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凌
居住在小區(qū),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很淡漠,和大多數(shù)的城里人一樣,家家關(guān)起門來過日子,老死不相往來。樓道里“狹路相逢”,也只是側(cè)側(cè)身而已。如果對門的兩家人在街上相遇,就有些尷尬:不理,不太好意思;說話,又感覺突兀。結(jié)果是,目光粘連幾秒鐘,又迅速漂移到別處,看花,看樹,就是不再看對面的那個人。
有一次,母親從鄉(xiāng)下來,帶來好多南瓜,吃不完,母親說,給樓上樓下送點啊。我抱著南瓜,在樓道里走了幾趟,最后又“呼哧呼哧”地扛回家——平時不說話,突然送人以瓜,不是嚇人嗎?母親嘆道,你們這樣,還叫鄰居嗎?
鄰居,當然是的,因為比鄰而居。只不過,人人臉上都垂著冰掛,所以,我們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但,這種陌生卻在一夜之間,突然間解凍了。
事情是這樣的:小區(qū)里出現(xiàn)了一輪“紅太陽”——一位退休的老師傅,看到大家這樣冷漠,就想了個點子:在小區(qū)里舉辦“百家宴”,涼菜由社區(qū)來準備,要求每家炒兩個熱菜,一起參加晚宴。
香風動十里,電視臺、報紙的記者聞風而來。
宴會的前一天夜里,我聽到樓道上有動靜,打開門一看,嚇了一跳,平時亂糟糟的樓道,這會兒變得鏡子似的亮。樓上兩位鄰居正拿著掃把,拎著水桶,又是沖,又是掃。見我開門,不約而同地笑了。
我能做點什么呢?看看灰蒙蒙的樓梯欄桿,我想,有了!于是,從家里拿出抹布。
愛心會傳染。我們擦到一樓,樓道里已擠了一大群人,掃地的,拖地的,抹門的……像過節(jié)似的,大家雖然還不大說話,心卻是齊的。
第二天早上,在菜市上,遇到一樓的老太,她微笑地看著我:“晚上做什么菜?”我說,做熏魚、麻婆豆腐,你做什么?她說,炒南瓜吧。我說,等著晚上吃你做的南瓜。她又說,你什么時候想吃南瓜去我家拿,我種了好多呢。我笑說,好?。?/p>
這個老太,和她沒說過話,只知道她特別會過日子,在近郊開荒,秋天到了,玉米芯、棉花殼,把樓道塞得滿滿的,挺煩人?,F(xiàn)在看來,和藹又勤勞。
小區(qū)門前掛著兩個大紅燈籠,迎門墻上寫著“歡迎回家,快樂生活”,溫暖洋溢。宴會在小區(qū)的空地上舉辦,桌子椅子,擺得整整齊齊,上面鋪著干凈的桌布。
傍晚6點半,鈴聲驟然響起,家家都端著菜,喜氣洋洋、爭先恐后地出來了,比過年還熱鬧。樓道里的孤寡老人也被攙扶出來,這些老人不用做菜,拿著筷子來參加就行了。組織者說,最不應該忘記的,就是他們。老人們被大家招呼著,滄桑的臉上綻放如菊。
不是結(jié)婚,不是過年,一個樓道的人坐在一起,共同舉杯,相視而笑,感覺很奇妙。十幾年的冰,悄然消融。我們曾經(jīng)那么陌生,現(xiàn)在卻如此親近。相互間的印象,也在發(fā)生著變化。
就說我們樓上那個女子,高高壯壯,臉上的表情生硬、強勢,臉拉得驢那么長,平時看到她,總感劍拔弩張,這時候的她,卻拿著飲料,微笑著一個個給大家斟上。她照顧自己的母親也細致入微,夾菜、低語,小鳥依人,今晚,她是最溫柔的小女子。
樂隊奏過,是自我展示時間。有一個人,我印象極深,他說:“親愛的鄰居們,平時我們聯(lián)系不多,今天,我要給大家演奏幾曲,祝大家永遠開開心心?!彼底嗔素Q笛,又唱了一曲《北國之春》,掌聲雷動。我這才知道,他竟然是市里最有名的音樂家,想起以前,有人來我們院里學音樂,我說哪有音樂老師啊。
除了他,還有著名的鋼琴演奏家、五星級酒店的大廚、師范學院的教授、記者、作家……藏龍臥虎,以前渾然不覺。我的女兒跑很遠學音樂,現(xiàn)在看來,真是笨死了,近水樓臺不得月,名家就在隔壁??!
這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一次最溫暖的相聚。相信每個人的心里,都充滿了溫暖和感動,這種情愫在人與人之間流淌,連孩子都感覺到了。晚宴后的第二天晚上,我女兒回家,一進門就興奮地對我說:“媽媽,我剛才在樓梯上碰到樓上的那位阿姨,她笑著問我,放學了?”
我說,再遇到阿姨,你也要主動向人家問好啊。女兒點點頭。
溝通其實并不難,只要把每一次相遇,都當作溫暖的傳遞。
(黃玉薦自2017年2月9日《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