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艾麗絲·門羅《蕁麻》的敘事藝術(shù)

摘 要：艾麗絲·門羅的短篇小說《蕁麻》構(gòu)思精巧，作品筆法細膩，含而不露卻意味深長。小說以各種敘事手段巧妙地編織素材，意味雋永，情感效果更為強烈。小說中對于故事的講述，摒棄了傳統(tǒng)按時間順序?qū)η楣?jié)進行線性敘述，并且充分利用第一人稱視角敘述的長處，設(shè)置各種懸念，大大增強了作品的表現(xiàn)力。

關(guān)鍵詞：艾麗絲·門羅；《蕁麻》；敘事

作者簡介：林璐（1993.8-），女，漢族，安徽滁州人，碩士研究生在讀，就讀于天津外國語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所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1--02

作為一位以短篇小說而聞名的作家，艾麗絲·門羅總是強調(diào)自己在講故事：“我永遠都在編故事，”“我關(guān)心的是故事本身，是從我的視角出發(fā)的，非常令人滿意的故事，”“我希望我的故事可以打動別人，我不在乎他們是男人、女人還是孩子?！遍T羅對于講故事，有著她自己獨特的一種方式。

一、非線性的敘事結(jié)構(gòu)

不像那些情節(jié)性強的小說那樣情節(jié)跌宕起伏的直接沖擊力，門羅的文字里全是生活、心理和細節(jié)，猶如一泓清泉緩緩流淌，節(jié)奏緩慢卻意味雋永。但是在敘事結(jié)構(gòu)上，門羅總是獨具匠心，很少對故事按照時間的順序進行線性的講述，而總是用倒敘、插敘，對故事情節(jié)進行巧妙地安排，使得作品細膩平淡卻絲毫不會給讀者以乏味感。

《蕁麻》是門羅2001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恨，友誼，追求，愛情，婚姻》中的一個短篇，小說通過女主人公“我”的視角，講述了“我”與邁克之間從童年到成年后起起伏伏的愛情。“我”和邁克兩人從小就是要好的玩伴，從童年青梅竹馬到最后無奈分離，“我”對邁克都有著深深的感情。之后“我”在情感和婚姻上遭遇了許多坎坷與挫折，經(jīng)歷了結(jié)婚、離婚、在結(jié)婚、分居之后，“我”去好友夏妮家作客，再一次與邁克相遇，“我”內(nèi)心對于他的情感再一次被喚醒。就在“我”打算重溫這段感情時，邁克向“我”講述了他的生活過往，他的不幸經(jīng)歷以及“我”與他之間過往的一切使“我”突然理解了愛情的真諦。

關(guān)于“我”的這段持續(xù)了很久的愛情故事，在小說中并不是以一個完整的故事呈現(xiàn)的，門羅把它切割了成了一塊又一塊，重新組裝，使之呈現(xiàn)出一種生活流的狀態(tài)，并且夾雜著許多心理活動描寫，從而在心里流程中講述故事。而且，她總是會找到細碎故事片段中的某一個關(guān)鍵點作為故事的插入點，這個關(guān)鍵點大多是故事中間的部分，這樣便于把它作為一個時間基點，在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之間進行時空穿插和切換，進行倒敘、插敘、正敘、補敘的組合，使各種敘述方式有有序地交融在一起。

在《蕁麻》的開篇，便已經(jīng)是“1979年夏天”，“我來到我的朋友夏妮在安大略省阿克斯布里奇附近的房子，走進廚房，看見一個男人站在操作臺邊，在給自己弄番茄醬三明治”[1]。對于這個男人，作者絲毫沒有多加描述，而是筆鋒一轉(zhuǎn)，“我”因為房子附近的高爾夫球場而“觸景生情”，開始回憶起自己的童年時光。兒時，“我”與鉆井人的兒子邁克共度了一段美好時光。他比“我”大一歲零兩個月，我們一起玩耍，一起嬉戲。在打仗游戲里，“我給邁克供應(yīng)彈藥，他也會在受傷時喊我的名字，每當有叫聲傳來，就會有一股熱切的驚懼，如一股電流傳遍全身，一種奉獻的美妙感覺。（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2]。在這些天真爛漫的日子里，“我”漸漸產(chǎn)生了對邁克朦朧的情愫。“我”意識到兩人之間某種曖昧關(guān)系，不覺得我們像夫妻?；橐錾钤谀暧椎摹拔摇毖壑惺鞘裁礃拥哪?？“那些人都上了年紀，而且生活在各自不同的世界里，似乎彼此互不相識?！盵3]而我們是那么親密，更像是熱戀中的情侶。如此細膩的心理感受，表明“我”開始對愛情產(chǎn)生了感性的理解和認識?！拔摇本痛碎_始無時無刻留意著對方的舉手投足?！懊刻煸缟衔叶枷胍吹剿纳碛?。我愛慕他的一切，他的脖子背，腦袋的形狀，他皺眉頭的樣子，長長的光腳趾，臟臟的胳膊肘，他的聲音，他的氣味?！盵4]然而“我”還未理清楚自己對于邁克的懵懂情感時，邁克卻突然不告而別。至此，回憶陷入暫停，作者轉(zhuǎn)而插敘了“我”與朋友夏妮之間的故事以及“我”之前失敗的婚姻經(jīng)歷，由于過往愛情與婚姻的接連失敗，女主人公“我”在追求“自由、平等、純真、摯愛”的過程中不斷遭遇挫折，陷入痛苦的“我”無奈向好友夏妮求助，她邀“我”到自己家做客，由此故事時空又回到了開頭的1979年夏天，作者此時方才揭曉同時在朋友家里做客的人恰好就是“我”兒時的親密伙伴邁克，。作者讓讀者和“我”一起經(jīng)歷了漫長的等待，也都期待兩人之間能夠有圓滿的結(jié)局。只是，在與邁克經(jīng)歷了一場暴風雨后，“我”了解到邁克內(nèi)心的痛苦，同時徹底領(lǐng)悟了愛情。而“我”與邁克之間，“在我們的友誼漸漸淡化的歲月里，我沒有再向夏妮打聽他的消息，也沒有得到任何消息?！?/p>

二、內(nèi)聚焦的敘事視角

在門羅的作品里，女性往往是主角，故事大多從女性的視角出發(fā)，充分展現(xiàn)出她們的婚姻狀況、思維方式與精神狀態(tài)。在《蕁麻》中，門羅通過第一人稱視角，從女主人公“我”的視角出發(fā)對故事進行敘述，同時進行了大量的心理描寫，不論是生活經(jīng)歷，還是心理狀態(tài)，都更加真實可感。

在女主人公回憶往事時，寫到童年和邁克在一起的情景，加上了大量的心理活動描寫，“我們像那樣的情侶，如膠似漆，似水如魚，卻又大化無痕。至少，在我看來，神圣莊嚴而又動人心魂。”“但我對邁克的感情，卻如潘多拉魔盒般被漸漸打開。情思萬縷，萬縷情思，卻在心間涌動。只要一見到他，便會如電擊般，悸動溫柔立刻傳遍周身每一寸肌膚之下。那種感覺可謂極視聽之娛??？每日清晨，睡夢初醒，剛剛睜開眼，卻是強烈地渴望要見到他，想要聽到鉆井人的卡車駛過小路的聲音。跌跌撞撞，咔咔嗒嗒。我崇拜他的一切，但卻不露聲色。他的后頸，他頭形狀，他蹙眉的樣子，他那長長的光指甲，還有他臟臟的肘，他充滿自信，洪亮的聲音。他的笑?！盵5]這一段小女孩的內(nèi)心片段，充分展現(xiàn)出童年時期的“我”對于邁克的那種懵懂愛戀。

和這段描寫形成對比的是成年后的女主人公的心理描寫?！拔抑罒o論危險系數(shù)有多低，他都不會到我這兒的。在他朋友的房里，而且他們可能還會成為他妻子的朋友，這樣做實在太低劣了。他如何能確定這就是我想要的？或者這是他自己真正想要的？甚至連我自己都無法確定。直到今天，我總認為自己是那樣的女人，那任何時候?qū)Ω约和补舱淼哪腥酥邑懖欢呐恕?/p>

我的睡眠很淺，夢里千篇一律充斥著情欲，還有些令人不快又郁悶的次要情節(jié)。有時邁克正準備要配合了，但我們卻遭遇障礙。有時他不按計劃行事，他說他會送一個禮物給我，結(jié)果卻給弄丟了。對他而言找到這禮物極為重要。我告訴他無須介意，我對禮物沒興趣，因為他本身就是我的禮物，一個我曾經(jīng)愛著，并且一直愛著的人。我對他說了這些話。但是他卻顯得心不在焉。而且有時候他還責備我?！盵6]此時的“我”早已經(jīng)歷過成年人的愛情與婚姻，對于男人的感覺和需要與小女孩有天壤之別，而這種充滿情欲的感覺正是“我”少年時期認為惡心的事情。

作品中以第一人稱敘述視角來進行敘述，同時伴以大量的心理描寫，使讀者能生動地感受到一個身處婚姻困境中的已婚女子在見到曾經(jīng)的夢中情人時心里產(chǎn)生的躁動與欲望。但對于這種躁動與欲望，作者并非要加以譴責，而是想要體現(xiàn)女性在遭遇婚姻困境、飽受折磨后，想要釋放內(nèi)心情感的強烈需求。最終，在“我”與邁克在短暫的相處時間內(nèi)再次經(jīng)歷了種種之后，“我”終于徹底領(lǐng)悟到了婚姻與愛情的真諦。

三、敘事手法

在《蕁麻》中，門羅保持了她創(chuàng)作時一貫的細膩筆法，在作品中大量鋪陳各種細節(jié)，充分設(shè)置懸念，細致地埋下伏筆，使得作品即使整體敘事節(jié)奏緩慢，卻并不枯燥乏味，相反各種懸念與巧合大大增強了小說的可讀性。

在作品的開篇，作者就寫到了“我”進入朋友家廚房后看到的一個正在弄番茄醬三明治的男人。在讀者想要對這個陌生男人一探究竟的時候，作者卻絲毫不作任何透露，轉(zhuǎn)而對女主人公的童年生活進行倒敘，又插敘了女主人公“我”之前在追求“自由、平等、純真、摯愛”的過程中屢屢遇挫。一直等到時空回到“現(xiàn)在”，“我”偶然進入廚房，才發(fā)現(xiàn)那個陌生男人竟然就是“我”始終難以忘懷的兒時玩伴邁克?！啊悄恪Ｎ覀儙缀醍惪谕暤卣f。我們笑了，我奔向他，他朝我走過來。我們握了握手。”

“這世界真小?！?/p>

邁克和我還在看著彼此，笑著——似乎在彼此澄清，夏妮和約翰遜也許覺得奇妙的這個發(fā)現(xiàn)，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好運氣喜劇性的爆發(fā)。[7]

在小說開篇就設(shè)置下的懸念在此終于揭開謎底，而對于這個陌生男人原來就是邁克，讀者也會覺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在倒敘“我”兒時與邁克共度的美好時光時，作者其實早已埋下了小小的伏筆——邁克吃飯時“喜歡把果醬涂到面包上”，而“我”走進廚房時就正好看到邁克背對著在那里往面包上涂番茄醬。也正是因為邁克的再次出現(xiàn)和我們之間的再次相遇，才引發(fā)了之后“我”與他之間發(fā)生的種種，以及由此導(dǎo)致的“我”對于他，對于愛情，對于婚姻的一系列心理和情感的轉(zhuǎn)變。

在《蕁麻》中，門羅在故事講述的最后，沒有給出一個大團圓的結(jié)局，也沒有給出令人感到遺憾惋惜的不完美結(jié)局，而是以一種相對開放式的結(jié)構(gòu)，以一種“頓悟”的方式，讓故事就此打住，而“我”與邁克之間究竟會何去何從，都已不那么重要了。

好吧。如果我們再次見面或者不再見面，都會是同樣的老一套。不可使用、深知本分的愛情（有人說這種愛情不真實，因為它不會冒險扭斷脖子，變成糟糕的笑料，或是悲傷地逝去）不會拿任何東西來冒險，卻像一條甜蜜的涓涓細流，一個深藏在地下的源泉。這新的沉靜如封印般壓于其上，將它封存。[8]

在深陷婚姻危機時，“我”與曾經(jīng)的夢中情人邁克不期而遇，但在與邁克經(jīng)歷了一場暴風雨后，“我”了解到邁克內(nèi)心的痛苦，徹底領(lǐng)悟了愛情。作者帶領(lǐng)著讀者深切感受了“我”這么多年起起伏伏的情感變化，從懵懂的愛戀，到失去后的不知所措，經(jīng)歷了數(shù)次失敗婚姻的痛苦，再次相遇后失而復(fù)得的喜悅，以及最終對于愛情徹徹底底的體悟。就是這樣，一個追求自由，追求獨立，而又充分尊重他人的自由的女性形象被成功地塑造出來。作者通過女主人公對愛情的領(lǐng)悟，向讀者揭示了現(xiàn)代社會中女性應(yīng)該如何對待婚姻，理解愛情。

四、結(jié)語

女性以及愛情婚姻是一直以來愛麗絲·門羅寫作中所關(guān)注的，作為一個以短篇見長的小說家，在她的筆下流露出來并非驚人的哲理，相反地，她似乎是通過娓娓道來的方式讓讀者體味小說中關(guān)于女性在平凡的生活中的人生百味，細致入微，卻又不得不讓人感嘆，通過短小精悍的篇幅，門羅帶我們進入了她的文學領(lǐng)域，這不僅僅是地域上的，也是精神上的。

注釋：

[1]艾麗絲·門羅：《恨，友誼，追求，愛情，婚姻》，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年11月。

[2]同上。

[3]同上。

[4]同上。

[5]艾麗絲·門羅：《恨，友誼，追求，愛情，婚姻》，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年11月。

[6]艾麗絲·門羅：《恨，友誼，追求，愛情，婚姻》，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年11月。

[7]同上。

[8]艾麗絲·門羅：《恨，友誼，追求，愛情，婚姻》，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年11月。

參考文獻：

[1]艾麗絲·門羅：《恨，友誼，追求，愛情，婚姻》，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年11月。

[2]袁煒：《愛麗絲·門羅小說<蕁麻子>中的女性主義》，載《短篇小說》2014年第22期，第109-110頁。

[3]王峰靈：《試析艾麗絲.門羅的短篇小說<蕁麻>的敘事策略》，載《語文建設(shè)》2015年15期，第55-56頁。

[4]張璐：《<蕁麻>中理智與情感碰撞下的愛情觀》，載《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9月，第127-129頁。

[5]郝明星：《艾麗絲·門羅短篇小說<蕁麻>敘事策略分析》，載《才智》2009年26期，第12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