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學東
故鄉(xiāng)的黃梅天,雨水連綿,到處水勢洶涌。
過去河道都是生產隊集體所有,不同的河道歸屬不同的生產隊,每條河里都養(yǎng)魚,平素都用柵欄或鐵網圍欄,怕魚跑。但黃梅天一來,如河水漲得太快,這些大多會扯開走水,于是有了下水魚。
與黃梅天逆水而上的上水魚不同,下水魚是順水而下,而且,下水魚以大魚為主,青草鰱鳙鯉魚白條都有,甚至連下水的鯽魚,都比上水鯽魚要大許多。
通常,這些涵洞口,上水魚也會有,但水勢洶涌,有這份能耐的魚很少,除了些鯰魚盤踞于邊上草里。而更多是被水流裹挾順水而下的下水魚。
在這種涵洞口,沒有人會去捉上水魚,只會去捉下水魚。而且小孩通常是不被允許去捉下水魚的,水太急,容易出事。
黃梅天的雨水,是白天連著晚上。通常入梅之后,通常在第一場大雨來臨之前,捉下水魚的人家就盤算“搶地盤”了——因為許多小伙子會去捉下水魚。盡管魚是養(yǎng)的,但按舊俗,捉到的上水魚下水魚,都屬于無主之魚,歸捉到之人,不算偷搶。
父親是附近有名的打魚能手,捉下水魚自然是他的拿手好戲。捉下水魚用的是用尼龍繩編制的大網兜,俗稱“海斗”,這個“海斗”有大中小三種,小的主要是捉上水魚,小孩玩的多,大中型都是根據(jù)堤壩涵洞口子大小做的。我記得我家的大海斗,口子上用毛竹片箍成,口子有銅鑼匾那么大,網眼也大許多,中型的口子也有苗籃那么大。海意味著大,斗,則是指網兜的形狀。
捉下水魚也叫“裝魚”,在吳語里,“張”“裝”同音,有人用“張魚”,其實還是應該是“裝魚”,無論是用退籠還是海斗,都是去裝魚的。
黃梅天的雨水白天連著晚上,如果沒人搶地盤,父親總是會在晚上八點左右,叫上堂叔,帶上各式海斗,去捉下水魚。下水魚也是晚上最多。
父親和堂叔對于幾個村子周圍那些河道那些涵洞口地勢地形非常熟悉,對哪些涵洞口下水魚最多也是最熟悉。他們通常是找我們村有份的河道堤壩去張海斗裝魚。
找到一處涵洞口,在涵洞下方,把海斗插進水里,然后用比較粗的竹竿或樹枝,交叉插進水里,把海斗緊靠涵洞口固定住,然后在海斗口與涵洞接洽處敷上一把草作為掩飾,則就可以了,既防水急魚大沖走海斗,也可以增加過路人偷海斗的難度。大涵洞就用大海斗,小涵洞就用小海斗。
安裝好后,回家稍微休息一會,晚上父親和堂叔會輪流去查看,有時有人經過時發(fā)現(xiàn)有魚,會順手牽羊,連你的海斗一起偷走,當然那時雨夜行人少,更多是因為魚大魚多,有時怕海斗撐不住魚的折騰,會把海斗扯脫被水沖走,這種情況常有。
一夜過去,通常所獲不菲。
到白天,除非雨大,否則通常會把海斗取回家,一來白天下水魚少,二來目標明顯,就在路邊,明擺著誨盜,不值當。
我小時候印象最深的一次捉下水魚,是沒有用海斗的。那個時候,我們村邊的西浜頭連通南大漕的涵洞口,一條大青魚擠在了涵洞口,下不去,我們幾個小孩用魚叉叉了它,反被它的勁力把小魚叉帶跑了,父親拎著條板凳,在涵洞口瞅準機會,一板登砸在青魚的腦袋上,把魚砸暈了,撈上來一秤,有二十多斤重,全村分了。
如今故鄉(xiāng)的河道,除了專業(yè)養(yǎng)殖用的,以及少有的幾條大河,雖經整治,但許多還是死水,臭水,河道里不知道還有沒有魚,即便有,也是重金屬污染很重。而下水魚,也基本上已是歷史名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