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超 霍紅霞
[摘要]清代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水權,屬于土默特蒙古所有,在歸化城土默特蒙古將土地租典給民人之時,水權亦隨之發(fā)生轉(zhuǎn)移,但亦有水權單獨租典的情形。水資源則隨著本區(qū)農(nóng)墾規(guī)模的擴大而變得日益匱乏,導致水利糾紛事件頻繁發(fā)生。一般情況下,水社根據(jù)制定的水利章程處理水利糾紛;在水利糾紛而導致刑事案件發(fā)生時,則由官府依據(jù)水利章程進行處理。
[關鍵詞]清代;歸化城;水利
中圖分類號:K928.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354(2017)04-0073-08
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地處干旱、半干旱區(qū)域,氣候嚴寒,降雨量少。隨著本區(qū)農(nóng)墾規(guī)模的日益擴大,水利問題成為影響本區(qū)農(nóng)業(yè)開發(fā)的重要問題。目前學界雖然對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農(nóng)業(yè)發(fā)展問題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研究,但是對本地區(qū)水利問題卻沒有較多地涉獵。筆者擬據(jù)相關文獻,對本區(qū)的水利問題進行探討。
一、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水權歸屬
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土地尚未大規(guī)模開墾之時,水是任其自流,并沒有明確的歸屬??涤呵瑫r期,大量的民人流入該地,土地漸次得到開墾。因灌溉須用水,水的所有權才逐漸明晰起來。據(jù)《土默特志》載,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土地“雍正十三年暨乾隆八年兩次賞放戶口地,水連地,地連水,凡系蒙民自種者,地水隨其自用,如租地戶者,地有地租,水有水租,皆屬蒙民養(yǎng)命之源,實為生計之命脈。”{1}清政府對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水權歸屬于土默特蒙古也是予以認可的,光緒三十三年(1906年)二月,貽谷在《清查土默特地畝章程》第十九條說:“各項地畝內(nèi)有引用水利者,聞蒙民有收取水租之事,亦或立有約據(jù),應一并查明,另定章程。”{2}
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水權歸屬于歸化城土默特蒙古,民人需要從歸化城土默特蒙古那里獲得水的使用權?!耙话銤舅袡喽細w土默特蒙古所有,由各佐領和領催進行分配,各蒙戶澆地都有定日、定量,俗稱‘水分。沿山各村用水都由各佐領人等定有簡單的章程,有些河水的所有權歸召廟所有。凡開挖渠道引用溝水、澗水一般都歸集資開挖者所有。也有的渠是清政府主持開挖,水的所有權即歸國有。”{1}
二、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水權轉(zhuǎn)移
“蒙古人將這些戶口地水佃給漢族人,他們從這些永佃地里收取地租,永佃權發(fā)生轉(zhuǎn)讓時收取‘過約錢。漢族農(nóng)民對于這些永佃地享有穩(wěn)定的耕作權和用水權?!眥2}歸化城土默特蒙古轉(zhuǎn)移水的使用權,獲得租金:“綏區(qū)近和河之地,多開溝渠引水。除自行灌溉外,余水尚可出租與他人或他村。而征收其租金,謂之水租。”{3}清代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水權的轉(zhuǎn)移既有附屬于土地轉(zhuǎn)移的情形,也有單獨轉(zhuǎn)移的情形。
(1)水權附屬于地權,隨著土地的租典而轉(zhuǎn)移
歸化城土默特蒙古將土地租佃給民人,水權作為地權的附庸,隨著地權的轉(zhuǎn)移而轉(zhuǎn)移給民人。在《清至民國時期歸化城土默特土地契約》中,有關水權附屬于地權而轉(zhuǎn)移的記載較多,如道光二十年(1840年)十一月《喬安租永遠水地文約》載:“喬安,今租到蒙古八扣名下祖遺到西包頭村南官街到南水地一塊,隨帶第八天大水一奉……同人言定連水帶地,每年共出租錢二十千文。按春秋二季收付……現(xiàn)使過押地錢七十千文整……大水半奉每年租錢六千文……大水二厘每年租錢四千五百文?!眥4}
該件契約所載“隨帶第八天大水一奉”,這個“一奉”據(jù)舊約“大水二厘”,可知應是“大水一奉二厘”,“連水帶地,每年共出租錢二十千文”即水租錢和地租錢每年共需支付二十千文。據(jù)“大水半奉,每年租錢六千文”可知,大水一奉,一年租錢應為十二千文,這要高于舊約“大水二厘,每年租錢四千五百文”。而“連水帶地,每年共出租錢二十千文”可知,每年地租錢應為八千文。再如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正月初七日《捏圪登出租土地約》載:“白地一頃,隨水一俸二厘五毫……現(xiàn)使過押地錢四十八千零七十文整……每年秋后出租地普見共錢七千五百文”。{5}這件契約中的押地錢應當包括土地和水,每年秋后所出的地譜前錢應當包括地的租金和水的租金。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水權附屬于土地權而租佃給民人的契約較為常見??梢姡瑲w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水權附屬于地權是較為常見的。
(2)水權作為獨立的物權,單獨租典、買賣
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契約中,亦有水權可以作為獨立的物權用以租典、買賣的情形。如同治六年(1867年)十二月《海岱渠租約》載:“蒙古太平子情因海岱村村北舊有通五當溝門洪水渠一道,于道光二十七年間在渠地戶公議重洗渠路……情愿將自己五當溝門春秋二洪水渠路出租與地戶等永遠使用。……每年季水仍作水租渠路錢四千文,……當日使過壓渠錢二十五千文?!眥6}從該件渠租約可知,洪水渠和五當溝門相通,在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在渠地戶公議,對洪水渠進行整治。同時在渠地戶應是結成了一個管理水渠的組織,由渠頭負責管理。在渠地戶雖然負有整治水渠的職責,但是水權卻并不屬于在渠地戶,而是屬于蒙古太平子。為了獲得水權,在渠地戶和渠頭產(chǎn)生糾紛,以至于導致訴訟。據(jù)行文來看,蒙古太平子可能是渠頭或者是渠主,且擁有水權和水渠的管理權。蒙古太平子出租水權,因此獲得每年季水租(水渠路錢)四千文,這是水權獨立于地權單獨租典的案例。
此外,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亦有對水權進行質(zhì)典的契約,如同治年間《金寶、金印同母典清水約》載:“歸化城蒙古金寶、金印同母,自今使用不足,今將自己護□清水一分半,情愿出典與顧清、顧存二人名下,用清水價錢同人說合?,F(xiàn)使過典價錢一百二十吊文……約外楊言鳳清水一分半,同人說合,典清水價錢一百二十吊文,其錢當交不欠。”{1}該件典水契約,同典地契約沒有區(qū)別,是由兩個典水約組成的,甚至可以說這是一紙兩典約,或者稱之為“約外約”。其一為,金寶母子因使用不足,將清水一分半典與顧清、顧存,使過典價錢一百二十吊?!叭蘸箦X到回贖,錢不到不計年限”。其二為,典給楊言鳳清水一分半,典價錢同樣是一百二十吊。亦是“日后錢到回贖,錢不到不計年限”。水權在質(zhì)典給顧、楊后,金寶母子獲得典價錢,顧、楊二家獲得水的使用權。
水權作為獨立的物權,不僅可以租典,亦可買賣。歸化城土默特蒙古將水權出賣后,獲得水價。水權轉(zhuǎn)賣后,不可回贖。如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達木欠佃賣清水約》載:“立佃賣永遠清水奉約人同母達木欠,……今將自己祖遺戶口云社堡村四插清水奉二厘五毫,隨渠使水,今情愿出佃與蘇木雅名下永遠使水為業(yè),……現(xiàn)使過佃賣永遠清水奉價六八錢二百九十吊文整……每年秋后出水佃價錢一百五十文。”{2}其佃賣水價為“六八錢”二百九十吊文,即68個銅錢充抵一百,其實際所得銅錢約為一百九十七吊二百文。水奉二厘五毫,每厘水的佃賣價為一百四十五吊。上引契約載“水一分半”,典價為一百二十吊,每厘水的典價則為八吊,顯見賣水權的價格要遠遠高于典水權的價格。但是質(zhì)典水權,是水權的暫時轉(zhuǎn)移,而賣水權則是水權的永久轉(zhuǎn)移,故賣水權的價格高于典水權的價格也是合理的。該件契約載有“每年秋后出水佃價錢一百五十文”,這其實是規(guī)避清政府不準買賣水權的規(guī)定。這種佃賣水權契約同似租實賣、似典實賣的土地契約性質(zhì)是相同的。
水權作為獨立的物權,被租典之后,水權轉(zhuǎn)移給租典者。租典者獲得水權之后,亦可對水權作一定的處理。過水約是原承租典者將水權推與另一個承租典者,承租典者需與原水權所有者簽訂過水約。如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達穆欠同寡母過水約》載:“立過永遠水俸約人歸化城蒙古金寶之孫達穆欠同寡母,自因祖遺□□□□半奉,系原賣與云社堡顧姓名下,今因顧塄五、顧錢海、顧銀德爾將水推與賈秉瑞、賈從政名下永遠澆灌為業(yè)。同人言定,顧姓推水,蒙古情愿過約與賈秉瑞、賈從政名下,共使過押水八十錢三百二十四吊三百六十文,又使過押水過約錢一百六十吊文整,其錢俱筆下交清。日后不許長支短欠,亦不許長跌。租價計四抽水半俸由錢主分用自便?!眥3}契約載蒙古達穆欠和寡母同賈姓所立過水約,達穆欠的祖先在乾隆年間將祖遺水半奉賣于云社堡顧姓名下。現(xiàn)在顧姓又將水推與賈秉瑞、賈從政名下永遠澆灌。那么蒙古達穆欠就需與賈秉瑞、賈從政簽訂過水約。押水八十錢“三百二十四吊三百六十文”,押水過約錢“一百六十吊”。立過水約后,水權轉(zhuǎn)移給賈姓,同顧姓沒有任何關系。賈姓每年秋后支付蒙古水租“六八錢”三百文。這說明水權雖然賣給或者典給民人,但是這種水權的轉(zhuǎn)移并不完全。蒙古在名義上還是水權的所有者,還能從水權那里獲得少量的收益。
三、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水利管理
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水權雖然屬于歸化城土默特蒙古,但是本地區(qū)的水利管理一般由同渠民人結成的水社,按照共同制定的水利章程使用水?!懊晒湃伺c漢人的關系不但是通過租佃關系建立起來,也通過水社滲入在察素齊,土地自乾隆八年農(nóng)業(yè)開發(fā)以后。原蒙古的蘇木長官自然代表土地所有者參與地方社團的事務在水利的團體——水神社中,蒙古人所占有的地位尤為注目。蒙古人在灌溉中的權利在開發(fā)時就得到了確認。這一帶的水利共同體由于三個村組成,分別察素齊、把什和云社堡,灌溉時輪流澆灌,水權按股分配。根據(jù)同治年間的水神社章程,水利領有權和形式的經(jīng)理權在蒙古,漢人的用水權從理論上是從蒙古人那里“租”來的。堤壩、水閘和渠道的興修工程由漢族農(nóng)民負擔,水權股份則主要歸蒙古人?!眥1}水權的分配亦有規(guī)定,這應是根據(jù)地畝、出工的多少進行分配的?!懊恳幻晒盘K木分得20俸水股,在察素齊有四個蘇木章京分得80俸。但規(guī)定蒙古管理者不得私自賣水,每個參與的漢人分得2股5厘水股。在這里,1股相當于1分。每日的早水、午水和夜水分別占水權3分、4分和3分。”{2}蘇寨溝門使水章程,制定了輪流使水的原則和方法,如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蘇寨溝門使水章程碑記》載:“蘇寨溝水流甚暢,遂因勢鑿渠,引以灌田。公議以小滿日起,聽山鳥喚明為始,分作十六天,另有官水一天,以三股分用。北直圖二股,溝門口一股,依序周輪分用……乃有新乘地戶……混請立夏,致起訟端……茲蒙鼎諭煌煌,飭斷照舊?!眥3}蘇寨溝使水開始日期為“小滿”,小滿在每年農(nóng)歷四月中旬,約是陽歷5月20至22日。在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春播一般在陽歷四月下旬開始,到陽歷五月中旬基本播種完畢,小滿正是播種澆水日期。而對于北方地區(qū)夏熟的麥類等作物來說則是籽粒開始飽滿,但是還沒有完全成熟的時候,這時候亦須要水的澆灌。因此蘇寨溝定于小滿作為一年澆水之始?!奥犐进B喚明為始”,亦類似于上文的“公雞打鳴”,分為十六天,另有官水一天,計一個周期十七天。契文中的“第八天”大水,即一個澆水周期內(nèi),在第八天澆灌。水分三股,北直圖二股,溝門口一股,依序周輪分用。雖然有新地戶想改立在立夏澆水,但是經(jīng)過公斷,仍照舊法使水。
內(nèi)札達海河,發(fā)源于城北公主府附近的泉水,從北向南流?!稓w化城內(nèi)札達海河用水碑記》載:“歸綏縣城西南之園戶,向分河南、河北,以河為界??计溆蓙恚瑒t創(chuàng)始于清雍正年間,西南園戶郝、任、卜、袁四姓,向本城朋松召措資置買河水,……西南園公立渠規(guī),園戶地在二十畝以下,十五畝以上者,應出鍬夫一張。西南兩段,共計鍬夫五十五張,遇有修渠,共同作工,此西南園當年按此應鍬之辦法也。至嘉慶年間,河身移至西茶房前,河北園不能就河取水,與西南園婉商同意,就大渠旁開一支渠,河北園應出鍬夫五張,幫公渠市錢二千五百文,葛家園應出二張,幫市錢三百文,連同西南園鍬夫,共計六十二張,均勻使水,相安無事。嗣于嘉慶二十三年,大河水不足用,公議分水,以期水利均沾,每鍬夫五張半分水一份。河南園西一段,應鍬夫二十二張,分水四份,分水石口為二尺四寸,南一段應鍬夫三十三張,分水六分份,分水石口為三尺六寸;并在三岔河渠口與河北園設大石磨扇,分水石口為五寸。載在社帳,立有契約,歷年相傳,遵守不渝……光緒三十二年天旱水淺,河北園戶違背成規(guī),任意使水。河南園戶難資灌溉……幸經(jīng)中人調(diào)解,仍按嘉慶二十三年分水辦法澆地?!眥4}據(jù)碑文所載,該渠為雍正年間河西南園戶郝、任、卜、袁四姓向朋松召購買河水,筑壩開渠,澆灌土地。而河北園戶為就河取水,不使用西南園大渠。西南園根據(jù)土地多少訂立出工修渠標準:園戶二十畝以下,十五畝以上者,出鍬夫一張。西南兩段,共計出鍬夫五十五張。據(jù)此推算,西南園地數(shù)量當在825畝至1100畝之間。到嘉慶年間,由于河流改道,導致河北園戶不能就河取水。因此,同西南園戶商議,在大渠旁開一支渠,根據(jù)上文出工修渠標準,河北園出鍬夫五張、葛家園出鍬夫二張,并出幫公渠市錢共計2800文。據(jù)此推算河北園和葛家園園地數(shù)量當在105畝至140畝之間。嘉慶二十三年(1818年),大河水不足用,公議分水:“每鍬夫五張半分水一份。河南園西一段,應鍬夫二十二張,分水四份,分水石口為二尺四寸,南一段應鍬夫三十三張,分水六份,分水石口為三尺六寸。并在三岔河渠口與河北園設大石磨扇,分水石口為五寸。載在社帳,立有契約,歷年相傳,遵守不渝?!贝朔炙畼藴室嗍歉鶕?jù)地畝多少進行劃分的,并在“社帳”予以記載。顯見該渠亦有進行管理水利的水利社團。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天旱導致河水稀少,河北園戶違背使水章程,任意使水,導致河南園戶無水可以灌溉。由于河北園本來是借渠使水,結果卻獨享水利。因此河南園戶群情激奮,后在中人的調(diào)解下,仍采用嘉慶二十三年(1818年)分水灌溉辦法。
豐島靜英在《關于中國西北部的水利共同體》中,對包頭東新鄉(xiāng)的水權管理進行了論述:“東新鄉(xiāng)的龍王廟養(yǎng)著公雞,從公雞打鳴開始到站在該廟前戲臺上看到太陽在正中午為止稱為“早水”,這之后到看到太陽下山為止稱為“晚水”,這之后到第二天早上公雞打鳴稱為“夜水”,大水、小水都分成這三水。用水細分成水股,大水的早、晚、夜的每個水按照1水股等于10厘計算。小水的每個水分別是1厘。灌溉的一個周期按照11天計算,大水330厘,小水33厘,合計363厘。這些分給90余人共同享用。一個灌溉周期,每天的灌溉人、灌溉順序,每人的灌溉水量都是定好的。這一辦法被稱之為“輪流澆水之法”,紀錄在鄉(xiāng)公所報官的《遺注大小水花名冊》上。不過,由于用水當事者之間都互相認識,所以可以在此秩序內(nèi)互相通融變更灌溉的順序,稱為“調(diào)”,“調(diào)水”被相當廣泛采用。通融的契約期限是一年,須要向鄉(xiāng)公所進行申報?!眥1}
民國時期包頭東新鄉(xiāng)的水利管理,是以龍王廟為中心結成的農(nóng)圃社來管理水權的。按照《遺注大小水花名冊》的記載,人們必須輪流澆灌地畝。能夠加入農(nóng)圃社的則是擁有水權的人,豐島靜英稱:“農(nóng)圃社的參加資格是擁有水股(用水權),并依照水股多少承擔社費。農(nóng)圃社的長稱為園頭,大水的水股所有者按照《遺注大小水花名冊》的灌溉順序依次擔任園頭。在任期間按照水股1厘12天計算,所以一晝夜的大水水股(30厘)所有者則任期是1年。園頭擁有獨裁的權力。園頭下設有甲頭(負責社的所有事務和涉外)、先生(文書)、跑行(雜差),這些都是社雇傭的人員?!眥2}“水利社”有“會首”,會首以下有“水頭四人”,同豐島靜英所寫包頭東新鄉(xiāng)農(nóng)圃社園頭下設有甲頭、先生、跑行等類似。他們除了有“年支工資外”,每個水頭照例有“水股半分”,這“半分”水股,水頭可以自由支配——自用或者轉(zhuǎn)售。但該件使水章程并沒有涉及到四月一日之前水的使用辦法。朱珍華在《水權研究》中認為:“在‘按地定水的分水方式下,如果發(fā)生了土地買賣行為,那么水權會隨著地權轉(zhuǎn)移,這種轉(zhuǎn)移我們稱之為‘過水。到了清中期,過水以后,新的土地擁有者對這一部分權利的支配在不同的灌區(qū)中存在很大的差別?!眥3}據(jù)此可推知,在清代,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水權的管理,一般是由使用同一水渠(水源)的地戶結成水社,推舉會首(社首),制定使水章程,按照地畝大小分配水權。
蘇寨溝門、內(nèi)札達海河、察素齊萬家溝、{4}包頭東新鄉(xiāng)均為輪流使水之法,可見這應是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較為常見的使水方法。輪流使水是在正常情況下的使水規(guī)則,但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會出現(xiàn)調(diào)換使水的情形。這在歸化城土默特地契中也有體現(xiàn),如光緒三十三年,“武占鰲”以“東河漕必氣溝第八天輪流大水二厘”向“陳元西”換水。{5}“以水換水”即為調(diào)水,這說明在行使水權時,在遵守本社水利章程的前提下,社員之間的用水時間是可以內(nèi)部調(diào)整的,他們可以根據(jù)需要通融變更灌溉水的順序。
總之,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水權雖然附屬于土地權,隨著土地權的轉(zhuǎn)移而轉(zhuǎn)移,其中歸化城土默特蒙古擁有水權是水權轉(zhuǎn)移前提條件。以河渠為單位結成的水利社亦在水權轉(zhuǎn)移中發(fā)揮一定的作用。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以地畝的多少作為劃分水權的依據(jù),并按照水社約定的使水章程用水。水社內(nèi)部社員之間對水權支配亦有強弱之分,這主要通過擁有水股的多少來體現(xiàn),水股的多少其實就決定了土地的多少和出工、出資的多少。這在一定程度上是權利和義務相適應的原則的體現(xiàn),即地畝多,出工、出資就多,占有水股就多,反之亦然。占有水股多,對水利設施的支配就強,反之則弱。但是水社水權的獲得是從歸化城土默特蒙古那里租買而來,歸化城土默特蒙古要收取水租及過水錢以確保其對水權的占有。水社所擁有的水利設施,是由水社成員共同出工、出資修建的,因此水利設施其實就是水社全體社員的公共財產(chǎn)。會首(社長)由社員輪流充任,管理水利設施。但是由于多地戶(富戶),出工、出資較多,在某種程度上往往把持水社的權利。水社成員,按照水社章程,依照一定的順序輪流行使水權。這些水利章程由水社成員共同商議后制定并經(jīng)政府認可。在發(fā)生水利糾紛時,官府依據(jù)水社章程予以調(diào)解。而官府依據(jù)水利章程處理水利糾紛,則說明無論蒙古還是民人,都沒有得到水的絕對擁有權。
四、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水利糾紛
清代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水利糾紛檔案,據(jù)筆者統(tǒng)計有29卷,其中乾隆年間16卷、嘉慶年間4卷、道光年間2卷、光緒年間7卷。最早的為乾隆十年(1745年)四月,歸化城都統(tǒng)《為格根呈報民人楊氏因爭水打傷郝氏案札付歸化城通判》,{1}最晚者為光緒二十八年四月,察素齊福祿等《稟控把什板伸倒布氣等違章霸水私澆淤地》。{2}在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因灌溉而導致爭水事件較多,{3}其原因主要有:因爭水打傷人的事件,如乾隆十年(1745年)四月,楊氏因爭水打傷郝氏的事件,{4}因爭水產(chǎn)生斗毆,而出現(xiàn)的人命案件,如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六月,張厚爭水用鐵鐵鍬劈死銀愷事件,{5}因挖渠、打壩而導致的水利糾紛,{6}霸占水源而導致的水利糾紛。{7}據(jù)上可知,雖然這些水利糾紛事件原因多樣,但是均圍繞“水”這一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命脈而產(chǎn)生,以下試舉數(shù)例:
因盜水而發(fā)生水事糾紛案件,如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戶司《為查辦巴顏查罕村與果咸營等村爭渠邊地案事的呈文》載:“山溝之水……理合由各該村蒙古人眾作主……民人等如有偷水灌田者,為蒙古等告發(fā),則即將偷水灌田之民人從重治罪?!眥8}因霸水而發(fā)生的水利糾紛,如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九月二十三日全化寺全亮等《控此老村李灝恃富強朦朧霸水》載:“凡社帳有地有水,如社帳無地,勢不能使分項之水,況伊使之水與小的等水神社之水,渠口各別,至伊狡言是蒙古油楞一人賣給之水,小的等水神社共有十家蒙古,凡有地有水者均載入社帳。今小的等九家不知油楞一家所賣與伊系何處水分,……是以道光二十四年,全化寺喇嘛并蒙古民人三教公同商明,按以水口流水之勢,照社帳有地畝人名分開水分,從每年立夏前七日,按焚香分寸輪流使水澆地,不許紊亂,成規(guī)如此。小的等村始得相安。彼時如有伊李門水分,豈能忍至咸豐四年?私掘壩口偷使小的等焚香之水澆地,致興訟端。”{9}據(jù)此記載,水神社的社帳載有地權、水權。如果社帳沒有地,則不能使水。即水權和地權是相輔相成的。文書所載“有地有水者”皆入“水神社社帳”,水神社由十家蒙古組成,油楞只是其中一戶,油楞賣水而其他九家并不知曉。因用水問題引起糾紛,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全化寺喇嘛同蒙古民人三教”共同商定了用水法則。其使水原則是“水口流水之勢,照社帳有地畝人名分開水分,從每年立夏前七日,按焚香分寸輪流使水澆地”。此使水方法亦同上文所述輪流澆灌之法,只不過此處是按照焚香時間分配澆灌水的水分。因偷挖新渠而起的水利糾紛。如1891年,清水河縣興隆渠發(fā)生的因偷開新渠,祁家溝和南海子兩村發(fā)生糾紛。據(jù)該碑記所載,“此渠開自乾隆年間,迄今一百六十余載”,“向來渠水接流村莊澆灌地畝,自有舊章定數(shù),不得亂規(guī)私改”,但是大南溝無賴勾結南海子村富戶侯保小子、劉光偉等人合伙改渠,截水斷流?!斑呁飧鲝d改制以來,與口內(nèi)州縣無異,所轄境內(nèi),設有水利可興修筑建壩,先須呈明該管本府,親詣勘驗有無妨礙,可否修建,再行飭遵辦理”,經(jīng)過官府調(diào)查,侯保小子、劉光偉等人開渠并沒有向官府申請,而是擅自修建。在光緒十八年(1892年)三月初旬,官府勘驗后得出的結論:“抽查應澆渠水地畝四頃之數(shù),有盈無絀。設遇旱歲,恐不敷輪灌?!币虼藢畋P∽拥热碎_渠引水的行為予以處分:“私行建壩,偷截渠水,雖未澆灌,究屬擅行妄為,自應責懲示儆,因念鄉(xiāng)愚無知,姑寬免責?!眥10}
從清水河廳興隆渠的水利糾紛來看,官府擁有對水利糾紛的最后裁斷權。雖然某方的行為觸犯了用水章程,但是出于維護社會安定考慮,官府基本上采取依照水利章程進行裁斷。
但是,因爭水而起械斗傷人事件亦時有發(fā)生。如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春旱,察素齊、把什、云社堡因爭春水而導致械斗傷人事件。{1}更有因爭水而發(fā)生的命案,如道光二十六年,“蒙古來才子盜賣畢克齊鎮(zhèn)清水給五村六堰而發(fā)生械斗命案”。{2}歸化城副都統(tǒng)衙門檔案中,對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張厚爭水爭水用鐵鍬劈死銀愷事件:“本月初九日夜,伊子銀愷與村人張厚小子因澆地口角爭水起釁,用手攜鐵鍬將伊子銀愷頭顱偏右毆傷,延至初十日早因傷致死,囑為稟報……卑前屬廳當即飭差查獲兇器……已死蒙古銀愷尸身于炕頭上,頭西腳東仰面躺臥,身穿衣履俱全??碑叄I令將尸舁放平明地面,對眾如法相驗。據(jù)仵作張霞齡當場喝報……致命:偏右有鐵器傷一處,斜長一寸二分,寬五分,皮破,按捺骨微損,青色。不致命:兩眼泡微開,肚腹脹。不致命:兩腿伸,谷道糞出。余無別故,委系因傷身死。報畢親驗無異。飭取兇器鐵鍬比對,尸傷相符,當場填格取結,尸令棺殮?!眥3}據(jù)案卷所載,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三月初九日,黑麻板升村民蒙古銀愷在澆灌田地時與本村村民張厚小子產(chǎn)生口角,被張厚小子用鐵鍬將其頭顱偏右部打傷。初十日早上因傷致死。據(jù)蒙古銀愷澆灌田地可知,在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已經(jīng)有一部分蒙古居民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故銀愷父親蒙古賽吉爾戶將此事報告到黑麻板升村民甲會陳連璧那里。據(jù)此可知,陳連璧為甲會的會首。陳連璧將命案情形報告到薩拉齊廳。由于是蒙漢之間發(fā)生的斗毆傷人案件,因此歸化城兵司參領亦參與該案件的斷決?!皻w化城蒙古民人交涉命案,應令就近各協(xié)理筆帖式,會同該管蒙古官,星馳往驗……其各扎薩克等處部落,亦令就近各協(xié)理筆帖式,馳赴該地方,會同該管官相驗。會審蒙古民人事件,究出實情之后。民人,照內(nèi)地律例治罪。蒙古,照蒙古例治罪。如蒙古例內(nèi)并無正條者,呈明都統(tǒng),援引刑部律例治罪。”{4}“蒙古與民人交涉命、盜案件,亦呈請將軍就近與土默特參領等官會審定擬。凡擬斬、絞各犯,屬于蒙古,由將軍轉(zhuǎn)咨理藩院復核具奏完結;屬于民人,則由山西巡撫咨部復核具奏完結?!眥5}碑文所載村民甲會的報告,薩拉齊廳當即“飭差查獲兇器,票傳案證人等”。且輕騎減從帶領仵作前去勘驗。據(jù)《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125《吏部·處分例》載:“凡人命案內(nèi)有致命傷痕,有不致命傷痕。或?qū)⒅旅鼈蹐蟪?,不致命傷痕遺漏未報。再或拳傷報稱踢傷,木器傷報稱鐵器傷之類?!眥6}據(jù)仵作驗尸體,分作致命傷、非致命傷,顯見是根據(jù)這一律令對尸體進行檢驗的。同時并取兇器和傷口比對,亦相符合。在勘驗完畢,“當場填格取結,尸令棺殮”。并將張厚小子帶回羈押,兇器儲庫。顯見,該案件是按照《大清會典事例》所載規(guī)定辦理的。該案件的斷決,據(jù)檔案載:“查黑麻板升村并非蒙古地面,自應按刑律問擬。張厚小子合依‘斗毆殺人者,不問手足他物金刃,并絞監(jiān)候律,擬絞監(jiān)候,秋后處決。據(jù)供老父單丁,是否屬實,俟秋審時再行查辦”而“渠水照舊使放”。{7}
據(jù)《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804《刑律人命·斗毆及故殺人》載:“斗毆及故殺人:凡斗毆殺人者,不問手足他物金刃并絞,故殺者斬。若同謀共毆人,因而致死者,以致命傷為重。下手致命傷重者絞。原謀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余人各杖一百?!眥8}該案件是因爭水而引起的斗毆事件,但斗毆發(fā)生命案。因此,該案按律張厚小子當斬。而斷詞中有“據(jù)供老父單丁,是否屬實,俟秋審時再行查辦?!边@涉及到清政府的留養(yǎng)承祀制度。留養(yǎng)承祀制度,是指對于犯有死刑等重罪的人犯,由于是單丁,家中有祖父母、父母等需要贍養(yǎng),故法律特許其“侍親緩刑”。結合本次爭水斗毆殺人案,案卷載“據(jù)供老父單丁,是否屬實,俟秋審時再行查辦。”如果情況屬實,則依“存留養(yǎng)親”之規(guī)定,張厚小子免除死刑,“存留養(yǎng)親”。至于最后是否緩決,由于檔案記載缺失去,則不得而知。該案件之后,仍然按照原定使水章程使水。顯見官府在處理水利糾紛時,是參照原定使水章程,處理水利糾紛。
五、結 語
清代歸化城土默特地區(qū)的水權是在清政府國有前提下的歸化城土默特蒙古的領有權,這種領有權決定了本區(qū)的水權屬于歸化城土默特蒙古。隨著本區(qū)農(nóng)墾事業(yè)的發(fā)展,本區(qū)的水權出現(xiàn)了領有權和使用權分離現(xiàn)象。民人從歸化城土默特蒙古那里租買到水權,獲得了水的使用權,而歸化城土默特蒙古則從民人那里獲取一定的租金。民人修建水渠時,則按照地畝多少出工、出資,并由此結成水神社或水社。水神社根據(jù)出工、出資的多少登記在冊,并據(jù)此分配水權。地戶據(jù)此獲得水的使用權,并且可以將水權租典買賣。但是,隨著墾地規(guī)模的擴大,由此引發(fā)的水利糾紛事件則日益增多。一般情況下,此類糾紛會根據(jù)各渠所共同制定的水利章程處理。這亦說明鄉(xiāng)規(guī)、民約在基層社會治理中發(fā)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而在發(fā)生刑事案件時,則由官府依據(jù)大清律例進行裁決。水權的行使,官府會考慮到實際情狀,根據(jù)水利章程進行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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