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客大理行

吳艷

徐霞客，明代杰出的地理學(xué)家、旅行家和文學(xué)家，他一生寄情山水，東渡普陀，北履燕冀，南涉閩粵，西北直攀太華之巔，西南達于祖國邊陲，用一生的行走和卓絕的探險為中國乃至世界地理學(xué)做出了積極貢獻，被譽為“曠世游圣”，名垂青史。

徐霞客名弘祖，字振之，號霞客，萬歷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1587年1月5日）出生于南直隸江陰（今江蘇江陰市）的一個書香門第，從小博覽群書，尤好地理方志。與父親一樣，他無意功名，卻志在山河，在母親的支持下，從十八歲第一次出游后的三十多年時間里，先后從江蘇到達浙江、山東、山西、陜西、河北、河南、安徽、江西、福建、廣東、湖南、湖北、廣西、貴州、云南各地，行程數(shù)萬里，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徐霞客一路以探險家的精神尋幽探秘，以科學(xué)家的嚴謹觀察地理風(fēng)物，以文學(xué)家的筆觸記錄所見所感，寫下六十多萬字的旅游日記，由后人匯編成《徐霞客游記》，語言清新質(zhì)樸，不但是系統(tǒng)考察祖國地貌地質(zhì)的地理名著，還記錄了歷史典故、民族風(fēng)情，具有相當(dāng)?shù)氖妨蟽r值，同時也是文字優(yōu)美的文學(xué)佳作，可謂明末社會的一部百科全書，也是中國旅游史及中國文化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在《徐霞客游記》里有一半的篇幅記錄了他在西南地區(qū)的考察經(jīng)歷。崇禎九年（1636年）四十九歲的徐霞客開啟的這段旅程，歷時四年，行經(jīng)九省，路程三萬余里，被他稱為“萬里遐征”。為了這次平生最為艱險的出游，他已經(jīng)默默地準備了許多年。西南之行，經(jīng)歷了無數(shù)艱難險阻，遇盜、絕糧、涉險、病痛仍矢志不移，其精神令人欽佩嘆服，而這次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壯游，也使他憑借在地理學(xué)上取得的輝煌成就而彪炳史冊，光耀千古。

萬里遐征中的《滇游日記》篇，詳細記錄了徐霞客的云南考察歷程，以26萬余言占據(jù)了《徐霞客游記》中五分之二的篇幅。崇禎十一年（1638年）五月初十徐霞客由滇南勝境關(guān)進入云南，先后游歷了滇東和滇南地區(qū)，于十二月十六日從祥云普淜進入大理境內(nèi)，經(jīng)云南驛到達賓川雞足山，小住月余，崇禎十二年（1639年）正月離開雞足山經(jīng)鶴慶前往麗江，二月十一日離開麗江，經(jīng)鶴慶、劍川、洱源、大理、下關(guān)，西去漾濞、永平，于三月二十八日抵達永昌（保山），在考察了保山、騰沖等地后，徐霞客于八月十六日回到大理進入巍山境內(nèi)，經(jīng)祥云到賓川再上雞足山，結(jié)束了他偉大的萬里遐征，在《徐霞客游記》中留下關(guān)于大理地區(qū)濃墨重彩的一筆。四百多年后，讓我們從《徐霞客游記》中跟隨他的腳步，透過他的視角，穿越歷史的煙云，一覽明朝末年大理地區(qū)的生動圖景。

一

崇禎十一年（1638年），這年冬天格外寒冷，行將就木的大明王朝內(nèi)憂外患，云譎波詭。而地處偏遠的西南還處在一片祥和安寧的氛圍之中。十二月十六日這天，山間小道上走來一位風(fēng)塵仆仆的旅人，他年過半百卻精神矍鑠，他身著短衣，頭戴遠游冠，腳踏草鞋，拄著一只手杖，背負著行囊在崎嶇的山路上健步如飛。路過關(guān)帝廟時，他停下來歇腳，取出隨身攜帶的筆墨，開始認真地記錄。他，不是一位普通的旅人，他是向著西南邊疆苦行跋涉了兩年多的旅游家、地理學(xué)家徐霞客。此時，他已一步步走過姚州，進入云南驛地界。每到一處，他總要登高望遠，以地理學(xué)的角度審視山川走向，水脈分合，在他心里，有著對江河山川追根溯源的志向，而所有的考察和分析，都被他詳細地記錄在了日記里。在水盆鋪，他遠眺洱海衛(wèi)城周圍的山脈，對照輿圖仔細觀察水目山、天華山、九鼎山山形，認真推導(dǎo)元江、金沙江的走勢，一一確認清華洞、天申堂、沙橋、沫滂、云南驛等地的方位，隨即疾行數(shù)里，與先行的仆人顧行會合投宿于云南驛。

第二天黎明飯后，徐霞客便向水目寺出發(fā)。一路尋幽訪古、遍覽名勝也是徐霞客旅程的重要內(nèi)容。游記里，行程的記錄也是非常詳細。去往水目山途徑練場村，徐霞客在溫泉等候了兩個小時，沐浴的婦女們洗完了，他才美美地洗了一個澡，消除了路途中的疲勞。在水目山考察的兩天，徐霞客先后參觀了玉皇閣、普賢寺、靈光寺、舊寺、無影庵、觀音閣，拜訪了僧人無住、慧然，也受到僧人戒月、妙忍的接待。在觀音閣，他還看到了天開十六年（1220年）楚州人趙祐撰寫的《淵公碑》。此碑記載了大理國相國高泰明的曾孫、護法公高量成的兒子皎淵（俗名高成忠）在水目山出家為僧的經(jīng)過及其生平，是大理國時期的重要歷史文物，如今只遺留殘片，徐霞客有幸得見完整的碑刻，證明明末此碑還完好存在。

到水目山的第三天，雨雪交加，僧人無住苦苦挽留，直到中午天晴后，徐霞客才又繼續(xù)上路。他不顧雨雪后的寒冷和道路的泥濘，一路疾行前往清華洞考察。探洞，也是徐霞客地理考察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萬里遐征以來，他對湖南、廣西、貴州、云南等地的溶洞進行了認真細致的考察，對不同的石灰?guī)r地貌進行了詳細的描述、記載和研究，是世界上最早的石灰?guī)r地貌學(xué)者?？疾焱昵迦A洞，徐霞客進入洱海衛(wèi)城。洱海衛(wèi)城由明軍指揮賴鎮(zhèn)、都督馮城及千百戶等官督建于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因明軍在祥云（當(dāng)時的云南縣）境內(nèi)設(shè)置而得名。

第二天，徐霞客由洱海衛(wèi)城西門出發(fā)，一路經(jīng)四平坡、九鼎山寺、北溪橋、梁王村、松子哨到達祥云與賓川交界處后到山崗鋪住下。進入賓川地界后，徐霞客依舊步履匆匆，途經(jīng)賓居、火頭基（今河頭基）、總府莊、賓川州城、大羅城，一邊觀覽山川形勢，一邊找到了由江果村（今江股）前往雞足山的路。他不由加快了速度，越過腳下一座又一座小山崗，終于看到了如屏風(fēng)橫列的山脊，他的眼睛不由濕潤了，一幕幕往事浮上心頭。

此次萬里遐征，徐霞客不是一個人，他還帶著仆人顧行和南京迎福寺僧人靜聞。靜聞，篤信佛法，刺血寫成《法華經(jīng)》，發(fā)愿供奉云南雞足山，聽其師父蓮舟法師說徐霞客將往西南，遂與徐霞客結(jié)伴同行，一路談古論今，結(jié)下深厚的友情。崇禎十年（1637年）二月十一日夜里，在湖南湘西，徐霞客一行夜泊湘江，不想?yún)s突遭盜匪的搶劫。情況危急，徐霞客與顧行等人跳水逃脫，靜聞勇敢地和盜匪周旋，從火中救下了佛經(jīng)和徐霞客隨身攜帶的書籍日記，不幸被盜賊刺中兩刀。對此義舉，徐霞客感念不已，成就兩人的生死情誼。湘西遇盜，財物盡失、身無片縷，如此險況窘境仍未攔住徐霞客和靜聞前行的腳步，他們一路跋山涉水，從湖南永州進入廣西，經(jīng)桂林、柳州、永淳直至南寧。然而，一路旅途勞頓，加之氣候惡劣帶來的水土不服，徐霞客多感不適，靜聞更是一病不起。不得已，徐霞客只有暫別靜聞，踏上考察廣西境內(nèi)的旅程。然而，待他結(jié)束行程折回南寧時，靜聞卻已于他走后的第二日與世永訣。徐霞客懷著悲痛的心情，為靜聞料理了后事。為完成靜聞的遺愿，他毅然攜其骨灰，更加堅定地向雞足山走來。如今，雞足山已近在眼前，回首與靜聞的生死情誼和一路艱辛，徐霞客怎能不感慨萬千，淚濕衣襟。

翌日，在匆匆觀覽“金牛溢井” 、“廣甸流芳”和“煉法龍?zhí)丁眲俚貥酥竞?，徐霞客?jīng)煉洞向西登嶺。饑腸轆轆的徐霞客在拈花寺吃過飯后，于崇禎十一年（1638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終于到達雞足山“靈山一會”坊，順著山間淙淙溪水和密林掩映的小道，踏入了這片令他癡迷的佛國圣境。

二

雞足山，因山勢“前列三峰，后拖一嶺，儼然雞足”而得名。傳說它是釋迦牟尼大弟子迦葉入滅禪定之所，為中國五大佛教名山之一，與山西五臺山、四川峨眉山、浙江普陀山、安徽九華山等佛教圣地齊名，響譽南亞、東南亞。徐霞客自崇禎十一年（1638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上山到崇禎十二年（1639年）正月二十二日離開，在雞足山駐留了整整一個月，主要落腳于悉檀寺。悉檀寺，為麗江土司木增于萬歷四十五年（1617年）為母求壽捐銀所建，是明末雞足山規(guī)模宏麗的主要寺院之一。徐霞客在這里受到了住持弘辨和安仁熱情周到的接待，靜聞血書的《法華經(jīng)》也被供奉于此。十二月二十六日，徐霞客在眾僧人的幫助下，將靜聞安葬于雞足山文筆峰下。靜聞的墓志銘成為這段傳奇友情的最佳詮釋：孰驅(qū)之來，遷此皮囊。孰負之去，霞客俠腸。志葬名山，骨且不死。千古傳之，佳話臻此！

此后，徐霞客開始了對雞足山的考察和探索，所到之處也受到雞足山僧人的熱情款待。這年除夕，徐霞客宿于莘野靜室，于萬籟俱靜的群山之巔俯瞰人間燈火，真有“一宵勝人間千百宵”的感受！

崇禎十二年正月，徐霞客在雞足山盡情觀覽，遍游各處勝景、尋訪高僧大德，親自踏勘雞足山的奇峰秀石、泉林崖瀑，遍尋山中寺庵、靜室、清泉、懸瀑、陡崖、奇樹，雞足山的一山一峰、一泉一瀑乃至一花一樹、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印在他腦海中，通過他的記錄為我們還原了一幅明末雞足山寺宇繁盛、香火興旺的生動畫卷。《徐霞客游記》中，提及雞足山有名有姓的僧侶五六十人，涉及寺庵靜室七八十座，成為研究明末雞足山佛教乃至中國佛教的詳細史料。在這里，他與僧人們談佛議禪、觀書論畫、品茗賞花，更多的時間則是外出考察，登山吟詩，觀瀑放歌，瞰景慨嘆，為睹勝景攀山涉水，不懼履危蹈險。雞足山的雄奇壯麗令他嘆為觀止，在雞足山留下詩作二十三首，高度概括總結(jié)出雞足山絕頂“東觀日出，西望蒼洱，南睹祥云，北眺玉龍”和“華首重門、羅漢絕壁、獅林靈泉、放光瑞影、華首綰勝、瀑布騰空、傳衣古松和古洞別天”十景。

匆匆一月，徐霞客意猶未盡，然而，麗江木增土司派來的使者已等候多時，徐霞客便于正月二十二日暫別雞足山，隨使者前往麗江。走前，徐霞客特意將大件行李寄放在寺中，打算從麗江回來再上雞足山。

三

作為麗江土司的貴客，徐霞客極力推辭備好的馬匹，堅持以步行丈量一路的山水美景。沿雞足山西麓下山，出賓川界向鄧川走去，一路經(jīng)過白沙嘴、和光橋、羅武城、千戶營、百戶營和新廠，到達鄧川州和鶴慶府的分界處中所屯。第二天，繼續(xù)北行，顧仆和麗江使者走大路，徐霞客一人獨自探訪沿途的腰龍洞。卻無意找到了雞鳴寺龍洞，洞不深，有僧人伴洞而居，吃齋念佛。徐霞客光著腳爬到洞上方的青蓮界，繼續(xù)尋找腰龍洞，卻已走錯，無路折返，只有悵然不快地繼續(xù)向前。經(jīng)過鶴慶南衙北衙時，徐霞客對兩地的銀礦業(yè)進行了考察和記錄。隨后，經(jīng)過西邑、金井（今金井壩）匆匆趕到了松檜。一路上，徐霞客興致不減，路邊的桃花，水里的荷花都讓他驚嘆，日暮時分，他還欣賞到了鶴慶府日光倒影群山具有“石寶之異”的奇景。

從松檜出發(fā)經(jīng)波羅莊到達桃李掩映的三底河莊，徐霞客攀山涉水，認真細致地探尋了漾共江的水流走向，及與楓密河、金沙江的關(guān)系，在日記里還記錄了贊陀崛多將一片汪洋的鶴慶壩子變?yōu)榱继锏膫髡f。這天下午，徐霞客經(jīng)甸尾村、長康鋪坊的鶴川橋進入了鶴慶府城南門。鶴慶府給徐霞客的印象是“城墻雖然不高，但城內(nèi)文廟宏偉整齊”，他還提到了鶴慶府署、鼓樓、新城、舊城、守御所、演武場的具體方位，成為研究明代鶴慶府城的一手資料。

離開鶴慶，徐霞客由馮密（今逢密）、七和一帶，進入邱塘關(guān)到達麗江。在麗江，徐霞客受到了麗江土司木增的盛情款待。懷著對中原文化的欽慕與向往，木增對徐霞客禮遇有加，兩人相見恨晚，相談甚歡。然而出于安全方面的考慮，木增沒有同意徐霞客繼續(xù)北上藏區(qū)考察，但是面對木增文化交流的請求，徐霞客不遺余力、挑燈夜戰(zhàn)，出色地完成了一位中原文化使者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對漢文化的宣傳與推廣。

逗留月余，二月十一日，徐霞客離開麗江，由邱塘關(guān)折返鶴慶，投宿于馮密。第二天，徐霞客得以游覽了上次經(jīng)過卻沒有時間游覽的青玄洞。徐霞客探洞后認為，清玄洞幽遠深邃，洞外有陡崖，山下有碧水，可謂絕妙的勝景。隨后，徐霞客還探訪了香米龍?zhí)?、士莊龍?zhí)?，?jīng)過鶴鳴寺來到了石寨村（今新華村），一路對鶴慶的水源情況進行了深入的探究，最終投宿到鶴慶府城。來回兩次行經(jīng)鶴慶，水土肥美的田園景象給徐霞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對鶴慶的山川形勢進行了總結(jié)概括，認為鶴慶壩子“田禾豐美，甲于諸郡”。

二月十三日一早，徐霞客離開鶴慶府城，經(jīng)過旗鼓山觀山覽勢，沿峽谷行進，翻山越嶺，過汝南哨后，在險峻的道路間迂回前行，跋山涉水，地勢漸漸開闊，遠望水光掩映的劍湖和白雪皚皚的老君山，徐霞客終于到達下一站目的地——劍川！

四

二月十四日，徐霞客冒著霏霏細雨，從離劍川州治約十里的山塍塘出發(fā)，一路走一路對劍川周邊的水源分布情況進行了考察和分析。徐霞客從東街入城，把行李寄放到北街的楊貢士家，到集市上買魚的途中還祭拜了一下段公祠堂。據(jù)徐霞客記載，段公名高選，劍川州人，萬歷年末以進士身份出任重慶巴縣縣令，后死于四川永寧（今敘永縣）彝族酋長奢崇明的叛亂中，朝廷嘉獎其高尚氣節(jié)特許建祠紀念?；氐奖苯謼钬暿考液螅煜伎捅闫炔患按嘏c楊貢士之子去游劍川金華山。一路行來，徐霞客對山脈走向了然于胸，實事求是地駁斥了明《一統(tǒng)志》關(guān)于金華山山脈的錯誤記載。從金華山山麓兩座寺廟處上山，一路經(jīng)過桃花塢、萬松庵、段氏墓，到何氏書館小歇后繼續(xù)登山。何姓公子希望能將徐霞客介紹給父親，然而，徐霞客憶起何父是因為閹黨魏忠賢被剝奪的身份，便心生鄙夷，沒有去拜訪，徐霞客政治操守，可見一斑。在金華山，徐霞客興致勃勃地游覽了土主廟、三清閣、玉虛亭，登高攬勝意猶未盡時，一個僧人帶著他踩著懸崖上的一條小徑攀至峽谷內(nèi)側(cè)，到另一“洞天之絕勝”飽覽山間美景。徐霞客還想深入懸崖峭壁下探尋，卻被僧人和楊貢士的兒子苦苦勸阻，只好下山到羅尤邑溫泉后經(jīng)水寨村回到劍川城內(nèi)住所。

第二天，在楊氏父子的推薦下，徐霞客推遲行程，再留一日去游莽歇嶺（今滿賢林）。徐霞客從金華山北峰下的崖場（今巖場）進山，卻不走尋常路，而由山澗溯溪而上，來到昨天金華山桃花塢下的谷底，尋見一番別有天地的景致。憑著超強的探險精神，徐霞客在人跡罕至，亂石回環(huán)的山里一路前行，在砍柴人的指引下，翻越嶺脊，來到莽歇嶺的危崖下，攀崖而上，登高眺望。徐霞客時時不忘觀山覽勢，也身體力行，四處探查。寂靜山谷中的木魚聲吸引了他，循聲而去，居然在“天作高山”的摩崖石刻邊找到了山箐里的玉皇閣。一位南京僧人在此吃齋念佛，徐霞客愛這幽境，便在此休息寫日記。飯后，徐霞客游性更濃，不顧僧人勸阻決意從這里攀巖至金華山，引得在玉皇閣的游人驚呼“危險”。徐霞客一路向東攀山越嶺，終于登上金華山峰頂，此時的他盡情縱覽絕頂四方風(fēng)景，如他游記中述：“天際真人下辨九州，俱如一黍也！”徐霞客沿著山脊南行，以超強的方向感在山箐密林中尋找出山的路徑，甚至攀著樹枝藤蔓凌空而行。徐霞客不畏艱險，還找到了在碧海中遨游的感覺。最終順著一條羊腸小徑，來到昨天游覽的三清閣后，一路可謂有驚無險。

二月十六日，徐霞客離開劍川城，經(jīng)羅尤邑、海門橋去往石寶山。一路將印鶴山、觀音山、石寶山的山形走勢和劍湖、駝強江的水脈流向觀察分析得十分透徹。徐霞客渡過駝強江（今羊岑河、桃園河），經(jīng)駝強村從脊嶺開始登山。徐霞客進入石寶寺山門到達石寶寺，發(fā)現(xiàn)這里荒涼冷落，只有一個老和尚漠然相對。他毫不介意，自顧考察，一層層登上陡崖下的玉皇閣參觀。徐霞客認真的態(tài)度打動了老和尚，煮好黃米飯招待他。遺憾的是，徐霞客石寶山之行沒有向?qū)У闹敢?，他只參觀了寶相寺，沒有到寶相寺以南五公里的石鐘寺參觀，第二天便匆匆下山了，一路綻放的馬纓花仿佛在無言地挽留他。越過山脊，望見沙溪所在的山塢，徐霞客才驀然發(fā)現(xiàn)石鐘山的奇峰異石，想返回參觀卻已經(jīng)來不及。到達山麓的沙腿村（今沙登），徐霞客遇到了石寶山的住持僧人，極力挽留徐霞客返回石鐘寺參觀并建議徐霞客由這里到五鹽井（今諾鄧）經(jīng)云龍直接前往永昌。然而念及要見浪穹（今洱源）何巢阿和參觀大理府的心愿，兩相權(quán)衡，徐霞客只有放棄返回，與石鐘寺的石窟群失之交臂。

徐霞客繼續(xù)趕路，走過繁榮的小村四屯（今寺登），走過橫跨沙溪的木橋，走過深邃的峽谷和馬纓花映照的松林，終于走入地勢平整的田野間，這里就是洱源北邊的羅木哨（今龍門哨），此處景色又與先前不同，徐霞客一路觀賞，一直走到天黑，才在觀音鋪村住下。天明繼續(xù)趕路，挑夫已經(jīng)不堪勞累，悄悄逃跑了，徐霞客無奈，只有出資請店家將行李送至洱源縣。徐霞客沿東山南行，經(jīng)過牛街子、熱水塘一帶的小路，來到一浩然平湖邊，湖中有堤，一片山光水色，徐霞客感慨，這里像極了西湖蘇堤，四周群山環(huán)繞，湖中小島似珠玉，卻又是西湖所不能及。湖中漁舟漂蕩，茸茸水草翠色飛舞，如此水光瀲滟“茈碧湖”之名確實名副其實。西行兩里，徐霞客路過九炁臺，據(jù)他描述，在形似龜蛇的石頭交錯盤踞的一小土山之間，有九個沸騰外溢的泉眼，泉水熱得不可以洗腳！這里的一位僧人熱情地招待了徐霞客，飯后，終于到達浪穹縣城。

五

入城后，徐霞客將行李暫寄在護明寺，隨即前往拜訪何巢阿。何鳴鳳，字巢阿，萬歷四十三年（1615年）鄉(xiāng)試經(jīng)魁，崇禎年間出任四川郫縣縣令，后升任浙江鹽運判官、六安州知州。離任回鄉(xiāng)后置書萬卷，以獎掖后生為己任，對徐霞客的壯行贊賞不已，曾作詩“死愧王紫芝，生愧徐霞客”表達欽羨之情。而從朋友那里，徐霞客對何巢阿也是仰慕已久，至今才有緣相見，難怪徐霞客會放棄石鐘寺直奔洱源而來。

在何巢阿的熱情接待下，徐霞客在洱源停留了半月，遺憾的是，游記有缺，不能完整地再現(xiàn)徐霞客在洱源的游蹤和所見見聞。然而，通過留存的五天日記，我們還是能夠感受到徐霞客在洱源觀覽的輕松愜意。與何巢阿相見的第二天，徐霞客便在何公及四個兒子的陪同下乘船暢游了茈碧湖，不但記載了茈碧湖周邊的地理情況，還以清麗的詞藻記述了茈碧湖的美景，成為《徐霞客游記》中寫景的名篇。翌日，何巢阿讓兩個兒子陪同徐霞客再游九炁臺，雖然因為街天人多沒有在溫泉洗浴，但在蛇口吐出的溫泉邊休息玩賞了很久，用溫泉煮的雞蛋作午飯也是別有風(fēng)味，徐霞客認為這比開水煮的雞蛋更美味！何巢阿的大兒子不但擅長文章辭藻，還精通音樂，博得徐霞客的贊賞?；厝サ穆飞?，西風(fēng)很急，何大公子抱琴迎風(fēng)而行，讓風(fēng)撥動琴弦，自然鳴奏，如此隨心的意境，怎能不令徐霞客心生無比安然愜意？此后兩日，徐霞客在何家受到盛情款待，與何巢阿品評文章，鑒賞書畫。二月二十三日，徐霞客在何巢阿大公子的陪同下一同騎馬前往佛光寨游覽。佛光寨是洱源東山最高最險要的地方，山崖如削，壁立千仞，素來被稱為“天險”。明初，元軍殘部普顏篤盤踞在此很長時間，平定后在此修建了靈光寺，寺后峽谷之中有一女關(guān)，取“一女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之意。徐霞客對此處勝景非常期待，第二天一早便和靈光寺的僧人從寺后向佛光寨遺址攀登……到此，游記戛然而止，佛光寨的景致給徐霞客留下怎樣的印象？在洱源的后幾天是怎樣度過的都已經(jīng)不得而知，現(xiàn)在的人們，只有無奈地接受這段殘缺的美了！

崇禎十二年（1639年）三月一日，徐霞客辭別何巢阿再次出發(fā)，順著鳳羽溪行走在彎彎曲曲的峽谷之間，一路觀察記錄山勢水脈，經(jīng)過山關(guān)、悶江門哨、新生邑到達鳳羽縣。在這里，徐霞客受到鳳羽巡檢司土官尹忠的接待，他的妻子準備了豐盛的飯菜，待尹土司回來后，又再次準備了酒宴，還安排了樂隊演奏伴餐，可見招待規(guī)格之高。

第二天，徐霞客在尹忠的陪同下前往西山游覽，到達鳳羽山的絕頂關(guān)坪。徐霞客記錄了鳳羽山又名鳥吊山，每年九月成千上萬的鳥類成群飛來聚集在山間坪地，當(dāng)?shù)厝巳计痼艋?，鳥兒們就紛紛投入火中的奇觀，可惜時節(jié)不對，沒有見到。三月初三日，尹忠備好坐騎，安排四人帶路陪徐霞客游覽清源洞。清源洞，位于鳳羽天馬山南麓的山崖間，上有鄧川御史楊南金所題“清源洞”三字，是當(dāng)?shù)匾惶幟麆?。在兩名向?qū)У膸ьI(lǐng)下，徐霞客進入了曲折回環(huán)的洞穴。洞內(nèi)低矮狹窄，在松明的映照下，徐霞客發(fā)現(xiàn)洞內(nèi)有洞，四處遍布瑩白的鐘乳石，可惜都被入洞游玩的人們所點的松煙熏得油膩發(fā)黑。蜷縮著身體在洞內(nèi)四處來來回回探查了一番，徐霞客滿身都染了烏漆漆的油煙，出洞后便在水邊清洗，溪水清澈寒冷刺骨。在洞外等候的向?qū)е蠛命S粱小米飯，大家就著酒和肉干，隨意地吃著，此情此景，讓徐霞客倍感愜意，探幽興致更加濃厚了。這里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難怪三天后，徐霞客又陪同尹忠的岳父呂夢熊再一次游覽了清源洞。

三月初四，徐霞客在尹忠的陪同下，沿西山一帶走村串寨，先后到了波大邑（今包大邑）、鐵甲場（今鐵甲）等地，體驗了鉤藤飲酒的習(xí)俗，微火加熱酒樽里的酒后再用鉤藤吸取酒水，多次添水酒味也不會減淡的現(xiàn)象讓徐霞客感到驚異，在這里徐霞客還品嘗到了茶水像胭脂一樣紅的孩兒茶（即兒茶）。

三月初五，適逢清明，在尹忠的挽留下，徐霞客隨其到墳間祭祀?？吹饺藗兗娂姎⒇i宰雞祭祀先人的場景，徐霞客回想起自己已離家三載而未祭拜祖先墳塋，不免感到悲哀惆悵，回去后早早睡下了。后來兩天，徐霞客等到尹忠的岳父呂夢熊到來，一起游覽了清源洞，欣賞了“緊急鼓”（即八角鼓）后，于三月初八辭別尹忠，和呂夢熊一起回到洱源。而此時，何巢阿因久等徐霞客不至，先于一天出發(fā)去大理了。

第二天，徐霞客匆匆上路，沿天馬山東麓經(jīng)練城（今煉城）進入普陀崆峽谷。此時風(fēng)雨交加，徐霞客著急趕路只有冒雨前行，普陀崆中巖石高聳，怪石嶙峋，河流湍急，山河險峻令人精神為之振奮。此時，徐霞客還發(fā)現(xiàn)了普陀崆下的熱水洞，聽說可以把肉煮爛，雖然很冷，但是已經(jīng)沒有時間下去仔細觀察了。經(jīng)過下山口到達中所時，徐霞客全身都濕透了，找好住所就前去拜訪劉陶石。劉陶石的父親曾任涿州州官后死于任上，與徐霞客有點交情，便順路探訪一下他的兒子。劉陶石拿出熱酒給徐霞客驅(qū)寒，還拿出楊太史的《二十四節(jié)氣歌》給徐霞客觀賞。

第二天，雨終于停了，四面群山雪光照人。經(jīng)徐霞客一路的觀察，探明了彌苴佉江（今彌苴河）、悶地江（今永安江）、羅蒔江（今羅時江）與中流所、東流所、西流所三處地名所指。徐霞客和劉陶石泛舟在西山腳下的湖上，岸邊蒲草蒙蒙，柳枝連綿，湖中水波瀲滟，菱角漂浮，綠洲港灣相間，曲曲折折，如五彩的風(fēng)景畫，悠悠然有了些江南的韻味。湖中小洲上種的蒜頭大如拳頭，連片的罌粟花在翠柳與水波間搖曳，景色優(yōu)美，自成情趣。徐霞客感慨，還好沒有走大路，否則就要錯過這個優(yōu)美的地方了！

上岸后，告別劉陶石，徐霞客繼續(xù)趕路。途經(jīng)德源城遺址，不免憑吊了一番，在日記中也記錄下了志書中慈善夫人的故事。過了鄧川驛便漸漸靠近了洱海，在南邊山崖下一座突出到海中的龍王廟下有個油魚洞，每逢八月十五，洞中聚集了大如手指卻周身是油的小魚，是這個地方的第一美味。徐霞客興致勃勃地考察了油魚洞的地理構(gòu)造，又直奔三家村尋找“十里香”奇樹，可惜花瓣已謝，徐霞客未能一聞其香，但找到大理四景“蒼山雪，洱海月、下關(guān)風(fēng)、上關(guān)花”的上關(guān)花，也了無遺憾了。

三月十一日，徐霞客從沙坪出發(fā)到龍首關(guān)，從城關(guān)北門進入后，半里走出南門，沿蒼山東麓南行到波羅村慕名探訪蝴蝶泉之異。徐霞客順著山間淙淙流淌的泉水向山上走去，尋見一棵一抱粗的大樹下一股泉水從石竅中流出，東邊不遠處也有一棵小樹下有泉水流出，兩股泉水匯合成一丈深的池水，清冽可鑒。聽說泉水上大樹四月初開花形似蝴蝶，觸須翅膀栩栩如生，引得千萬只蝴蝶前來，觸須相連腿部相勾倒掛在樹梢上，直垂自水面，成為繽紛絡(luò)繹、五彩煥然的奇特景觀，引得游人成群觀賞。在廣西的時候，徐霞客就聽說這一奇景，雖然沒有能夠看到，但如今身臨其境，也算不虛此行了。

離開蝴蝶泉，徐霞客在一位老人的熱心指引下登山尋找古佛洞。行走在積雪皚皚的懸崖絕壁間，俯瞰峽谷內(nèi)幽深杳渺，一路艱險。終于到了古佛洞前，卻過不去了，徐霞客不懼險阻，抓住樹枝下墜觀察，果然有洞朝向南方，洞口高而不寬，內(nèi)分三層，每一層都引人入勝，無奈形勢奇絕，只能遠望而無法入洞。據(jù)老人介紹，曾經(jīng)有位僧人在此修行，洞內(nèi)多置佛像，故名古佛洞。徐霞客不甘，仍冒險向上攀巖，得以進入另一石崖崩開的縫隙里考察，很久才下山。山下牧羊的人們驚異于徐霞客孤身從山中來，以為奇異，爭相探望，得知大理城離這里還有六十里，徐霞客趕緊走上大道，急急忙忙地趕路，經(jīng)過二鋪、頭鋪終于來到三塔寺，老朋友何巢阿和他的小兒子已經(jīng)在此等候多時了。飯后，趁著夜色，徐霞客與何巢阿徘徊在三塔下，松蔭塔影隱約出現(xiàn)在雪影月色間，一路旅途勞頓的徐霞客，精神思緒終于得到了放松。

第二天，三塔寺的僧人覺宗為徐霞客備好了坐騎，一行人前往清碧溪游覽。出寺南行，經(jīng)小紙房、大紙房、石馬泉、一塔寺，又往南經(jīng)過中和、玉局兩座山峰，由西邊的小徑進入群峰掩映的峽谷。峽中溪水潺潺不絕于耳，有清泉向東奔流，這就是蒼山十八溪之中的清碧溪了。徐霞客與何巢阿父子溯溪而上，兩邊高山夾谷，壁立萬仞，溪水一路奔騰流瀉，沖搗在巖石之間，水花激蕩，晶瑩剔透。水中的石頭顏色光潔細膩，花紋燦爛，頗有煙云的意態(tài)。移步換景，來到一高崖邊，溪水傾瀉至碧波深潭，波光晶瑩映照，徐霞客一時忘我，不小心滑倒落入水潭，水深及頸，幸而他一躍而起，有驚無險，卻已渾身濕透。爬上巖石，擰干濕衣晾曬，就著溪水浣洗雙足，溪水清冷，足以洗去煩惱，日光熱烈，暖得好像懷抱著棉絲被。徐霞客盡情欣賞著眼前波光蕩漾，碧玉浮動的水潭，任憑山影蕩空人心的一切雜念，每根汗毛和毛孔都晶瑩透徹的舒爽。休息良久曬干衣服后，徐霞客一人撇下眾人繼續(xù)向山里走去，遠望前方危崖高聳，筆直相夾，更加雄偉壯麗的景象令他停不下腳步，一鼓作氣登上山崖走進濃密的竹林，直至無路可走，而此時夕陽西下，徐霞客肚餓難耐，只有沿路返回，彎彎繞繞找到了到感通寺的路與何巢阿等會合，夜宿感通寺。

翌日，徐霞客借機周游周邊寺院，盛放的杜鵑、高大的蒼松、修長的翠竹，還有摻雜其間的茶樹都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在徐霞客筆下，感通寺山門宏偉寬敞，正殿前有座石砌的亭子，亭子中立有高祖皇帝朱元璋贈給感通寺僧人無極的十八首歸云南詩石碑，前后都有皇帝的跋文。無極遠赴京城，敬獻白馬山茶，皇帝接見時，白馬嘶鳴茶花開放，龍顏大悅而得到厚愛。返回時，皇帝親自拋撒鮮花，根據(jù)沿江要走過的地方，各賦詩一首給他，又令翰林院諸位大臣都作詩送他回歸?！洞罄砀尽芬驗槭堑弁醯脑娢亩桓逸嬩?，只有這些詩碑成為此事的實物見證。飯后，徐霞客由寺后向西登嶺，尋找波羅巖。波羅巖以念佛修行的僧人趙波羅在方形巖石上留下兩個方形腳印而得名。這塊巖石后被移到大殿中用作跪拜的石臺。徐霞客繼續(xù)騎馬進山，拜訪北山巖洞西邊的僧舍，品嘗了僧人烤的面餅和茶后，回到感通寺。經(jīng)過大云堂，專門到昨天經(jīng)過的寫韻樓尋古訪幽。寫韻樓因被貶云南的明正德六年（1511年）狀元才子楊慎（字升庵）曾在此校注《六書》并轉(zhuǎn)注千字音韻而得名。徐霞客仰慕楊升庵學(xué)識人品，也深知此樓亦非彼時之樓，打聽到的楊升庵墨跡也被僧人收藏不肯輕易示人。飯后，寺前的龍女樹吸引了徐霞客的注意，徐霞客記述：樹從根部分出三四枝挺拔的大樹枝，各枝高三四丈，樹葉長有二寸半，碧綠潤澤，可惜樹上白色的花朵已經(jīng)凋謝所剩無幾，高高的摘不到了。下山走上大路，經(jīng)上睦（今上末），過七里橋、五里橋后進入大理府南門，順著大街往北，路過鼓樓，出北門，過吊橋折向西北行二里，回到三塔寺大空山房住下。

三月十四日，徐霞客用一天的時間仔細觀覽了三塔寺，為后人留下了1639年三塔的相關(guān)資料。徐霞客記述，三塔所在的寺院在蒼山第十座山峰（應(yīng)樂峰）下，唐代開元年間建造，名叫崇圣寺。寺前的三塔像鼎足一樣聳立，中間的塔最高，方形，重疊十二層，所以也稱為三塔寺。塔的四旁全是高聳入云的松樹。寺西由山門進去，有鐘樓與三塔相對，氣勢極其雄偉壯麗，但四面的墻壁已經(jīng)坍塌，屋檐上的瓦片有一半脫落，岌岌可危。鐘樓里的銅鐘非常大，直徑一丈多，壁厚一尺，為南詔國蒙氏所鑄，洪亮的鐘聲在八十里外都能聽到。鐘樓后是正殿，殿后羅列著許多碑，李元陽刻黃華老人王庭筠的四塊碑也在其中。碑后的雨珠觀音殿，有高三丈的銅像。傳說銅像還未鑄完，銅就已經(jīng)用完，這時天上忽然落下如珠子一樣的銅雨，眾人一道用手把銅珠捧來熔化，恰好完成了銅像的頭部，所以得名雨珠觀音。殿左右回廊中的眾神像也十分整齊，但回廊倒塌已經(jīng)不能遮蔽風(fēng)雨了。

從后邊沿石階上去的凈土庵，是方丈的住所。正殿的庭院中有一棵白山茶，花朵大小如紅山茶，而且花瓣成簇也像紅山茶，花還沒有開完。凈土庵北邊的寺庵佛殿內(nèi)，庭院石階，全是用方磚大小的大理石鋪成，與此類似的還有大理城南門外的清真寺，那里是用大理石來作欄桿墻壁。這座寺庵前邊是玉皇閣道院，有殿宇三層，后邊就是樓閣，但是居然沒有一個道士留守，廟中空空，門戶倒塌，冷冷清清，徐霞客只有悵然而歸。倒是凈土庵大殿佛座后的兩方大理石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兩方大理石有七尺，厚一寸，北邊的大理石花紋有著遠山闊水的氣勢，石頭上的流水波濤瀠洄曲折，極盡變化的妙趣，還有半條船停靠在煙波綠洲之間。南邊的大理石則表現(xiàn)的是山峰高聳層巒疊嶂的景觀，石間的氤氳之氣深淺相宜，各自接近出神入化的境界。徐霞客認為，這兩幅大理石山水畫與大理城南門外清真寺中的古梅花紋碑座都是大理石中最老的東西。而新開采的大理石中最奇妙的，則沒有比得過順寧府張知府寄放在三塔寺大空山房的那些，直徑有二尺，約有五十塊，塊塊都很奇特，全是絕妙的著色山水畫，高峻的山峰下臨絕壑，飛瀑追逐云霧，積雪的山崖倒映水中，層層疊疊，遠近疏朗有致，筆筆畫得靈妙奇異，云氣都能活，流水如有聲，不僅僅是五彩燦爛而已。這些神妙的大理石讓人越發(fā)感到造物的神奇，徐霞客高度評價大理石：“從此丹青一家，皆為俗筆，而畫苑可廢矣?！毙煜伎腿绱讼矏鄞罄硎?，與何巢阿在崇圣寺南大理石工匠家里觀賞時，兩人各用一百文錢買了一小方大理石。何巢阿選的大理石花紋有著形似峰巒的美妙，而徐霞客選的，卻有著黑白分明的意趣。這塊大理石一直跟隨徐霞客回到江陰，成為他最為珍愛的為數(shù)不多的“旅游紀念品”。

第二天，是三月十五日，是為“觀音街子”之始。不早不晚，徐霞客趕上了白族人民一年一度的盛會“三月街”。徐霞客記述，三月街設(shè)在城西演武場，由來已久，從三月十五日開始到十九日結(jié)束，不但有十三省物資，還有滇中各少數(shù)民族的特產(chǎn)，只是當(dāng)年道路險阻，商品減少了大半。早飯后，徐霞客隨何巢阿到祖墳祭奠，經(jīng)過三塔寺東邊的石戶村，因為開采大理石的繁重勞役，村民紛紛流亡遷徙，人去屋空，只剩下數(shù)十圈環(huán)繞的墻壁。徐霞客關(guān)注民生，在日記里專門記述：原來在三塔寺的南北都有幾十家石匠，現(xiàn)在只有寺南的匠戶還在。采石的地方，由無為寺上去，點蒼山的第八座山峰（蘭峰），鑿去上層，才能得到好的石料。這些記錄為我們留下了明末關(guān)于大理石開采的重要信息。

祭拜完何氏祖墳，徐霞客返回的途中在三塔寺后的荒煙蔓草間偶然尋見李中溪的墓，于是下馬祭拜。李中溪即大理明代文化名人李元陽（1497-1580年），字仁甫，號中溪，著名文學(xué)家、理學(xué)家。嘉靖五年（1526年）進士，曾任翰林院庶吉士、監(jiān)察御史、知荊州府事等職，為官清廉，政聲卓著，為人耿直、剛正不阿，嘉靖二十年為父奔喪棄官回鄉(xiāng)，閑居四十余年，寄情山水，熱心桑梓，致力文化發(fā)展，造福百姓，詩文著作有《艷雪臺詩》《中溪漫稿》、理學(xué)著作《心性圖說》等。其晚年編纂的《云南通志》和《大理府志》成為徐霞客游訪云南的重要參考書籍。徐霞客感慨，中溪無子，七十多歲時在三塔寺后營建墓穴，表示皈依佛教，可誰知時移世易，寺院也漸漸冷清成為滄海桑田了呢！

這一天，徐霞客本也打算到觀音街子上逛逛，誰知中途碰上一陣細雨還夾著雪珠，街上人們紛紛躲避，徐霞客也只有順著人群回去了。幸而，第二天，徐霞客便有機會到演武場一覽觀音街子的盛況。他看到四處搭了棚子作為市場，環(huán)繞錯雜，熙熙攘攘。集市北邊是賽馬場，成千的騎手聚集在一起，幾個人騎馬奔馳在場中，分為幾隊輪番出賽以比試高低。此時男女交雜，交臂擦肩不能分辨。在市場上四處走走，看到各種貨物，藥材很多，還有許多氈布及銅器、木制器具，徐霞客發(fā)現(xiàn)家鄉(xiāng)刻印的鄉(xiāng)村私塾中用書籍和幾種應(yīng)景的圖書也有售賣，沒有舊書。徐霞客一直逛到天黑才返回三塔寺。

隨后三日，徐霞客在大理城略做休整，訪朋會友，購置裝備，打算由大理西行至騰越一帶，繼續(xù)考察云南西部的怒江和瀾滄江水系。徐霞客的家鄉(xiāng)地處長江入海門戶，地處長江之南而得名，面對滾滾東逝去浩浩湯湯的長江水，徐霞客自小萌生探明長江水源的心愿，也是此次萬里遐征的主要任務(wù)之一。在云南，徐霞客的腳步一直追隨著元江、金沙江、怒江、瀾滄江等明代已知的重要水系，從大理向西考察，勢在必行。

三月二十日，徐霞客從南門離開大理府城，沿蒼山往南走，過了五里橋、七里橋由感通寺前走上大道。一路向南，蒼山巍峨的山勢漸低，洱海彎曲環(huán)繞的地形漸漸合攏成河，穿過西面的峽谷流去。溪水兩側(cè)的山崖上城墻高筑，中間有一座石橋，以通行人往來，徐霞客已經(jīng)到下關(guān)了，又稱龍尾關(guān)。城關(guān)的南面是大道，東邊起自趙州，往西通向漾濞。徐霞客未作停留，過橋后出關(guān)向西。越向西行，南北兩面的山勢越發(fā)逼仄險峻，山谷間有溪水流淌，彎曲環(huán)繞，景色奇異。徐霞客此時已進入了蒼山的西面，從背面看蒼山的一座北峰，形如口渴的雌犀牛撲下來，兩面的山崖互相粘在一起，中間只通著一條線寬的地方，巖石剖開，山崖倒立，怪石嶙峋。越走峽谷越窄，兩山之間相距不滿四尺，有座石橋橫架西邊，長有一丈五尺，窄處僅有一尺多，形如天險。徐霞客從南邊的山崖上，俯身下瞰峽底，不禁毛骨悚然。路上遇到風(fēng)雨猛烈來臨，加快速度趕到潭子鋪，從核桃箐渡過山中溪流，到達茅草房避雨投宿。

六

第二天，徐霞客繼續(xù)上路，云氣依舊濃郁，沿著溪流西岸行經(jīng)四十里橋、合江鋪，一路走來徐霞客依舊仔細觀察地勢山形，分析水脈流向。到達金牛屯北面，與“天開石門”的勝景不期而遇。面對“插天拔地，駢立對峙”如青芙蓉般的山崖和其內(nèi)“重巒疊映、云影出沒”的景致，徐霞客禁不住歡呼雀躍！幸得巧遇石門旁藥師寺的僧人性嚴，安頓下來后便迫不及待地奔向石門。一條溪水從石門中奔流而來，溪中巨石林立，流水湍急。前方危崖陡峭，如屏風(fēng)矗立，眼看近在咫尺，卻又無路可尋。徐霞客四下探尋，終于找到一條小路，慢慢靠近石門一睹真容。登上溪邊好像一艘能裝萬石糧食大船的巨石上，四周波濤瀠洄激蕩，遠眺石門兩側(cè)的石崖“劈云削翠、高駢逼湊”的奇觀，無奈前路巖石崩塌，溪水奔涌，路斷不通，雖“猿攀鳥翥”而不能入，徐霞客只有到此止步，折返藥師寺。然而，探險之心卻并未停止。翌日，徐霞客在性嚴的陪同下，再探石門秘境，到達玉峰寺遺址和玉皇閣。俯瞰石崖崩裂，靜聽山澗溪流轟鳴種種令人精神煥發(fā)的奇觀，徐霞客按耐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再次以身犯險，勇往直前，披荊斬棘，攀樹登頂，終于一覽石門雄奇，探查到了蒼山的重巒疊嶂及四方山巒的地脈走向。折返的路上，徐霞客險些迷路，幸而有人呼叫，循聲而去，漸漸找到來路，在傾盆大雨中回到玉皇閣。繼續(xù)觀覽了玉皇閣邊的山洞和花椒庵石洞后，徐霞客慚愧因為云游四方的志向而不能在此仙境清修，郁郁而歸。

二十三日，性嚴送徐霞客到漾濞驛，依依惜別后，徐霞客沿博南古道繼續(xù)西行，經(jīng)過磯頭村到漾濞街，房屋夾水臨街十分興盛。一座鐵索橋在漾濞街北面上游一里處，還有一座木架的長橋在街道西邊橫跨下游，江水浩浩蕩蕩是洱水的一倍。徐霞客買菜買米補給后過橋向西，經(jīng)過白木鋪“秀嶺連云”的牌坊，順著山路逶迤而上，由橫嶺鋪到達太平鋪住宿。一路上，徐霞客還對勝備水、碧溪江、九渡河等水系進行了考察和分析。隨后兩天，徐霞客匆匆趕路，先后經(jīng)過打牛坪、勝備村、黃連堡，越過寶藏山觀音山脊，經(jīng)過白土鋪、松坡民哨、天頂鋪、梅花哨于三月二十五日抵達永平縣城東街。徐霞客對永平的地理環(huán)境進行了認真考察和描述，東西兩山相對，南北群山環(huán)繞，懷抱著永平縣城，一條銀龍江（今銀江大河）蜿蜒在平川之中?？h治東邊有銀龍橋橫跨江水之上，街市在城墻之外，西邊有座普濟橋。徐霞客慕名前往石洞村（今曲硐）溫泉洗澡，記錄下了明代曲硐溫泉 “前門后閣，西廂為官房，東廂則浴池在焉。池二方，各為一舍，南男北女”的格局。門口還有賣酒水的，徐霞客買了酒喝，還用豌豆煮豆燒飯。一番舒爽的沐浴后，留下“溫泉有酒情抒倦，芳草留人意在閑”的詩句后繼續(xù)向西去往聞名已久的寶臺山。徐霞客取道爐塘，一路觀賞銀龍江風(fēng)光，行走在溪崖間，幽深窈窕，水木陰悶，正是奇絕的風(fēng)景，忽然雷雨大作，徐霞客只有冒雨前行至門檻村（今門檻橋）投宿。

第二天，徐霞客沿著銀龍江岸繼續(xù)趕路，穿過稻場（今稻田）的片片稻田，走進峽谷深處。雖然山路崎嶇難行，徐霞客在樵夫牧人的指引下還是找到了前往爐塘的大路，見到駝著木炭的馬幫前后相連，一路同行。經(jīng)過上廠下廠時，徐霞客還觀察到了山間挖礦的舊礦井，此處出產(chǎn)紅銅，客商云集，店鋪林立，多賣酒肉。懷著將要上寶臺山參禪的心，徐霞客還是選擇了素食。飯后，繼續(xù)沿峽谷行進，不一會又遇狂風(fēng)驟雨，淋得渾身濕透，行路之艱可見一斑。慢慢走上陡峭的山路，徐霞客驚奇地遇到一個農(nóng)夫，拿手杖穿著能裝三斗的瓦甕般粗的大樹根，向他打聽才知道這是本地用來喂豬的芭蕉根。向前走去，果然見到一片茂密的芭蕉林。山高路僻，徐霞客只有遙望著寶臺山的峰頂順水而行，山環(huán)水繞，幾欲迷路，終于找到寶臺山的門戶阿枯寨（今阿古寨），上山到達慧光寺。據(jù)徐霞客所述，寶臺大寺由僧人立禪創(chuàng)建，盛況空前，在省城昆明即有所聞。三年前，立禪東游至今未歸，寶臺大寺不幸失火后名僧都宿居慧光寺了。翌日，徐霞客便登山觀覽，將山形水勢一一捋清。在寶臺大寺前院萬佛堂，徐霞客觀賞了木蓮花和涌石塔，留下“樹極高大、花開如蓮，有黃白藍紫諸色，瓣凡二十片，每二月則未葉而花，三月則花落而葉生矣”的描述，對絕頂涌石塔則描述為“高二丈，云自地涌出，乃石筍也”。在寶臺大寺的舊址上，徐霞客縱觀山勢，認為寶臺山幽僻隱秘卻也不輸天下名山大寺。隨后，徐霞客隨僧人翠峰、一葦拜會了精通佛學(xué)經(jīng)論的山中名僧了凡禪師才回慧光寺。二十八日，徐霞客離開寶臺山，從阿枯寨越過山坡，拉著樹枝藤蔓墜下懸崖，順著溪流到達三汊溪后繼續(xù)沿北崖行進，來到沙木河（今倒流河）的上游竹瀝寨（今竹林祠）。這里的田地左右環(huán)繞，民居?xùn)|西對峙，徐霞客沿山崖越過馬鞍嶺，下山順著溪水一直來到鳳鳴橋邊。徐霞客沒有過橋，而是在橋邊吃過飯后便繼續(xù)向西趕路。從灣子村沿峽谷南行，登上山嶺東望，山形水勢盡收眼底，五十里外的瓦窯山就是永平與云龍分界之處，西邊層層山崖重重峽谷前路漫漫。行至江坡頂俯瞰峽谷，瀾滄江蜿蜒流向東南，隔江的高山危崖險峻，羅岷山巍峨高聳截斷云霧。親自用腳步丈量之后，徐霞客對瀾滄江諸水系走向在不斷地完善，關(guān)于明《一統(tǒng)志》和李元陽《大理府志》中的錯誤記載也了然于胸。順著陡峭曲折的“之”字形道路下到峽谷底的江邊，一座鐵索橋以“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之勢飛跨兩岸，這是連通兩座大山，由大理通往永昌的唯一通道——霽虹橋。霽虹橋建于西漢南津古渡，是博南古道上的重要通道，東漢永平初年始建藤篾橋，元元貞元年（1295年）改架木橋，得名霽虹橋，明成化十一年（1475年）改建鐵索橋。據(jù)徐霞客描述，霽虹橋橋頭建有城關(guān)和祭祀建橋人的樓臺，橋北是高險的石崖，橋南是陡峭的土山，橋下流水緩慢地流動，渾濁卻深不可測。徐霞客將此橋與貴州北盤江上的鐵索橋進行了比較，無疑，霽虹橋上像織布機一樣經(jīng)緯交織的鐵鏈使橋身更為堅固。徐霞客回顧歷史，“蘭津古渡”建橋始于武侯諸葛亮南征之時，萬歷和崇禎年間，因為叛軍作亂幾毀幾建，徐霞客所見之霽虹橋建于1629年，其控扼山河的形制實為“迤西之咽喉，千百載不能改也”！過橋出關(guān)，徐霞客就離開了大理境，進入今保山地界，開始了他在永昌府、騰越州諸地為期近半年的極邊之旅。

七

茶房寺，位于巍山牛街鄉(xiāng)黑潓江江東岸高聳入云的蜢璞巖突出的巖壁上，茶馬古道從寺下經(jīng)過。1639年八月十六日，一隊馬幫從林間的古道不緊不慢地走來，徐霞客隨著這隊馬幫由順寧府（今鳳慶）北渡瀾滄江和黑潓江進入蒙化府（今巍山）回到大理州境內(nèi)。這座靠山崖的三層飛檐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毅然離開隊伍沿著曲折回繞的石階穿過巖石關(guān)隘登到閣上，整座寺懸掛于懸崖峭壁上，屋架用大鐵環(huán)緊緊扣在峭壁的巖孔中，凌空霄漢，奇險萬狀。飽覽此處風(fēng)景，徐霞客突生“恨不留被襆于此，倚崖而臥明月”的感想。雖然寺中僧人隱庵熱情挽留，徐霞客為追趕馬幫還是只有匆匆上路，終于在一片茂密的桫松林中趕上了在此吃飯的隊伍。飯后，徐霞客順著山脊到達舊牛街（今老牛街），向北遠眺漾濞方向，點蒼山雄偉筆直地直插入云，群峰橫亙，令人爽心悅目。下山后，經(jīng)舊巡檢司到瓦葫蘆（今瓦鋪路）住宿。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中秋明月高懸夜色溫柔，思鄉(xiāng)情濃，徐霞客卻因沒有共飲的酒伴而悶悶不樂悵然而眠。

第二天，徐霞客繼續(xù)上路，跨過廣濟橋到鼠街子，經(jīng)過豬矢河哨（今豬食河）一路探查地形去往蒙化府城。經(jīng)過三拱石橋進入蒙化府城西門，穿過城中到東門，到等覺寺北邊妙樂禪師靜修的冷泉庵住宿。冷泉庵以庵中一眼甘甜清涼的井水而得名。蒙化府城給徐霞客留下了非常整齊的印象，城中居民房屋稠密，北門外是街市相連的居民區(qū)。徐霞客聽說城中有三四家進士，可見文風(fēng)蔚然，比大理城的進士還要多呢！北門外三四家賣餅的人家，制作的餅酷似徐霞客家鄉(xiāng)的“眉公餅”，其味道連省城里的餅都趕不上。徐霞客還記錄，蒙化土知府為左氏，世代奉公守法，反倒是流官同知獨擅重權(quán)不受當(dāng)?shù)赝凉僦萍s，不像景東府土司專橫，也不像永昌府各自為政。雖然，蒙化府在徐霞客眼中疆域緊促，但卻有定西嶺作為主脈，還有“天姥、竹掃、降龍、伏虎”四座著名寺院，徐霞客來不及一一遍訪，決定先到最著名的“天姥寺”。翌日，徐霞客匆匆策馬去游天姥寺，一路向北走進西面的山灣，經(jīng)過左氏土司世代居住的地方，便望見天姥崖上的天姥寺，實為云隱寺，殿宇整齊華麗，前臨陽瓜江，后依蒙舍王城龍于圖山，地勢險要，云遮霧繞故名云隱。只是，隨著左氏土司勢微，廟宇也顯得冷清了不少。徐霞客游完折返天色已昏黑，幸有妙樂燃燈等待。

八月十九日，徐霞客離開蒙化府，妙樂贈其稱為乳線的美食，送出北門，依依惜別。徐霞客隨馬幫進入東邊的峽谷翻山越嶺，去往迷度（今彌渡）和洱海衛(wèi)，經(jīng)過阿兒村、沙灘哨（今沙塘哨）到達龍慶關(guān)（今隆慶關(guān)），順峽東下到石佛哨吃飯。飯后經(jīng)桃園哨在峽谷中順水而行。峽口向東通往平川，白色的磨坊層層疊疊，自成景觀。徐霞客才知彌渡平川中的稻田高產(chǎn)，小麥更高產(chǎn)。走出峽谷，背面白崖站（今紅巖）如屏矗立，西北的定西嶺有通往下關(guān)的道路。徐霞客在禮社江上游跋涉游覽彌渡的景觀，走到禮社江源頭的木橋處，整個彌渡的山形水勢都盡收眼底。由彌渡西門入城買米，出北門，到山塢中一個叫海子的地方投宿。第二天，徐霞客繼續(xù)趕路，經(jīng)過藥酒村、飯店村向北翻越山崗，在峽谷中溯溪北行，登上烏龍壩向南延伸的山脊，山脊平坦如頭盔一樣。行至此地徐霞客心生感慨，自二月二十三日從鶴慶府向西越過大山脊，盤旋在西南方向的崇山峻嶺間已半年有余，離家已三年，如今再次翻山往北，自己的行程好像織布機一樣在大地間來回穿梭??！

徐霞客走到清華洞，再次入洞，洞內(nèi)黃色渾濁的積水淹到了洞口，無法深入，只有抱憾而歸。向北越過山嶺，放棄大路往北走，經(jīng)過一處龍?zhí)逗痛迓涞竭_洱海衛(wèi)城西南角，從西門入城不遠就見到從前投宿的地方，在城里找客店吃飯，把之前從遇見的牧童手中買下的一朵巨大而潔白的雞葼（即雞樅）拿了煮湯喝，味道非常好。飯后，為了驗證關(guān)于水系的推斷，徐霞客不走原來的道路，從梁王山東面的道路經(jīng)般若寺，品甸、周官、海子（今渾水海），詳細考察了梁王山的山脈走勢，揭開了心中諸多的疑問。因為天氣太熱，徐霞客只有在馬夫家休息了。

八月二十一日，徐霞客沿著西山山麓向北，經(jīng)海子、馮翊村繞山崖走在壑谷中，又遇山雨傾盆而來，登上崗頭后找到去往賓川的道路。從西北下山，見鐵城遺址，像佛光寨一樣地勢險要，徐霞客誤把此處當(dāng)做鐵鎖箐，以為土人曾在此據(jù)險叛亂，感慨道：要不是有鄒應(yīng)龍討平，哪里有現(xiàn)在的天下太平呢！徐霞客一路追尋蕎甸河，到達周官營，向北經(jīng)過牌坊終于望見了賓川州城，走過南薰橋，進入賓川州城南門，經(jīng)過城中出北門買肉來吃。飯后，往西北下坡抵達平川中的山澗，一座五孔拱橋（今知政橋）橫跨水上。由于水淺，徐霞客干脆從橋下走過，又經(jīng)過上次吃飯的紅帽村，順著西山北行，登上山崗，望見群山環(huán)繞，山形水勢都那么親切而熟悉，徐霞客不由加快了腳步，依舊到上次住過的干果橋投宿。

八月二十二日，徐霞客一早出發(fā)，再次經(jīng)過“金牛溢井”和“廣甸流芳”的牌坊，過公館街，到中溪莊，走過煉洞街上“煉法龍?zhí)丁钡呐品?，終于到達拈花寺。徐霞客在“佛臺仰止”的牌坊前遠眺雞足山全貌，覺得它雄峙眼前又高懸天際，令人神往！他越過嶺脊，從登山的官修大道，經(jīng)過洗心橋登上“靈山一會”坊。對于雞足山的路徐霞客已了然于胸，再次歸來更是：“巨松夾隴，翠蔭飛流，不復(fù)知有登陟之艱也！”徐霞客歸心似箭，足下生風(fēng)，進入悉檀寺，四位長老不在，純白出門迎接，回顧年初離開之時，不覺已經(jīng)半年多了！

八

回到雞足山悉檀寺后，連日陰雨，徐霞客多以休憩為主，間或與僧眾談古論今，散步賞花，心情頗為閑適。只是長期跋涉在瘴病之地，徐霞客的頭臉四肢全引發(fā)了塊狀的疹子，密密麻麻成叢聚在皮膚紋理之間，左耳左腳，時時有蠕動的癥狀，徐霞客擔(dān)心是中風(fēng)，但苦于無藥。所幸上次在悉檀寺洗浴的熱水池很深，還可放藥草燒煮，長時間浸泡在水中薰蒸后汗出如雨，可以治療中風(fēng)，令徐霞客深感慶幸疾病有痊愈的機會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休養(yǎng)，徐霞客自覺身體舒健了許多。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這天，徐霞客打算再到大理府“以了蒼山洱海未了之興”，順便取回寄存在三塔寺的行李衣物，然而體極禪師卻勸他等麗江木增土司的信到后再去，徐霞客只有聽從，留在雞足山與和光禪師深入探訪大覺寺山勢的來龍去脈，觀覽到了瀑布勝景，讓徐霞客驚嘆：“幾失山中第一勝矣！”徐霞客又在蘭宗禪師的陪同下觀賞了“水簾、翠壁、側(cè)樹、靈泉”四奇。是夜，徐霞客留宿在蘭宗禪師的靜室，明月正當(dāng)中峰之上，徐霞客恍惚身在群玉山頭。然而，第二天，卻傳來了不好的消息，陪伴徐霞客歷盡艱險的仆人顧行，終于難以忍受思鄉(xiāng)之情，悄悄地走了，還帶走了徐霞客所有的行李。徐霞客阻止了僧人的追尋，哀嘆說追也可能追不上，追到了也不能強迫他必須回來，就隨他去吧！然而，離鄉(xiāng)三年來，形影相伴，現(xiàn)在卻丟棄徐霞客一人在萬里之外的異鄉(xiāng)，何其狠心啊！

受此打擊，徐霞客內(nèi)心憂傷不已，雞足山的僧人們紛紛陪伴勸慰他。純白拿出象黃念珠給他玩賞，妙行為他烹茶布果，還帶他到華嚴寺拜訪高僧野池。幸而徐霞客遇到了從鶴慶府到省城應(yīng)試落第歸來、登山排遣的史仲文，長談后才知他也留心山川，喜歡搜尋探訪山脈，但因?qū)覍冶蝗俗I笑而不敢說起，史仲文如今得見徐霞客，可謂高山流水遇知音！遇此同好，徐霞客不被最親近的人理解的悵然不快煙消云散，深感“夜月甚明，碧宇如洗，心骨俱徹”！第二天，徐霞客與史仲文相約同游九重崖，再登絕頂。在九重崖，徐霞客不懼險阻，攀著樹枝，從陡峭的崖壁攀巖而上，只為進入一個山洞考察。隨后到慧心的靜室拜訪，在月光下品茶，十分愜意。最后，徐霞客摸黑趕到西來寺下榻，喝到了好久沒有喝的粥，在明亮的月光下，美食如同仙掌金莖。第二天的早餐豐盛而頗具風(fēng)味……正在意猶未盡之時，徐霞客的日記卻到此戛然而止，只給后人無盡的猜測和想象?？梢钥隙ǖ氖切煜伎烷_始振作精神，為編纂《雞山志》而積極準備，這是一份對麗江土司木增的承諾，更是一份激蕩在內(nèi)心的文化使命和責(zé)任感。

根據(jù)保存至今的《雞山志目》和《雞山志略》一二，可以知道，從崇禎十二年（1639年）八月二十三日重回雞足山，到崇禎十三年（1640年）正月離開，徐霞客一邊調(diào)養(yǎng)身體，一邊搜集資料，考察地形，開始了第一部《雞山志》的纂修?，F(xiàn)存的《雞山志目》分“真形統(tǒng)匯”、“名勝分標”、“化宇隨友”（三卷）、“神跡原始”、“宰官護法”、“藝苑集成”八卷，《雞山志略》一、二則收“靈異十則”、“景致十則”、“諸寺原始”、“各剎碑記”四類，結(jié)構(gòu)嚴謹，條理清晰、布局合理、歸屬得體，提綱挈領(lǐng)，對后世編纂《雞山志》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而徐霞客在此期間寫就的《溯江紀源》（又作《江源考》），根據(jù)徐霞客的實地考察論證了金沙江是長江的正源，推翻了延續(xù)千年的儒家經(jīng)典《禹貢》“岷山導(dǎo)江”的結(jié)論，而這一論斷的提出，直至清代才逐漸被學(xué)者們接受，直到1978年我國的地理考察隊才真正探明長江的源頭，在338年后終于證明了徐霞客推斷的正確性，也使其攀上了地理學(xué)的高峰！

在雞足山又度過了一個除夕之后，崇禎十三年（1640年）正月，徐霞客因病情日益嚴重，不得不返回故鄉(xiāng)。在麗江土司木增的安排下，八名納西壯漢用滑竿抬著病弱的徐霞客踏上了歸途，日夜兼程，由湖北黃岡乘船沿江而下，于六月回到家鄉(xiāng)江陰。崇禎十四年正月二十七日，纏綿病榻的徐霞客在離開云南一年之后與世長辭。

徐霞客將畢生的精力都獻給了旅游探險和地理考察，成為我國國土考察的先驅(qū)。他用一生的行走和卓絕的探索精神書寫了“勇于實踐，追求科學(xué)，追求真理”的東方傳奇。伴隨著對他在大理的游歷的深入了解，我們能更細致入微地貼近他艱苦卓絕的旅程，感受他偉大的精神。面對蝴蝶泉公園內(nèi)的徐霞客塑像，能深深地感悟到，徐霞客不但將自己的足跡留在祖國山川大地，也永遠地留在了人們的心中，他的精神和意志值得我們永遠銘記和懷念！

編輯手記：

徐霞客是我們談及地理、旅游和文化都不能繞開的一個人物，記錄他游覽足跡的《徐霞客游記》涉及了古代中國各地的方方面面，得到毛主席和古今中外專家學(xué)者盛贊，其記錄的開始之日被定為我國的旅游日，被學(xué)術(shù)界列為中國最有影響力的20本著作之一，本文中提到的徐霞客對溶洞的考察也提前于西方社會一百到二百年，徐霞客因此與馬可·波羅并稱為“游圣”。本文講述了徐霞客從1638年末至1640年初在大理、麗江的游覽經(jīng)歷。不同于以往關(guān)于徐霞客的文章，本文在細節(jié)處的講述更為詳細，讓我們看到了他經(jīng)歷的艱難波折和堅韌心態(tài)，看到了大理山川險峻、雄偉、奇妙，看到了廟宇寺院的莊嚴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