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王

孫方友

陳州城東門里偏南有一戶王家歷代以捏泥人為生。陳州泥人、泥狗聞名天下，素有“活化石”之譽(yù)，王家泥人自然也算內(nèi)中一絕。王家這一代的主人叫王二，年近五十，膝下有一雙兒女，闔家四口人都會捏泥人。就王家四口人相比，自然要數(shù)王二的手藝最為絕。每每捏出好的，他總是舍不得出售，小心地放在內(nèi)室的木架上，讓它陰干后再認(rèn)真著色。幾代相傳下來，內(nèi)室的木架上便放滿了精品。眾多的精品擺放在一起，就透出一種氣勢。王二把這些精品當(dāng)作兒女們的“教科書”，沒事兒就讓他們觀賞、琢磨，達(dá)到潛移默化之目的。

這一年，陳州城來了一位傳教士。傳教士是位洋人，藍(lán)眼睛黃頭發(fā)，但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他到陳州不久，便聽說了王家泥人。一日，他到了王家，說是要購買幾套泥人。王二很熱情，拿出一套，讓傳教士觀賞。那洋人對東方民間藝術(shù)像是極感興趣，愛不釋手，掏出銀錢，買下王二拿出的幾套后，又問道：“我想買你們祖上傳下來的精品，賣不賣？”王二搖頭。那傳教士說：“能否讓我一飽眼福？”王二說可以。王二說完便領(lǐng)那洋人到了內(nèi)室，拉開了擋架的破布簾兒。那洋人見到木架上的精品，驚訝得張大了嘴巴。他輕輕拿起一件明朝初年的珍品，撫摩許久，最后央求王二全部賣給他。

王二莊重地?fù)u搖頭，說：“這是傳家之寶，餓死也不賣的！”“我掏大價錢！”傳教士雙目放出了綠光，說：“可以讓你發(fā)財?shù)?！?/p>

王二笑笑，說：“你就是給我一座金山，我也決不會賣的！弄這玩意兒，并不是為發(fā)財！”“為什么？”傳教士不解地問。

“一是為糊口，二是為技癢——技癢，你懂嗎？一天不捏泥人，我手要發(fā)癢的！賣了這些，我就沒了神！人沒神是活不下去的！”王二說得很驕傲。

那洋人卻顯得很頹喪，貪婪地望了望那些東方瑰寶，戀戀不舍地走了。

幾天以后的一個深夜，一股水匪從湖上而來，包圍了王家，綁了王家大小。但土匪東找西尋，卻不見了泥人精品。匪首大驚，問王二道：“你家祖?zhèn)髂嗳四睦锶チ?？”王二冷笑道：“就在這屋里！”

土匪們又尋一遍，仍不見。匪首發(fā)怒道：“你不說我就殺了你！”王二笑笑說：“殺了我你更得不到！不過，你只要告訴我是誰雇你們來的，我就對你說！”匪首遲疑了一下，說了。王二罵了一句那洋教士，對匪首說：“我把它們?nèi)c所賣泥人摻在了一起，有眼力就自己挑去！”土匪們自然沒眼力，挑來揀去大同小異，又見天色漸明，便帶走了王二的獨生子，命王二天明交出真貨，否則，王家獨根兒就血染城湖。

萬般無奈，王二只得給土匪們送去了祖?zhèn)髂嗳?。兒子從城湖里回來后，很是抱怨父親。王二卻很高興，拍了拍兒子的肩頭，深情地說：“能和泥人同生死共患難，說明王家的真?zhèn)髂阋褜W(xué)到手了！”

當(dāng)下，王二尋到那教士，說：“泥人我愿意賣了！”洋教士頗感驚訝，不解地問：“聽說你家祖?zhèn)髂嗳吮粡?qiáng)盜搶走了，你還賣什么？”

“那是贗品！”王二笑了笑，詭秘地說：“實不相瞞，我知道真品早晚也保不住，不如換幾個錢花！你到底要不要？”

洋教士疑惑地望著王二，思量了好一會，最后答應(yīng)明天看貨。當(dāng)天夜里，洋教士派人給土匪送信說：“白給了你們銀錢，弄了一堆假貨色！”

土匪們大罵洋人挑剔，把泥人全都倒進(jìn)了湖水里。第二天，洋教士找到王二，要求先看貨后交錢。王二滿口答應(yīng)，領(lǐng)洋人到了湖邊，劃出一葉小舟，一直帶洋人到了土匪倒泥人的地方，無數(shù)個泥人顯露出來。通過水的映襯，顯得更加鮮艷奪目，栩栩如生。

王二指了指水中的泥人說：“喏，全在這兒！”

洋教士看到真品被毀，知道上了王二的當(dāng)，頓時如炸雷擊頂，白了臉色，雙手捧面，痛心地哭了。

王二見洋人哭得傷心，頗受感動：“你是真心愛這泥人？”洋教士面對泥人，禁不住雙手捶胸，吼道：“藝術(shù)！這是藝術(shù)！我并不是拿它們賺錢花！”

王二怔了，怔得目瞪口呆，好一時，他才脫去外衣，一下跳進(jìn)水里，連連撈出三套，雙手遞給那教士說：“這三套，是我送給您的！”

那教士接過泥人，像接過一個虛擬的夢幻，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原來那泥人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浸泡，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樣已變成了不能摸碰的一堆爛泥，而是完好無損，仿佛比原來更加燦爛奪目！他仿佛是看到了一個極其美妙的童話……

（選自《俗世達(dá)人》，有改動）

閱讀思考

1.文中畫線的句子有什么含意？在文中起什么作用？

2.試分析王二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