(jù)象雄文而創(chuàng)造的,他還認為象雄文與梵文有一定的淵源關系。而意大利學者朗卡羅布還成立了一個象雄研究所。
阿里從相當古老的時候起就向四鄰開放,
在古代中國與西亞各國的文化交流史上
占有極其重要的位置。
經(jīng)考證,早在唐代,中國與外界的交流,主要是通過陸路。從甘肅、青海、新疆再到西亞的絲綢之路已廣為人知,其實還有另一條走的人較少,但確實存在著的陸路,那就是從四川西部經(jīng)玉樹到吐蕃,再經(jīng)小羊同走向西亞。這條路也可到達當時的波斯,是西藏和波斯之間文化交流的孔道。長期以來,因《西游記》的影響,人們有了這樣的印象:唐代著名的玄奘法師出使西域是沿絲綢之路而行的。但根據(jù)唐義凈《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卷上記載的內(nèi)容來看,玄奘是從阿里進入印度的。隨后,走過這條路的僧人還有道希、玄臺、道卻、道升、玄惠等。現(xiàn)在這條路引起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已有人稱它為麝香之路。其實麝香算不上這條路的代表物,因為當時麝香在交往的幾個國家中算是大路貨,用不著千里迢迢地進行交換。也許稱為珠寶之路更為恰當。據(jù)古代藏文文獻記載,一個名為“大食”的國家很早就與藏族有極為密切的聯(lián)系。所謂“大食”,一些人包括我自己認為就是過去的波斯,現(xiàn)在的伊朗一帶。最早大食只不過是這一地區(qū)一個部族的稱謂,到了公元7世紀,隨著伊斯蘭教在西亞的興起,逐漸形成一個以巴格達、開羅、科爾多瓦、西班牙為中心的阿拉伯文化,在醫(yī)學、數(shù)學、歷法、建筑等各方面取得重大成就,史稱大食國。中世紀時,大食國對亞洲、非洲、歐洲部分地區(qū)的科學文化發(fā)展影響甚大,同時與中國西藏的文化交流也日益頻繁。據(jù)敦煌有關吐蕃歷史的記載:公元732年,“大食與土騎使者均前來贊普王庭致禮。”一些藏文文獻稱“西方月亮落下去的地方,有財寶大食王”。很顯然,唐代及其以前,“大食的財寶”無論是些什么,都曾經(jīng)過阿里地區(qū)輸入西藏,其中包括被藏族人民視為奇珍異寶的料珠、藏紅花等。那里是藏族地區(qū)很多珠寶的來源地?!吨钦呦惭纭诽岬剿少澑刹荚O宴招待大食等地的使臣?!洞笳阉轮尽芬舱f“天竺、漢地、大食及格薩爾等諸大王對松贊干布表示尊敬并獻寶物”。
建立于公元前550—前330年的波斯帝國,到了公元前226年至651年,又建立過薩桑王朝。公元前2世紀,著名的“絲綢之路”開通,西至羅馬。到了公元5世紀后期,波斯與中國經(jīng)濟文化交流更加密切,甚至有波斯人住在中國。因而到了唐代,西藏(當時為吐蕃)的一些風俗習慣,還明顯帶有波斯的風味。近代著名的藏族史學家格燈曲更敦群培的《白史》說:“彼時(指唐代)其他國家與西藏關系最多者,厥為波斯等國。爾時波斯國中,非但盛行佛教,即哲理等學說,也無能比較彼國者。故西藏之王臣,似皆學波斯國之風俗。傳說松贊干布以紅絹纏頭,披彩鍛之斗篷,著鉤尖革履等,亦皆同波斯之風俗……阿里拉達克處,直到現(xiàn)在傳為法王后裔者,于新年等節(jié)會,謂是往昔王之服飾,戴一頂贊形之帽,其頂細長角上有長壽佛像,用紅絹纏縛,絹端于前交錯等等?!彼圆歼_拉宮、大昭寺所供奉的松贊干布像頭上戴的帽子明顯不是藏式的;唐朝宮廷畫家閻立本(627—673)畫有一張和親圖,畫上吐蕃大臣祿東贊那華麗長袍上綴有聯(lián)珠花紋,聯(lián)珠相對稱,并繪有小鳥及其他動物。松贊干布還邀請過一位印度醫(yī)生金剛幢,一位唐代醫(yī)生和一位大食(波斯)的拂林醫(yī)生噶列俄赴藏。但只有“古希臘醫(yī)生”噶列俄被任命為太醫(yī)或醫(yī)師長。后來金城公主于公元8世紀重新推動印度和漢地的醫(yī)學著作翻譯時,她又從拂林請來了一位醫(yī)師,名為畢齊參瓦西拉哈,這個名字明顯有波斯文的痕跡。這位“贊普的貴人”也被任命為太醫(yī),并享有坐在中央一塊高級地毯和被其他人尊敬的特權(quán)。而今著名的藏紅花,藏語叫“格格”,還有小茴香、肉桂等,實際上最早并不是西藏的產(chǎn)品,而是古代波斯人擅長栽培的植物,現(xiàn)在藏語對這些植物的稱呼就是從波斯語中借來的。
石泰安先生在《西藏的文明》中稱,“在班公湖附近的昌孜還有一些用藏文、龜茲文和粟特文所寫的沃教碑文,其時間肯定為公元9世紀。勃律地區(qū)和勃律語如同象雄地區(qū)和大食語(伊朗、阿拉伯)一樣,它們在有關本教和蓮花生上師的傳說中扮演過極為重要的角色”??磥磉@片外表荒僻的土地,實際上從相當古老的時候就開始向四鄰開放。直到現(xiàn)在從阿里發(fā)現(xiàn)的許多文物如巖畫和動物紋飾等,經(jīng)考證是公元6世紀古格王朝興起之前的物品,它既不屬于象雄,也明顯不是古格的遺物,只能說來自于另一個更古老的民族或部落,到底是哪個民族或部落呢?如此等等,各種文獻上留給我們有關阿里歷史文化的疑問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