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靖 邢光太 周琳

[摘要]傳統(tǒng)的宗族祭儀往往是由地方宗族發(fā)動并舉辦的祖先祭拜活動和宗親聯(lián)誼，但2017年3月在山東魚臺發(fā)生的閔子騫祭儀和宗親聯(lián)誼，則是由一個地方宗族發(fā)起，全國閔姓代表參加的姓氏族群活動，而最終又由地方行政介入并接管，從而演繹成了公祭與私祭相結合的地方文化活動方式。政府和民間在不同的空間設祭，祭拜的內涵和目的也不一樣，但二者又通過一個共同的符號鏈達成某種文化合作。公祭和私祭相結合是這場儀式的最顯著看點。比較其傳統(tǒng)的政府與民眾合作模式來說，其既有繼承傳統(tǒng)的一面，又有創(chuàng)新的一面。這種創(chuàng)新性很大程度上是因應時代變遷的結果。

[關鍵詞]閔子騫；公祭；民間祭祀；宗族；氏族

中圖分類號：K892.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354（2017）03-0070-19

祖先祭祀儀式是研究中國宗族的一個重要窗口，當然也是了解整個中國文化的窗口。？譹？訛透過這個窗口，我們可以觀察到活著的子孫對待逝去祖先的態(tài)度以及活著的子孫與子孫之間的態(tài)度。但對于本案例而言，除了這些目標外，我們想重點考察鄉(xiāng)村宗族與地方政府的關系。

受山東省濟寧市魚臺縣政府及該縣大閔村閔氏宗族邀請，筆者一行數人于2017年3月10日前往魚臺縣參加閔子騫2553年誕辰紀念活動，至3月13日乘車返回，歷時4天。一方面，我們是此次活動的邀請嘉賓；另一方面，我們又是人類學的觀察者。需要說明的是，作者之一杜靖自2004年6月份開始迄今已多次前往魚臺閔氏調查，多年來與閔氏宗族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并且業(yè)已發(fā)表過相關科研成果。？譺？訛本民族志采取現象學和過程主義的思路，按照儀式發(fā)生的自然順序進行報告，然后在田野報告基礎上進行相關問題討論。這樣的考察不僅包括時間流程上的描述，也包括空間文化氛圍的觀察。

一、祭儀活動的籌備

早在1995年重修族譜時，尤其是自2013年閔子祠建成以后，魚臺閔氏族人就想舉辦一次由全國各地閔氏宗親參加的祖先祭祀儀式。他們的迫切心情，也與全國其他地方閔氏宗族頻頻舉行祭祀閔子儀式有關。身為閔氏大宗的他們，這些年來一方面被邀請參加黃河下游各地的祖先祭祀儀式，一方面又被全國各地的閔姓人口期待著帶頭舉辦一次全國性祭祀儀式與宗親聯(lián)誼。這似乎成了大宗的一種歷史責任，如果長期拖延，會給他們帶來巨大心理壓力。

這次活動具體起意于2016年12月6日晚上。當時，駐魚臺縣城的部分閔氏族人，如閔祥運（已退休的魚臺縣老齡委主任）、閔祥龍（在縣城從事個體經營的普通族人）與大閔村支部書記閔新軍等人相聚，大家議論要搞一次全國性祭祖儀式和宗親聚會，同時也討論了怎么搞的問題，但經費不知從何處籌措。2016年臘月二十六日晚上，已退休族人閔令珍到魚臺縣城參加政府舉行的一個代表會議，會后駐城族人再一次小聚。期間，閔祥運、閔祥龍等又把想搞祖先祭儀和宗親聯(lián)誼的事情向閔令珍作了匯報，閔令珍表示同意并支持。閔祥龍給住在鄉(xiāng)下的大宗宗子閔維君打電話，征求能不能把舉辦全國性懇親大會的消息以公告形式在閔氏微信群里發(fā)布，閔維君表示同意?？梢姡笞谧谧釉诂F代社會中仍有一定的影響力。

他們打算采用臨沂閔氏宗親會祭祖的時間，即農歷二月十四日。魚臺閔氏族人認為，這一天是老祖閔子騫的誕辰日。2017年1月16日，即農歷2016年臘月十九，閔祥運把計劃書發(fā)給臨沂閔家寨閔氏家族聯(lián)誼會秘書長閔祥云看，主要是征求對方意見。因為臨沂閔氏宗親會已舉辦過多屆祭祖活動，積累了一定的經驗。當然，主要在于擔心兩地同一天祭祖和搞宗親聚會會形成時間沖突，使得各地族人不知去哪處為好。2016年臘月二十七（公歷2017年1月24日），閔祥運又向臨沂閔氏家族聯(lián)誼會領袖之一的閔祥云作了溝通。當時，閔祥云也認為可行。2017年正月初三下午（公歷2017年1月30日），臨沂閔氏家族聯(lián)誼會領袖之一的閔鋒則打電話明確告訴閔祥運，蘭山區(qū)閔家寨也將于2017年農歷二月十四祭祖，同時開展全國性宗親聯(lián)誼。當接到這一電話時，閔祥運立刻意識到：雙方的堅持有可能會造成族內未來裂痕。在他看來，搞祖先祭儀和宗親聯(lián)誼本來是為了“敬宗睦族”，可真要往相反方向走下去，豈不是與建設宗族的初心背道而馳？

當晚，大宗宗子閔維君打電話給臨沂閔家寨閔慶云（臨沂閔氏家族聯(lián)誼會會長），希望他能來魚臺參加祖先祭祀儀式。在過往閔家寨和臨沂閔氏家族聯(lián)誼會舉行祭祖儀式和宗親聯(lián)誼活動時，魚臺大閔世系群的閔維君等人都前往參加“捧場”。但這個電話也讓閔慶云為難，因為自己家里祭祖，如果“主帥”離開，那對當地族人也無法交代，他只好婉言推辭。顯然，這使得雙方在內心都感覺不愉快。2017年正月初七（公歷2017年2月3日）下午，東昊油品公司總經理閔春光（系上海閔行世系群宗族領袖？譹？訛）和臨沂閔氏家族聯(lián)誼會領袖閔祥云前往魚臺，并觀看了大閔村閔子祠。閔春光就此想進行調停，建議臨沂3月11日（即農歷二月十四日）祭祖聯(lián)誼，魚臺于3月12日祭祖并聯(lián)誼，臨沂閔家寨和臨沂閔氏家族聯(lián)誼會在舉行完自己的儀式后來魚臺參加大宗舉行的儀式和聚會。但湖南閔氏宗親領軍人物閔耀安表示反對，覺得不能隨便改變日期（其實，魚臺部分閔氏族人也有這個想法），理由是全國閔氏懇親大會是首屆活動，而且公告都發(fā)布出去了，一旦更改，顯得極不嚴肅。這個事情由此造成了一種內心的不悅，致使下文魚臺祭祖時，臨沂閔氏家族聯(lián)誼會和閔家寨閔氏族群并未派代表前來參加。當然，魚臺一方也同樣未派代表前往臨沂參加活動，盡管雙方都給對方正式發(fā)去了書面邀請函。魚臺發(fā)出邀請函的時間是公歷2月28日，而于公歷3月1日也接到了臨沂發(fā)來的書面邀請函。就連筆者之一的杜靖也接到了雙方邀請函，但考慮到收到魚臺邀請在先，并答應去魚臺參加儀式的情況，杜靖只好通過電話向臨沂閔氏聯(lián)誼會會長閔慶云先生表達了不能到場的歉意。

在3月10號筆者一行抵達魚臺現場時，魚臺族人告訴我們臨沂的閔祥云會悄悄前來參加祭祖。但是在臨沂閔氏家族聯(lián)誼會QQ群里，提前數天便有人發(fā)布了一個帖子，說“閔祥云叛變了，要前往魚臺參加儀式”。身為臨沂閔氏家族聯(lián)誼會的閔祥云也許從人情往來的互惠邏輯？譹？訛出發(fā)，覺得此次應該派人來魚臺參與活動，因為過去自己搞活動而魚臺來人參加了，這也算是“還一個人情”?？勺罱K迫于輿論壓力，還是未能前往。

以上是閔姓人口內部的互動情形，接下來考察閔氏族人如何與當地政府互動。2017年正月十二日（公歷2月8日）下午，閔新軍、閔維君、閔祥運和閔祥龍向張黃鎮(zhèn)政府匯報了祭祖的想法。鎮(zhèn)里領導聽取匯報后，表示支持閔氏工作，并希望大閔村要把村容村貌治理好，別影響了外在觀瞻形象。當然，也對治安問題提出了要求。聽取閔祥運等人匯報后，鎮(zhèn)政府積極向上級進行了匯報，縣長一度前往大閔村進行考察與調研。2017年公歷3月6日（農歷二月初九，星期一）上午，閔令珍和另一個退休領導李紹柱（多年來熱衷于宣傳并推行閔子騫孝道孝文化）？譺？訛一同前往縣政府，希望政府給予資金支持。但當天下午縣里打電話通知閔祥運、閔祥龍參加一個召集會，屆時有魚臺縣文化局、廣播電視局和安保局等有關部門領導參加。他們詳細聽取了閔祥運的總體設計與策劃，初步弄清了閔氏族人的思路和想法。閔祥運的具體匯報內容如下：

紀念閔子騫誕辰2553年暨首屆閔氏懇親大會活動方案

值先祖閔子騫誕辰2553年之際，為弘揚先祖美德，挖掘閔氏文化，共謀宗親福祉，同締永恒親誼。凝聚正能量，共筑中國夢。在中共魚臺縣委、魚臺人民政府及有關部門的重視和支持下，閔氏懇親大會籌委會決定舉辦首屆閔氏親懇親大會。為保證首屆閔宗親懇親大會圓滿成功，特制定活動方案如下：

一、大會日期：2017年3月11日至3月12日

二、大會地點：山東省魚臺縣張黃鎮(zhèn)大閔村閔子祠，魚臺明珠大酒店

三、活動內容：

1、紀念閔子騫誕辰2553年暨首屆閔氏懇親大會開幕式（歡迎宴）；

2、閔子騫孝賢文化研討會；

3、閔子后裔墾親聯(lián)誼會；（譜牒資料對接、曬譜、尋親懇親交流活動）

4、閔氏經濟論壇；

5、祭祖大典；

6、孝賢名勝古跡一日游，魚臺市容市貌與重大建設項目考察活動。

四、大會議程：

1、3月10日全天會議報到，召開預備會議

2、3月11日9點 祭祖大典

3、3月11日11點 參加懇親大會全體人員合影留念

4、3月11日下午2點 閔氏經濟論壇、聯(lián)誼會、研討會

5、3月11日晚上7點 觀看豫劇電視劇《孝賢閔子騫》和電影《少年閔子騫》

6、3月12上午 （1）懇親大會總結：宣布成立全國閔氏基金會，（2）宣布全國閔氏尋親團成立并從魚臺出發(fā)，（3）參觀旅游

7、3月12日中午12點閉幕式（歡送宴）

8、3月12日下午：會后其他工作

3月8日（周三）下午，魚臺縣委宣傳部再次通知閔祥運、閔祥龍等參加召集會。這個會議召開的時間是在下午17時30分左右。當時，魚臺縣再次聽取了閔祥運的匯報。閔祥運以閔氏家族代表人的身份出席了會議，具體講了辦什么以及怎么辦等問題。會上，縣里決定對閔子實行公祭，發(fā)揚閔子文化在當代的社會價值，并答應給族人解決部分資金，還成立了公祭大會宣傳組、環(huán)保組、安保組等組織，并要求閔氏家族會積極配合工作。

在得到答復后，當地閔氏族人牽頭成立了一個民間組織機構，即“首屆閔氏宗親懇親大會籌備委員會”。具體如下：

首屆閔氏宗親懇親大會籌備委員會成員名單

名譽主任：閔華鋒（山東魚臺）閔令珍（山東魚臺）

主任：閔新軍（山東魚臺）

副主任：閔維軍（山東魚臺）閔春光（上海）閔耀安（湖南）

閔慶云（山東臨沂）閔曉奎（黑龍江）閔佳慶（遼寧）閔躍書（云南） 閔宇清（江西）閔偉（山東濟南）閔昭芳（山東棗莊滕州）

大會秘書長：閔祥云（山東臨沂）

副秘書長：閔祥龍（山東魚臺）

1、文宣組：閔祥運、閔祥瑞、閔煌炳、閔圣 閔凡旺

2、會務組：閔玉

3、聯(lián)絡組：閔祥龍、閔維君 閔祥運

4、接待組：閔祥華，閔令昊、閔令平

5、財務組：閔祥寶 閔令輝

6、后勤組：閔忠黨

7、安全保衛(wèi)組：閔新軍、閔祥偉（魚臺）

早在2017年正月初三（陽歷1月30日），大宗宗子閔維君給筆者之一的杜靖打電話，希望能參加農歷二月十四舉行的閔子祭祀儀式，之后是閔祥運具體聯(lián)系，希望杜靖在公開的儀式上作一個關于閔氏宗族或祖先的學術報告，具體內容由杜靖自己確定。杜靖答應下來。他們同樣也邀請了駱承烈等學者到會發(fā)言。剩下的工作就是他們籌辦具體的儀式，向全國閔氏宗親發(fā)出邀請函，同時募集儀式經費。

大約在正月底，杜靖接到了由閔祥龍具體寄來的正式邀請函：

尊敬的杜靖教授：

公元2017年3月11日（農歷二月十四），是孔門著名弟子、古二十四孝之一——先祖閔子騫2553年誕辰日。為追蹤溯源，弘揚祖德，定于2017年3月11日-12日，在山東省魚臺縣大閔村舉行紀念閔子騫誕辰2553周年暨首屆閔氏懇親大會慶典。期間將舉行祭祖大典、閔子思想研討會、閔氏經濟發(fā)展論壇會（經濟項目推介會）、族譜對接、魚臺孝賢古跡一日游等活動。本會議是閔氏家族發(fā)展歷史上的一次盛會。對推動閔子文化薪火相傳，光耀四海，凝聚正能量，共筑中國夢將會產生積極影響。

閔子文化淵源流長；魚臺大閔熱情好客。魚臺閔氏宗親誠邀您光臨指導，共襄盛舉！

首屆閔氏懇親大會

二〇一七年二月十日

為了籌辦這次會議，他們還專門刻了一枚印章，即“首屆閔氏懇親大會籌辦委員會”，并在邀請函上蓋印。同時還附有兩份文件，一份是“首屆閔氏懇親大會回執(zhí)函”，一份是“紀念閔子騫誕辰2553年暨首屆閔氏懇親大會公告”。回執(zhí)函要求填寫的內容有：參會“代表團名稱”、“報名人數（包括男女數）”、“團長姓名”、“團長職務”，以及具體的成員姓名、性別、宗親職務、通訊地址和聯(lián)系電話等內容。

就整個事件流程來看，3月10日各地閔氏宗親前來報到。晚上在魚臺縣城明珠大酒店舉行了“全國首屆閔氏懇親大會開幕式”。閔令珍致歡迎辭，閔祥龍匯報籌備情況，閔春光宣讀大會流程，然后是各地宗親代表講話（29支代表隊）。各地代表介紹了各自的宗族狀況。各路代表講話完畢，各地族人“對譜”？譹？訛、尋根、認親聯(lián)誼，并于晚十時許舉行了歡迎晚宴。3月11日上午魚臺縣政府在孝賢廣場舉行公祭閔子騫典禮，公祭完成后閔氏宗親立刻趕回大閔村家廟參加私祭活動。3月11日下午，在魚臺縣委大院內的大禮堂舉行了“紀念閔子誕辰2553年暨2017年中國（魚臺）孝賢文化論壇”。3月12日上午，由閔氏一些企業(yè)界代表舉行“閔氏宗親聯(lián)誼會”，就閔氏家族基金等問題進行座談。3月12日晚間，部分閔氏族人又召開了全國各地尋親團籌備會議。接下來，將深描閔子公祭與私祭儀式。

二、公祭活動

閔子公祭場所設在魚臺縣城南郊“孝賢文化廣場”。孝賢文化廣場上有專門的工作人員給參加儀式的人員分發(fā)印有閔子畫像的禮帛。為了區(qū)分，閔氏宗族的人員佩戴淺黃色禮帛，魚臺縣公職人員以及應邀而來的專家學者及曾子和仲子等先賢后裔等特邀嘉賓等非閔氏人員佩戴橘紅色禮帛。淺黃色鑲紅邊的錦幡印有閔子騫畫像，豎滿了整個廣場。孝賢文化廣場的入口處在西邊，公祭臺搭建在整個廣場東北角。筆者到達孝賢廣場時，已有大量閔氏族人在祭臺前集合。而在孝賢文化廣場四周，則聚滿了大量圍觀市民。廣場上循環(huán)播放著贊頌孝賢品德的歌聲。

臨時搭建的祭臺與時下流行的露天綜藝節(jié)目或搖滾樂舞臺沒什么區(qū)別，只是在裝飾內容上不同而已，以突顯主題。祭棚由鋼梁框架組裝，框架橫梁上懸掛了很多起舞美裝飾效果的鐳射燈。整個祭臺南北縱深有6米多，東西長度有10米余。在祭棚后墻上，正中懸掛一張由電腦平面設計制作的畫布，畫布實際上就是《文公家禮》里所講的影堂。因為整塊畫布畫的是一個廟宇，先賢閔子持笏端坐其中。閔子畫像前擺放著一張紅色案幾，上面陳列著五個禮器，即俎豆之“豆”。祭棚上裝飾著兩幅對聯(lián)，其一曰：長頌孝順魚欲化龍常筑夢，遙追洙泗臺因拔俗自成高。其二曰：三賢榮故里舉孝為先，百業(yè)展新猷圖強筑夢。案幾右側設一麥克風，供儀式主持人即司儀使用。

上午八點四十分，參加公祭的公職人員、專家學者、魚臺企業(yè)界代表以及閔氏家族的代表閔維君和閔春光等族人在廣場西邊的入口處排好隊列，準備接下來的公祭活動。八點五十三分，隊列在8位身著深紅色漢服禮儀人員（即禮生）？譺？訛導引下，自西向東橫穿孝賢廣場，款款走到位于廣場東北角的公祭臺前。8位禮生呈兩列四排。他們皆身著深紅色漢服。最前面一排兩人各手持宮燈？譻？訛，第二排兩人皆手持一盞白色大燈籠，在燈籠上用黑色的字體書寫著“篤圣殿”三個豎排大字。第三排兩人各端著一個紅色木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卷用紅色絲帶系起來的白絹和一只青銅爵，而第四排兩人手中空無一物。

其實，絕大多數閔氏族人及參會領導此時分成兩個空間在祭臺前站好了位置，中間空著的地方既是甬道，也是為從廣場西入口處來的主要參祭人員所預留的位置。這些人員即參加公祭的公職人員、專家學者、魚臺企業(yè)界代表以及閔維君、閔春光等各地閔氏族人。16名禮生分兩排站立，恭迎主祭隊伍。待主祭隊伍抵達祭棚前，兩列禮生則往前移動到祭棚之下和整個祭祀隊伍前邊之間的空地上。整個站立的祭祀隊伍與祭棚之間有一定距離。

整個參祭隊伍有500余人，其中閔氏族人共350名，其余為縣公職人員、專家學者、孝賢人物代表、企業(yè)界代表及其他圣賢后裔代表。

九點整，兩名禮生奏三聲長號，司儀上前宣布公祭正式開始。整個儀式共用禮生20名，他們走上公祭臺，一左一右站立，每側十人。在這20人中，一人手持兩米多高的朱漆紅棍，從紅棍頂端下垂九節(jié)紅色流蘇，肅立在公祭臺的左下角；另一人手持兩米多高的朱漆紅棍，從紅棍頂端下垂一匹錦幡，錦幡上端有一小段為藍色，其上繡有星辰日月，錦幡下端為黃色繡有各式云紋。持幡人，立在公祭臺右下角的位置。其余十八人，皆是左手持龠，右手持翟，平均分布于祭臺兩側，伴隨著樂聲翩翩起舞，與這些年來孔廟祭孔時的樂舞一樣。

具體的公祭儀式是：

（一）、儀式進行第一項，敬獻花籃。

①、參會領導敬獻花籃（花籃自西向東擺放于紅色案幾前）。

禮儀演習人員吟唱：

起樂、起舞。

（四位參會領導緩緩走上祭臺，敬獻花籃）

禮儀演習人員吟唱：行三鞠躬禮。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禮畢、復位。

（四位參會領導緩緩走下祭臺）

禮儀演習人員吟唱：

樂止、舞止。

（共用時三分十五秒）

②、閔子后裔代表敬獻花籃。

禮儀演習人員吟唱：

起樂、起舞。

（閔子第七十八代嫡孫閔維君和上海東昊油品有限公司的董事長閔春光，緩緩走上祭臺敬獻花籃）

禮儀演習人員吟唱：行三鞠躬禮。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禮畢、復位。

（閔維君和閔春光緩緩走下祭臺）

（此處沒有樂止、舞止）

（共用時一分二十五秒）

③、魚臺縣孝賢人物代表敬獻花籃。

（魚臺縣兩名孝賢人物代表緩緩走上祭臺敬獻花籃）

禮儀演習人員吟唱：行三鞠躬禮。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禮畢、復位。

（魚臺縣兩名孝賢人物代表緩緩走下祭臺）

禮儀演習人員吟唱：

樂止、舞止。

（共用時一分四十五秒）

④、魚臺縣企業(yè)界代表敬獻花籃。

禮儀演習人員吟唱：

起樂、起舞。

（魚臺縣企業(yè)界代表四人緩緩走上祭臺敬獻花籃）

禮儀演習人員吟唱：行三鞠躬禮。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禮畢、復位。

（魚臺縣企業(yè)界代表四人緩緩走下祭臺）

（此處沒有樂止、舞止）

（共用時一分三十秒）

⑤、魚臺縣少年兒童代表敬獻花籃。

（魚臺縣少年兒童代表四人緩緩走上祭臺敬獻花籃）

禮儀演習人員吟唱：行三鞠躬禮。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禮畢、復位。

（魚臺縣少年兒童代表四人緩緩走下祭臺）

禮儀演習人員吟唱：

樂止、舞止。

（共用時一分四十五秒）

（二）、儀式進行第二項，魚臺縣長恭讀祭文。

（縣長緩緩走上祭臺，開始恭讀祭文）

（奏古琴，古琴聲起）

祭文如下：

維公元2017年，歲逢丁酉，歲首孟春之際，魚臺縣人民政府攜社會各界暨特邀嘉賓、閔子后裔等，謹備鮮花禮樂，肅立于篤圣閔子騫圣像前，恭祭閔子誕辰，其文曰：

汶泗流帶，沃野萬壟；尼棠相望，圣賢爰生。

千年古邑，霞蔚云蒸；誕圣吉日，鼓樂奏鳴。

孝哉閔子，仁義親衷；中正誠信，德被蒼生。

蘆衣順母，至孝躬行；孔圣贊嘆，媲美復圣。

從學杏壇，訚訚成性；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服官問政，德法并行；勵精圖治，費邑有成。

堅辭費宰，鏗鏘有聲；不食污祿，汶上清風。

治任別歸，守禮有成；蓽路藍縷，三人成行。

棠邑傳道，儒學大弘；五里三賢，君子之風。

仁孝為本，父子融融；推已達人，恕道寬容。

出類拔萃，哲壇首沖；歷代褒賞，允稱篤圣。

薪火相傳，功業(yè)永恒；恢弘博大，潤物無聲。

上善魚臺，長沐春風；圣誕齊聚，追遠慎終。

科技發(fā)展，創(chuàng)新不停；孝賢文化，弘揚傳承。

敬業(yè)愛國，向善文明；唯德從政，風清氣正。

巨龍騰飛，兆民康寧；中國夢圓，華族永盛。

謹此上達，慰我圣賢。伏惟尚饗！

禮儀演習人員吟唱：行鞠躬禮。復位。

（宣讀結束后緩緩走下祭臺）

（古琴聲止）

（三）、儀式進行第三項，所有參禮嘉賓集體向篤圣閔子行鞠躬禮。

禮儀演習人員吟唱：

請所有參祭人員面謁篤圣閔子肅立。

請各位嘉賓整理衣冠莊嚴肅立，面謁篤圣閔子行鞠躬禮。

一鞠躬。

再鞠躬。

三鞠躬。

禮畢。

司儀宣布：紀念閔子誕辰2553年祭祀大典圓滿禮成。

整個公祭儀式用時二十分鐘左右。此時，廣場上再次響起贊頌孝賢的歌聲，在這歌曲中參祭人員陸續(xù)離場，來自全國五湖四海21個省市29個地區(qū)的閔氏族人登上停在孝賢廣場周圍的大巴車趕往張黃鎮(zhèn)大閔村，準備參加接下來的私祭或家廟祭祀儀式。

三、私祭儀式的鋪陳

公祭完畢，各地來的閔氏族人乘著大巴來到張黃鎮(zhèn)大閔村閔子祠。身著紅綠兩色服裝的閔家媳婦（中老年）在歡快的鼓聲中舞蹈，夾道歡迎來自各地的宗親。其中，著紅色舞服的婦女雙手翻飛敲打腰鼓，紅色的鼓錘擊打出歡快的鼓點；而著淺綠色服裝的婦女則手中舞動著兩把扇子：一種為紅色，另一種為粉紅、黃色、淺綠相銜接的三色舞扇。

大閔村的墻壁以及路燈桿上，皆貼滿或懸掛著各種類型的宣傳孝、賢、仁、義等傳統(tǒng)美德的海報或畫框。大閔村主街道上空懸掛著多條紅色橫幅，內容主要有：“海納百川聚魚臺，共享宗誼謀發(fā)展”、“天下閔氏一家親，共圓中華民族夢”等等。當然，其他姓氏宗族和組織機構為慶賀閔氏祭祀活動也懸掛了橫幅，這些橫幅用紅底白字書寫以作區(qū)分。如“中華仲子歷史文化研究會祝賀首屆閔氏懇親大會隆重開幕”、“中華樊氏宗親會祝賀首屆閔氏懇親大會隆重開幕”等。以上兩類雖然都是鮮艷奪目的橫幅，但其本質和起到的作用卻截然不同。第一類橫幅屬于祭祀活動的核心要素，也是大閔村懸掛最多的橫幅。這些橫幅試圖說明：祭祀活動不單單是祭祀祖先，更重要的是聯(lián)絡宗族內部的情感，強化認同感。第二種橫幅則離祭祀這一主題稍遠一些，雖然橫幅上的內容與祭祀有關，但剝去語言的外衣，我們便會發(fā)現，這其實是一種禮尚往來的社會化性質的交往方式：兩千年前我們的祖先是“同學”（仲由、樊遲、閔子騫），今日我們是各自先賢后裔的子孫，理應延續(xù)這種“友誼”。如果說第一種橫幅是規(guī)劃宗族內部的關系，那么第二種橫幅就是規(guī)劃宗族與外部的關系。

隨著全國各地閔氏宗親的到來，大閔村瞬間熱鬧起來。水泥路的兩旁或站或坐擠滿了村民，就連路兩旁的民房頂上也站滿了觀望的村民。大家有的進行火熱的交談，有的拿著手機拍照、錄像。各地閔氏宗親按照地域區(qū)劃整理好各自的隊列，在每個地域群體的前方都有用紅底黃字標明來自何方的長方形牌子和旗子。這讓人很容易聯(lián)想起世界奧林匹克運動會上的場景。各個地域的閔氏宗親按照一定的順序在閔子祠廣場外的馬路上排好隊列。而在各地閔氏宗親隊列的最前方則是閔子第七十八代嫡孫閔維君、東昊集團董事長閔春光、湖南長沙俱和茶樓老板閔耀安、應邀專家駱承烈教授、杜靖教授和作家王伯福，以及臺灣地區(qū)同胞閔德喜、英籍僑胞閔家智和全國勞模閔弟聰等單獨參祭人員。在隊列第一排，閔維君居右和閔令珍處左，二人在隊列的正中央，閔春光緊挨著閔令珍在左，閔耀安緊挨著閔維君在右。

閔子祠山門外是一片面積不大的廣場，在廣場上有一條寬度約為兩米左右的紅地毯，它從廣場的入口處穿過山門，然后連通甬道，最后一直延伸到祭臺上。在廣場入口處紅地毯的兩側，各豎起一支高度為四米左右鍍成銀白色的旗桿，在旗桿頂部又各有一支一米左右的橫桿，在橫桿上又各懸掛了一面黃底鑲紅邊的旌旗，在旌旗上用黑色的字體書寫了一個大大的“閔”字。而在旌旗的兩側又有兩條紅色的絲帶懸掛在橫桿上，就好像古代酒樓茶肆外懸掛的幌子。在紅地毯左側靠近廣場邊緣的地方擠滿了大閔村的村民，而在這些村民的前面靠近紅地毯的位置，一字排開站立著九位身著紅色并鑲黑邊漢服的小姑娘。這些小姑娘皆豆蔻年華，亭亭玉立，統(tǒng)一扎著丸子頭，手捧《論語》，模樣俏皮可愛。她們的下巴上別著麥克風，腰上系著擴音器，腳上著黑鞋黑襪。與擁擠的左側相比，紅地毯的右側則空閑得多。在現場維持秩序人員的指令下，村民一律不得在右邊聚攏。

工作人員在右邊搭起了一座簡易的遮陽棚，遮陽棚下有高度為一米左右的紅色功德箱，以及有專門人員負責的“獻孝心捐贈處”。在遮陽棚外，靠近閔子祠山門的位置還有兩張桌子，在桌子上則擺放著一些供閔氏宗親飲用的瓶裝礦泉水。閔子祠山門雕梁畫棟，美輪美奐，在山門的橫楹上張貼著“紀念先祖閔子騫誕辰2553年”的巨型標語。標語兩端為黃色云紋，標語整體底為白色，字體為黑色。在山門的兩側各豎立起一個高度與橫楹齊平的扁平狀長方體樣式的筒箱，筒箱整體為淺棕色，在筒箱正面的頂端繪有閔子畫像，在閔子畫像之下各有一句用黑色字體書寫的句子，左側上書“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右側上書“孝哉閔子騫人不間于其父母昆弟之言”。在閔子祠山門兩側還擺放著各式盆栽花卉和人工扎制的站立式花籃。在山門前的階梯上，綠色的冬青盆景“拾級而上”，象征著閔氏宗族的長盛不衰和盎然生機。除此之外，在山門兩側一左一右還擺放著兩個半米多高的黑色長方體音箱。

上午十點二十分，山門外廣場上，在祭祀儀式主持人員？譹？訛的渾厚、蒼勁有力的聲音中，祭祀大典正式開始。早已整好隊列且肅穆站立的閔氏宗親們按照順序緩緩踏上紅地毯。走在整個隊伍正前方的是四位手持花籃的中年男子，這四個人兩兩一組，一前一后，架著兩個花籃緩步走在紅地毯上。與此同時，隨著祭祀大典的正式開始，位于紅地毯左側的九位身著漢服的小姑娘開始誦讀《論語》中的一些語句。？譺？訛這些聲音和各種視覺符號，共同營造出一種儒家文化氛圍。

閔子祠并非普通意義上的宗祠，因為里面只供奉一位文化英雄，即閔子騫，閔子塑像端坐于神龕上，大殿題名為“篤圣殿”，其名稱源于宋代的贊譽“篤圣備道”。篤圣殿牌匾下方暨閔子祠的橫楹上張貼著巨大的醒目標語，標語上書“丁酉年祭祖大典”。標語兩端是用紅線勾勒出的黃色云紋，中間部分底色為藍色，上面用黃色字體書寫。在篤圣殿兩側的四根立柱前方各豎立著一個與橫楹齊平的扁平狀長方體筒箱，這四個筒箱樣式一樣，其正面上下兩端皆為用紅線勾勒出黃色云紋，中間底色為藍色，上面用黃色豎版字體書寫，筒箱除正面外其他三面則全為藍色。這四個筒箱從右至左分別上書，“紀念先祖閔子騫誕辰2553年”、“孝行天下”、“和寧四字”、“紀念先祖閔子騫誕辰2553年”。篤圣殿門口前的月臺即祭臺上擺放著供桌和紅色的香案，供桌是用幾張桌子拼接起來的，在這幾張桌子上方用一大塊黃綾鋪蓋作為桌布，在黃色的桌布上方則用一大塊紅綾遮蓋住供品。而在供桌前方紅色的香案上則擺放著兩個金黃色的燭臺，在燭臺上又插著兩支紅色蠟燭，在紅燭前方還擺放著一支三足兩耳陶質栗色香爐，紅燭和香爐又都被擺放在一塊厚厚的透明玻璃上，玻璃板將以上三種物件與香案木板隔開。在香案兩側各站著一位身材中等的中年禮生，二人神情肅穆，胸前皆佩戴淺黃色印有“閔”字和閔子頭像的禮帛。左側禮生身著土黃色上衣和黑色褲子，右側禮生則身著黑色衣褲。在香案正前方鋪著紅地毯的祭臺上，整齊的擺放著三個供祭祀者跪拜用的黃色蒲團。祭臺上，蒲團左側站著手持儀式程序稿件的主持人；蒲團右側則擺放著一張紅色發(fā)言臺，在發(fā)言臺上掛著一個花籃，在發(fā)言臺前方立著一支麥克風。整個祭臺的前方左下右下兩個角落處，各放著一個高度為一米左右的黑色長方體音箱，整場祭祀儀式的聲音和音樂都通過這兩個音箱傳遍整個閔子祠堂，甚至整個村落空間。在篤圣殿祭臺下方的甬道上還擺放著一個巨大的古銅色爐鼎，該鼎高度約為一米五左右，口徑約為一米左右，三足兩耳，鼎肚渾圓，以供給祖先上香。鼎的兩只耳朵是兩條張著嘴巴且四目相對的蛟龍，二龍栩栩如生。鼎肚上部正前方用黃色的字體書寫著“閔氏宗祠”四個大字，與之相對鼎肚的后方則雕刻著兩只腳踏祥云的蛟龍。鼎頸上系著一大朵紅綢花，而在鼎肚的右側則用黃色小楷字體落款“公元二〇一七年”。筆者事后訪談大閔村村民得知，此鼎并非專門為此次祭祀活動才準備的，而是平時就擺放在祠堂前方，供大閔村村民日常上香祭拜所用。其實，乃建祠時閔維君弟弟所捐獻。甬道外兩側，緊挨著祭臺下方，一左一右分別擺放著兩個花籃。在右側花籃的旁邊還擺放著一個紅色的臉盆架子，架子上放著一個金黃色的臉盆，臉盆中盛放著半盆清水，另有兩條白色的毛巾掛在臉盆架子上。這個臉盆是祭祀者登臺獻祭時凈手用的，因為祖先不喜歡“享用”不潔凈的食物，所以獻祭人員在登臺獻祭時都要在盆中洗手，以此表達對祖先的尊敬。古人祭神祭天時，皆齋戒沐浴。同樣，在甬道的右側距離祭臺稍遠些的位置，則擺放著兩張有專門人員看管的長方形木桌，在木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香。在木桌的旁邊則擺放著一個正燃燒著的大火盆（村民謂之“聚寶盆”，亦是焚燒冥幣的器皿），在火盆旁邊的地上還擺放著一個裝滿“紙錢”的大箱子。時不時的有人將“紙錢”投入火盆，在火盆上方升騰起一股股青色的煙霧。在祭祀者的心目中，這裊裊煙霧似乎可以直達天庭與祖先通靈。閔子祠內除了篤圣殿之外另外還有兩座建筑。甬道左側配殿是“訚訚宮”，里面掛滿介紹有子、冉子、朱子、顓孫子等先賢的海報；甬道右側是配殿“蘆花館”，里面則掛滿了有關閔子的生平以及鞭打蘆花、孝感動天等故事的海報。

等378位閔氏宗親全部在擁擠的甬道上站定，大約在上午十時三十分左右，位于甬道右側看管香火的專職人員開始給閔氏宗親們分發(fā)香火，每人一束，一束三根。十時三十五分，主持人宣布祭祀大典正式開始。

主持人：“吉時到，祭祖大典即將開始，整冠肅立?！?/p>

“紀念閔子騫誕辰2553年祭祀大典，開始！”

“全體肅立，主祭者到位，陪祭者到位?！?/p>

“第一項，鳴炮，奏樂！”

香案兩側的禮生點亮紅燭，禮炮聲和樂聲同時響起，禮炮聲持續(xù)了兩分二十秒。

主持人：“第二項，請魚臺縣張黃鎮(zhèn)大閔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閔子第七十五世孫閔新軍獻禮講話！”

閔新軍走到祭臺上，說：“今天我們懷著十分崇敬的心情祭奠先祖誕辰2553年，出席今天祭祀典禮的有21個省市378位海內外閔氏宗親及特邀嘉賓，對各位宗親的到來我代表大閔村黨支部村委會表示深深的感謝！”閔新軍發(fā)言共用時三十五秒。

祭臺上，位于香案兩側的禮生將供桌上蓋著的紅綾掀開，露出供品。供桌正中央是一頭用鐵托盤盛放著的整豬，以作犧牲。豬腦袋朝向閔子祠內的閔子圣像，四肢向外，趴在鐵托盤上。犧牲左側有五個相同款式的黃色瓷盤，瓷盤里分別盛放著菱角、核桃、糕點、芹菜、韭菜。在犧牲的右側，有四個同樣款式的黃色瓷盤，瓷盤里分別盛放著大米、栗子、紅棗和竹筍。并且在右側四樣供品的右邊還放著一把木勺。供桌的左上角和右上角還有兩只新做的升，左上角的升里裝著小麥，右上角的升里裝著帶殼稻谷。

主持人：“第三項，敬獻花籃！請閔華鋒、閔令珍及各位特邀嘉賓，敬獻花籃！”

四名中年男子，兩兩一組，手持兩個花籃上臺，一左一右擺放在祭臺兩側。閔華鋒、閔令珍等九位閔氏宗親以及曲阜師范大學教授駱承烈、著名作家王伯福先生、青島大學人類學家杜靖紛紛走到祭臺上。他們十二人分三排站立，第一排是閔華鋒和閔令珍兩人，第二排即中間是六位閔氏宗親，第三排是駱承烈教授、作家王伯福、杜靖教授以及另外一位閔氏宗親。

主持人：“就位?！薄懊C立?！薄耙痪瞎?。”“再鞠躬?！薄叭瞎！薄岸Y成！”

禮成之后，閔華鋒和閔令珍等人從祭臺左側緩緩走下。

主持人：“第四項，奠酒獻禮！”“迎神！”“奏咸和之曲！”奏樂聲起。

主持人：“眾人一起祭拜。”“鞠躬！”“拜，興！”“拜，興！”“拜，興！”“平身！”

在場的所有參祭人員，神色肅穆一起完成三鞠躬禮。

主持人：“行初獻禮，奏寧和之曲！”

奏樂聲起。

主持人：“請主獻官閔子第七十八代嫡孫閔維君行初獻禮！”

閔維君上身著暗紅色唐裝，下身著黑色褲子，腳穿黑色布鞋，脖子上掛著淺黃色禮帛。他在盆中凈手后表情肅穆，緩緩走上祭臺。

主持人：“就位！獻官就位！”

“上香！”

閔維君走到香案前，在香案兩側禮生協(xié)助下，手持一束香，在紅燭上將其點燃，然后插在在香案的香爐上。

主持人：“易圣祖位神位前，跪！”

閔維君退至正中間黃色蒲團前方。

主持人：“跪！”

閔維君跪在正中間的黃色蒲團上。

主持人：“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禮成！”

閔維君三叩首完畢，從蒲團上站起，自祭臺左側緩緩走下。

（圖三：大宗宗子行四叩首跪拜禮） （圖四：大宗宗子恭讀祭文）

主持人：“行亞獻禮！奠帛！奏安和之曲！”

奏樂聲起。

主持人：“請閔春光行亞獻禮！”

閔春光身著黑色青年裝，著黑色皮鞋，脖子上掛著淺黃色的禮帛，他在盆中凈手后亦緩緩走到祭臺上。閔春光所行亞獻禮，即向祖先奠帛。四塊金黃色錦帛被疊成正方塊，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木質托盤上，而這個托盤則被禮生放在供桌的右下角位置。

主持人：“易圣祖神位前！”

閔春光走到正中間的黃色蒲團前方。

主持人：“就位！”

“跪！”

閔春光跪在正中間黃色的蒲團上。

主持人：“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起，禮成！”

閔春光三叩首完畢，從蒲團上站起，亦自祭臺的左側緩緩走下。

主持人：“行終獻禮！奏景和之曲！”

奏樂聲起。

（圖五：外地來的閔春光行亞獻禮） （圖六：外地代表閔耀安行終獻禮）

主持人：“請閔子第七十六代世孫閔耀安行終獻禮！”

閔耀安上身著黑色傳統(tǒng)布衣，襯里為白色，袖口處翻出寸許，下身著黑色褲子，腳上登黑色布鞋，脖子上掛著淺黃色禮帛。他在盆中凈手后亦緩緩走到祭臺上。

主持人：“獻爵！奏景和之曲！”

閔耀安的終獻禮是獻爵，即用三只擺放在一個木質托盤上的爵杯向祖先敬酒。青銅爵有三只長長的向外撇的尖足，巴掌大小，爵肚渾圓略深，有流口，有兩柱，爵身上飾有古樸的紋絡，與常見商周時期爵杯無二。閔耀安的終獻禮被禮生安放在供桌左下角的位置。

主持人：“易神位前！”

閔耀安走到正中間黃色蒲團前方站定。

主持人：“就位！跪！”

閔耀安跪在正中間的黃色蒲團上。

主持人：“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起，禮成！”

閔耀安三叩首完畢，從蒲團上站起，在祭臺的左側緩緩走下。

主持人：“第五項，請閔子第七十八代嫡長孫閔維君恭讀祭文！”

閔維君走上祭臺，跪在正中間黃色的蒲團上，打開手中的祭文稿件，禮生將話筒安置在閔維君前方，閔維君開始恭讀祭文：

維公元2017年3月11日，歲次丁酉，二月十四日，適值我先祖篤圣誕辰2553年，閔氏宗親后裔等謹傳統(tǒng)釋奠之禮、敬祭我先祖篤圣明曰。其文曰：

尼山巖巖，古棠泱泱。東魯悠長，汶泗靈光

溯源姬姓，肇起魯邦。少年變故，苦度時光。

母在一單，母去三寒。蘆衣順母 萬世流芳。

師從杏壇，訚訚貌揚。言必有中，智慧中藏。

堅辭費宰，骨氣鏗鏘。參天與地，篤圣無雙。

仁義智信，四維相襄。德冠圣門，綱紀有常。

先祖之功，恩澤無量。先祖之德，忠厚賢良。

澤被萬世，芝蘭幽芳。五經博士，道德文章。

詩禮傳家，耕讀是倡。門宗孝行，子孫永昌。

百萬裔冑，遍及八方。允文允武，克柔克剛。

秉承祖志，續(xù)寫華章。九州復興，大路康莊。

光宗耀祖，不辱擔當。夢圓中華，閔氏永昌！

伏惟上饗！

主持人：“起！禮成！”

閔維君從蒲團上起身，從祭臺左側緩緩走下，閔維君恭讀祭文共用時三分二十秒。

主持人：“第六項，請參祭人員上香祭拜！”

“請臺灣同胞閔德喜祭拜！”（案：閔德喜與閔維君父親是共祖父的兄弟，是外地來的大宗宗子最近的旁支）

臺灣同胞閔德喜身著傳統(tǒng)黑色衣褲，脖子上掛著淺黃色禮帛，緩緩走到祭臺之上。

主持人：“上香！”

閔德喜手持一束香，在禮生的協(xié)助下，用紅色燭火將香點燃，然后將香插在香案的香爐上，這是此香爐插上的第二炷香。

主持人：“易圣祖神位前！”

閔德喜走到正中間的黃色蒲團前方站定。

主持人：“跪！”

閔德喜跪在正中間黃色的蒲團上。

主持人：“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禮成！”

閔德喜三叩首禮成，從蒲團上起身，在祭臺左側緩緩走下。

主持人：“請英國華僑閔家智祭拜！”

脖子上掛著淺黃色禮帛的英國華僑閔家智緩緩走到祭臺上。

主持人：“上香！”

閔手持一束香，在香案燭臺上點燃，并在香爐上插上。然后，閔家智回到正中間黃色蒲團的位置站定。

主持人：“就位！跪！”

閔家智跪在正中間黃色的蒲團上。

主持人：“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起！禮成！”

閔家智三叩首禮成，從蒲團上起身，自祭臺左側緩緩走下。

主持人：“請全國勞動模范閔弟聰祭拜！”

閔弟聰一身黑色衣褲，脖子里面掛著淺黃色禮帛，緩緩走到祭臺之上。

主持人：“上香！”

閔弟聰手持三根香，在禮生的協(xié)助下，用燭火將香點燃，然后把香插在香案的香爐上。

主持人：“易圣祖神位前！”

閔弟聰回到正中間黃色蒲團的位置站定。

主持人：“就位！跪！”

閔弟聰跪在正中間黃色的蒲團上。

主持人：“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起！禮成！”

閔弟聰三叩首禮成，從蒲團上起身，自祭臺左側緩緩走下。

主持人：“第八項，請全國各地來的閔氏宗親集體拜祖！”

他們每二十或三十人一組。最后，又復加了一項全體族人的祭拜儀式。

主持人：“第九項，送神！”

儀式共用時五十五分鐘（于上午十一點十五分結束）。

雖然祭祀大典已經結束，但閔氏族人們熱情不減，有的進入篤圣殿瞻仰祖先圣像，有的點上高香插進甬道上的大爐鼎里單獨祭拜，有的在祠堂月臺上合影留念，有的聚攏到一塊愉快地攀談，還有的在祠堂里來回觀摩，一會看看“訚訚宮”，一會鉆進“蘆花館”，領略祖先的風采和他那感天動地的孝行。他們久久不愿離開。

四、討 論

這是一次典型的公祭與私祭相結合的祭拜儀式，政府與民間在當下達成了某種文化契合。雖然一開始民間想按照自己的意志辦私祭，但最終又被地方政府所“接手”與“定義”，增添了公祭的環(huán)節(jié)。但與傳統(tǒng)時期公私兼顧的閔子祭祀又有所不同，傳統(tǒng)的閔子騫祭祀是在同一個祭祀場所進行的，且官方與民間同臺“展演”，？譹？訛而當下則在空間和內涵上都是相分離的。

1.對公祭的思考

公祭不同于閔氏族人在村落家廟中進行的私祭或家祭。從各自對閔子騫所采取的稱謂差異就可以看出來。公祭棚中使用“先賢”稱謂，而大閔村篤圣殿中則稱閔子為“先祖”。公祭祭祀的是超脫于閔子這個獨立個體之外的東西，或者換句話說，公祭不同于私祭之單純的祭拜祖先，而是要祭祀閔子身上所傳承下來的某種精神和內涵，是整個社會所需要弘揚和篤信的東西，只不過，在此假托于閔子這一有形個體。在公祭看來，閔子并非單個的人，而是某種象征性符號，并且這種符號恰好合于自己的社會發(fā)展理念。

從社會治理角度考慮，公祭活動承認閔子的孝道倫理價值會得到地方望族即閔子后裔世系群的擁護，甚至孔子后裔及其弟子后裔為主體的整個儒家群體的擁護。無論傳統(tǒng)還是現代中國，一旦受到儒家社群的擁護，也便獲得了廣大社會群體的擁護。在魚臺境內，閔氏宗族對地方社會秩序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政府期望閔氏宗族配合工作，協(xié)助維持一方社會運轉。當然，還有經濟效益之考量。魚臺縣想把傳統(tǒng)文化資源轉變成經濟資源，即通過建設孝賢廣場來帶動縣經濟發(fā)展，促進當地經濟建設。

之所以說閔子不單純是一個生命個體，他身后是影響中國歷史敘事達兩千年之久的儒家文化，閔子正是這種儒家文化的杰出代表與象征。最近這些年來，民間呼吁國學的聲音越來越高漲，政府對包括儒學在內的傳統(tǒng)國學作出不同于集體化時期的新政策適應。2017年1月25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了《關于實施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工程的意見》，并發(fā)出通知，要求各地區(qū)、各部門結合實際認真貫徹落實。這意味著，在國家戰(zhàn)略層面上，文化建設與抓GDP工作具有了同樣的地位，對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與發(fā)揚會被列為各級政府的考核目標。這是此次魚臺縣政府及時對閔子進行公祭的又一重要背景。

閔氏族人與政府合作的目的或者說所追求的東西并非一致。公祭會讓閔氏宗族感覺到整個祭祀活動得到了升華，對閔氏家族來說是一份榮光。對于政府來說，公祭的是一位古代文化英雄或道德英雄，但參加公祭的閔氏族人依然覺得那是自己的祖先。閔氏族眾因為承嗣祖先的這份榮光而得到了社會的尊重，是對于橫貫古今整個閔氏宗族的認可，這讓他們更有底氣，也使得大閔村獲得了優(yōu)于周圍其他村子或宗族的文化資本與象征資本。

除了獲得本次宗族活動的部分資金資助外，閔氏家族還可得到某些隱性的或間接的利益，如改善村里的公共設施，如修繕道路、增設路燈等。據閔氏族人講，下一步魚臺縣打算將大閔村改造成江南古鎮(zhèn)樣式，每家都能住上白墻黛瓦的兩層民居。

那么，何以把縣里的紀念活動界定為“公祭”呢？因為孝賢廣場的祭祀是由鮐縣主導的。從參與人員看，縣領導代表連參祭總人數的百分之十都不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參祭人員都屬于閔氏人口，但卻巧妙地運用參祭人員所站的位次、出場公祭人員的安排、進行公祭人員的先后出場順序以及公祭各方在公祭臺上分配時間的長短，獲得了整場祭祀活動的主導權，也給整場活動的性質定下了“公”的基調。我們可以看到，在整場公祭活動中代表閔氏宗族走上公祭臺的只有閔維君和閔春光兩人，并且他們兩人在公祭臺上停留時間僅為一分二十五秒，這與整個公祭儀式的二十分鐘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記?；顒又幸矝]有安排閔氏宗族的人員發(fā)言，占參祭人數百分之九十的閔氏宗族成員似乎變成了展演的觀眾。在此次公職部門與宗族的合作中，人數的多寡說明不了任何問題，儀式主導權在誰手中才是問題的關鍵。

此外，出現在公祭臺上的人員都是誰？又緣何是他們？他們能登上公祭臺背后的邏輯又是什么呢？這些都值得認真分析。公祭最早出場的是縣領導，此次公祭活動是各方達成的共識，當然這其中也蘊含著責任共擔的考慮。排在第二位次出場的是閔氏宗族的代表，閔維君和閔春光兩人，閔維君是閔子第七十八代嫡孫，閔春光是中國閔姓人口中按照市場價計算當世身價較高的人。閔維君作為閔子嫡孫出現在祭臺上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是整個宗族人群最具代表性的人物；而閔春光這一來自上海，不知是多少代的旁支子孫竟然占了兩個席位中的一個，不得不讓我們重新審視現代宗族的某些新內涵。很明顯，閔春光之所以能出現在公祭臺上，皆是有賴于他的身價和對此次私祭的貢獻。這不同于古代，祭祀者的選任十分注重世系、知識、德行和官場身份等因素，而現代則看重的是參加者經濟實力的強弱以及經濟性貢獻。這是當代宗族適應市場氛圍而變通的結果。閔春光能夠跟隨閔維君一起出現在公祭臺上，應是閔氏宗族內部商議的結果。而在這商議的過程中，閔春光的經濟資助必定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宗族只有推薦權，最終需要政府有關部門拍板決定。而這種“協(xié)商”不僅在公祭臺上出現，在私祭臺上表現得也很明顯。公祭儀式排在第三位次出場的是魚臺縣兩位孝賢人物代表。安排這兩位傳承了閔子孝賢品德的外姓代表登臺，再次驗證了前文所述，儀式祭拜的不單是閔子，而是閔子身上所具有的孝賢品德。這種孝賢品德不是只有閔姓人才能夠繼承，任何一個中華兒女都可以繼承，這種孝賢品德并非屬于個人而是屬于整個中華文明的。閔子只不過是一個文化符號，這個符號是誰無所謂，重要的是這個符號所擁有的象征意味和文化價值。這也是魚臺縣沒有選擇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而是在孝賢廣場這樣一個露天的公共場所舉行公祭儀式的原因所在，目的就是宣傳孝賢，讓知曉的人越多越好。從公祭現場聚攏起的眾多市民來看，公祭顯然達到了想要的宣傳效果。公祭儀式排在第四位次出場的是魚臺縣企業(yè)界的四位代表，毋庸多言，出現在公祭臺上的企業(yè)家們很可能為此次公祭活動贊助了費用。為了答謝他們的善心和愛心，所以在此安排他們出席儀式。而排在第五位次出場的是魚臺縣少年兒童代表，這幾位小朋友出現在公祭臺上倒是有種薪火相傳的味道。

總起來說，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雖然政府和閔氏追求的東西不同，但卻被閔子這一象征性符號連接在一起，雙方進行了完美的合作。公祭活動給予了閔氏足夠的尊重，閔氏宗族也竭心盡力予以配合。這里再次證明了同一個符號背后可以兼容多種聲音的人類學觀點。？譹？訛

2.對私祭的分析

私祭是在閔姓氏族內部進行的，因而我們能夠在這里觀察到當代宗姓人口內部的某些運作情形。據學術界已有的宗族定義看，這次聚會和聯(lián)誼的閔姓人口并非是一個宗族或國際人類學界定義的世系群（lineage）。首先，宗族是一個可以追認到一個共同父系頂點（focal ancestor）的世系群體。？譺？訛但從這次活動的籌委會組織及來自全國各地的378名閔姓人口看，他們有的承認閔子騫是自己的祖先，有的承認是閔子騫兩個異母弟弟的后人，還有的承認是周公的后代。從閔姓獲得姓氏的第一個人即魯湣公（或魯閔公）至閔子騫已經過去了7個世代（另一說為9個世代），顯然這次來的部分閔姓人口有的是魯湣公和閔子騫之間的某個男性的后代。從他們帶來的族譜上就可看出這一點。

另外，所謂宗族不僅是可以追認至一個共同的世系頂點，而且必須是明確的世系關聯(lián)，直系旁系結構非常清晰。顯然，即便黃河下游和淮河流域中承認閔子騫為祖先的各地閔姓群體亦缺乏必要的世系資料去證明他們共同起源于閔子騫。他們至多是一個心理認同，即在主觀上接受某人為自己的祖先。

福瑞德（Morton Fried）主張，世系群成員間是否有真實的系譜關系是區(qū)別宗族（lineage）和氏族（clan）的主要標準。宗族成員的關系是基于可證明的關系（demonstration），傳自共同的祖先，系譜可以清晰地追溯出來；但是clan則是基于契約的關系（stipulation），成員間大部分無法清楚地追溯系譜關系，是一個同姓團體。宗族具有排他性，成員資格不能任意擴展；clan具有包容性，為達成某種社會功能而盡量延伸范圍。？譻？訛從福瑞德和陳其南的定義出發(fā)，基本可以斷定這次活動是一個姓氏之族，即英文的“氏族（clan）”。如果考慮到他們還邀請了那些從閔氏分化出去的姓氏，如騫氏、汶氏代表來說，那么，這次聚會和聯(lián)誼，連氏族都談不上了，而是一個多姓氏聯(lián)合活動。不過，考慮到騫氏、汶氏代表只占少數的話，且未獲得儀式的定義權和解釋權，本文仍接受這是個氏族活動的看法。

從大閔村閔氏族人將閔子騫神主牌位和巨幅標語標為“先祖”，而不是始祖或開基祖的做法看，儀式的主辦方即魚臺地方宗族人群，是有清晰認知的。否則，就難以獲得全國廣泛的閔姓人口認同與支持。這是當下身為大宗地域世系群領袖天下閔姓人口的一個智慧。在宋元明清時期，雖然閔氏和官府一起做閔子祭儀，但并不需要感召天下閔姓人口聚集在一起，因而無法更確切地了解那個時代的想法。

但是，這不并排除各地來的族人在內心里認同這次聚會是一個宗族宗親聚會。因為他們內心懷著宗族的概念來期待、參與并解讀這次祭祖和聚會，故在他們內心喚起的真實感受是宗族的意味。這一點可用伽達默爾（Hans-Georg Gadamer）的理論來解釋。伽達默爾說：“真正的歷史對象根本就不是對象，而是自己和他者的統(tǒng)一體，或一種關系，在這種關系中同時存在著歷史的實在以及歷史理解的實在?！保孔t？訛來參加祭儀和聯(lián)誼活動的閔姓人口以“理解的實在”代替了“現實的實在”。正如王國維所言，“以我觀物，故物物皆著我色”。同樣，他們把自己稱作“家族”也是這么一回事。嚴格說來，家族即family，是一個較小的單位，里面不光有父系的關系，還有夫妻關系，并非單純的父系血緣組織。但現實里，人們往往把宗族、宗親會甚至氏族都稱作家族。這是一種帶有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實踐理論意義的現象。？譹？訛

那么，這次祭祀儀式和宗親集會何以在內心喚起一種宗族感？從上文所呈現的資料來看，主要有如下幾類。第一，不論是否是閔子騫的子孫，來者似乎都尋找到了一種祖籍歸屬感，因為各地族譜都記載閔氏族源東魯，魚臺屬于魯地，自然這次來山東參加閔子騫祭祀儀式算是找到了“根”，即他們說的“回到了老家”。對于族譜上記載直接來源于閔子騫的閔姓人口來說，當當地專家如曲阜師范大學駱承烈教授和濟寧退休領導兼作家王伯福在演講中論證和想象了閔子出生于魚臺時，各地閔姓成員同樣也是覺得回到了祖庭。所以，從現場閔氏宗親莊嚴肅穆的臉頰上掛著的淚珠以及紅紅的眼角用手帕輕輕的擦拭來看，儀式和聯(lián)誼喚起了久貯內心的宗親感情。從舉辦者的意圖看，他們起到了聯(lián)絡宗親感情的作用。而從文化傳播角度講，各地來的閔姓人口也會把某些儒學理念帶回各地，從而促進了中國廣大地區(qū)的儒家思想的傳播。

第二，全國部分地域宗族或世系群的確通過“對譜”而尋找了到了某種歷史關聯(lián)。比如，江西、湖北、湖南等地的一些宗族通過族譜記載發(fā)現，他們都起源于隴右，即閔子騫兩個弟弟的后裔，由此進行了簡單的“聯(lián)宗”認親活動。而對于那些共同追認閔子騫為祖先的不同地域世系群而言，由于在族譜中找到了部分相同的人名（他們往往視為共同的先人）和部分相同的字輩時，同樣有了聯(lián)宗認親的感覺。他們不會象人類學家和歷史學家習慣懷疑民間族譜，因為在學者們看來，族譜是一種文化編纂，并不一定完全具備歷史真實。？譺？訛對于廣大民眾來說，他們并不曉得殘?zhí)莆宕鷷r期天下族譜已經散亂不堪，他們現在看到的大多為明清兩代修纂。這些族譜為了他們當時的利益，加上古人學力和考證能力有限，存在很大的虛構和想象成分。尤其是那些久遠的世系追溯，大多是不可靠的。有些族眾似乎知道了這種情況，在筆者之一的杜靖演講之前，許多人提醒其不要講得過多，只據清代檔案和史志資料講清閔氏大宗在魚臺即可。

第三，康熙和雍正王朝時期，魚臺閔氏一個房支經過了清廷冊封為閔氏嫡系大宗，以此號召和管理天下閔氏族人。對于帝國和當時的宗族而言，試圖實現“大宗率小宗”的政治治理模式。比如，漢代班固《白虎通》卷八《宗族》所云“大宗能率小宗；小宗能率群弟，通于有無，所以紀理族人者也”。大宗乃百世不遷之宗，小宗是五世則遷之宗，二者雖然有區(qū)別，但有明確的世系關聯(lián)。嚴格說來，清初帝國在確立魚臺閔氏大宗時并未理清閔氏大宗與全國諸小宗的世系關系。事實上，數千年變亂，根本無法弄清楚。因而，歷史上閔姓人口所實踐的大小宗法制度，是清帝國政治作用的一個結果，并非按照自然的血緣世系而發(fā)育出來的，即缺乏清晰的世系根據。當杜靖在11日下午演講閔氏大宗在清代被確立的過程時，各地閔氏族人都覺得很振奮，因為找到了領導他們的大宗嫡系，即閔氏家族的正根（閔子騫嫡系長子系統(tǒng)）。加上大宗領導大閔族人以及聯(lián)絡當地宗族舉行了這么一場體面的儀式和聯(lián)誼活動后，他們更是對大宗產生了依存之感。這些都是傳統(tǒng)宗族集會時所產生的正常感受。當然，部分地域世系群代表由于受到20世紀現代知識精英及現代中國所傳播并推行的平權觀念的影響，他們并不希望重新做出一個大宗來領導和管理他們。在這些地域世系群代表的心目中，大家都是平等的。事實上，自明代以來，許多地方就都爭搶閔子出生地和埋葬地。那么，這些地方來的閔姓族人此次前來參加活動并未能找到一種依存感，相反，卻培養(yǎng)了他們的競爭感。這一點也跳不出傳統(tǒng)宗族活動的范圍。

正是因為參加活動的群體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宗族，因而其行事的邏輯并不遵循宗族的原則，所以，在私祭活動中，上海民營企業(yè)家閔春光、湖南長沙茶館老板閔耀安（同時也是東昊潤滑油集團駐長沙辦事處主任）、臺灣地區(qū)的族人閔德喜和四川全國勞動模范閔弟聰和英國華僑閔家智登上了閔子祠的祭臺（閔春光還登上了公祭的舞臺）。事后結算，整個私祭儀式共花費接近23萬元人民幣，其中閔春光的東昊潤滑油集團捐獻了10萬元，作為一種回報，讓閔春光和閔耀安登臺祭拜是有道理的。就像人們私下里議論：“人家出了那么多錢，不讓人家露面是不合適的?！眰鹘y(tǒng)上商人集團給宗族做貢獻是不講象征性回報的，因為有文化的士紳操控著儀式場景。其實，之所以讓他們二位出場，目的還在于期望他們今后繼續(xù)為家族活動作出貢獻。因為這次宗親聯(lián)誼活動包含一些家族經濟發(fā)展項目，如召開閔氏經濟論壇和召開閔氏經濟項目推介會，同時成立閔氏家族基金會，這些都由閔春光來牽頭、閔耀安助推（一些族人的講法）。這次聯(lián)誼會之余，閔春光和閔耀安還成立全國閔氏尋親團，啟動了尋親儀式。在閔春光和閔耀安來說，他們通過尋親活動以掌握全國閔姓人口分布狀況，在此基礎上在全國設立東昊潤滑油配售店，由各地閔氏族人經營。經營的一部分收益，閔春光許諾拿出來給閔氏宗族搞福利。但魚臺當地部分閔氏成員并不理解大宗及儀式操辦者的這份考慮，結果在12日晚宴中發(fā)生了爭執(zhí)，他們認為閔春光和閔耀安等外地族人不該單獨登臺獻祭，充當亞獻和終獻祭祀人。他們主張應該用大閔當地的世系群成員，不該舍近求遠。顯然，有爭執(zhí)的成員是把這次活動當成了一種純粹宗族活動了，并按照宗族活動的語法邏輯去推演。這是基于不同認識所造成的宗族內部分裂，與敬宗睦族的宗族理念背道而馳。

讓來自臺灣地區(qū)的閔德喜登臺一是因為他是大宗最近的旁系房支代表，二是來自臺灣地區(qū)更能說明這次活動的影響力。同樣，讓英國華僑閔家智上臺單獨祭拜，也是出于這個考慮。而讓全國勞模等單獨祭拜，實際上是向祖先匯報子孫們所取得的成就。其實，上述幾個代表除大宗宗子外，都是在各行各業(yè)取得重要成就的佼佼者。這里反映出來一個問題，即誰有資格直接單獨向祖先表達敬意？這里反映的是“家族宗族事業(yè)興旺發(fā)達”的文化理念，反映了“光宗耀祖”的集體意識。至于一般的族人，則采用成組或成群的祭拜方式，從而個體被淹沒在大眾之中。但這種成組成群的參拜也具有象征意義，即表明宗族人丁興旺。

我們注意到，有些魚臺當地族人為這次活動也做出了重要經濟貢獻，但儀式操辦者并沒有讓他們單獨祭拜。事后訪談表明，因為根據儀式要求能單獨登臺祭拜的機會畢竟太少，于是只好讓給了從外地趕來的宗親。這個說法反映了一個鄉(xiāng)土社會的基本交往邏輯，即外來者和遠道來者為客。魚臺閔氏族人認為“自己家里人怎么都好說”，這符合費孝通所講的差序格局原則。？譹？訛

盡管如此，儀式操辦者還是給了當地貢獻者以表彰。即，他們在閔氏宗祠外的廣場上懸掛了一標語橫幅，上寫“魚臺縣豐源糧機公司總經理閔凡杰捐款陸萬元”。這種橫幅里表揚先進和激勵后進的作用其實也可以看作一個硬幣的兩面，一方面表揚像閔凡杰這樣的先進是為了給捐贈者一個心理慰藉和鼓勵：不能讓捐贈者覺著投了這么多錢卻沒有得到絲毫回報，而涼了捐贈者的熱心。將捐贈者的功德以橫幅的形式展現在來自全國各地的閔氏宗親面前，意圖用“名譽”鼓勵他們的作為，如此才符合“付出”與“回報”的樸素平衡原理。另一方面，閔氏大宗為捐贈6萬元的閔凡杰懸掛橫幅，也是激勵更多的后進，希望更多族人為家族宗族集體活動貢獻自己的愛心善心，因為舉辦集體活動需要大筆經費，龐大的開支并非一家一戶或少數幾個發(fā)動者所能夠獨立承擔的。那么，動員或吸收閔氏宗親的捐款便成了活動經費的一個重要來源。這種善行會記錄在宗族集體的功德簿上，甚至族譜和碑刻上，留在子孫的記憶庫中。這種精神性追求，對于中國人來說絕對是非同小可。我們還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佐證上述分析，“魚臺縣豐源糧機公司總經理閔凡杰捐款陸萬元”這一條橫幅懸掛在閔子祠堂外廣場的右側，而在這條橫幅的下面還設有兩個物件，一個是有一米多高的紅色“功德箱”，另一個是有專門人員負責的“獻孝心捐贈處”。這三樣事物在空間上的巧妙組合，實際上構成一個陳述句，其想表達的意思不言自明：別人都能捐6萬元，你還好意思置身事外一毛不拔嗎？至于這激勵后進的效果如何，據筆者短暫的觀察還是不錯的，每隔不長時間便會有閔氏宗親拿著一沓厚厚的鈔票前來向祖先做功德。當然，這也會激勵更多的宗姓人口努力獲得經濟上的成功，閔凡杰、閔春光等是一個榜樣。

另外，筆者還訪談了大閔村村民，問他們對此次祭祀儀式的感想，受訪者皆對此次祭祀儀式由衷地感到自豪，覺得作為大閔村的村民揚眉吐氣、與有榮焉。而閔氏大宗包括儀式的具體謀劃者和操辦者閔祥運、閔祥龍等也都事后征詢杜靖對這次活動的看法。當他表達了歷史上閔氏從未辦過如此大規(guī)?；顒拥恼f法時，他們內心都很高興。這表明他們除了祭拜祖先和加強宗親聯(lián)誼的目的外，也在追求一種榮譽感和象征感。就連當地電視臺也在公祭儀式舉辦完畢后，采訪專家學者駱承烈、王伯福和杜靖，并征求他們對儀式的看法，顯然地方媒體希望專家學者給出積極的評價，希望從專家嘴里聽到這次儀式對魚臺地方社會所發(fā)揮的應有作用。

上述閔家的私家祭祀，主要是指在大閔村閔子祠舉行的儀式，但實際上在村落的祭祀中仍可見出一些“公”的因素。第一，政府派遣專門治安人員進村維持秩序，以防突發(fā)性公共事件出現。第二，盡管閔新軍是閔氏族人，但他以魚臺縣張黃鎮(zhèn)大閔村領導身份出席儀式。儀式開始鳴炮奏樂之后，他是第一個登上祭臺講話的人，之后才是族人們的一個個登場。閔新軍的出場表明：民間儀式也是由村領導揭幕的，之后才交由大眾去盡情“表演”。我們看到，按照大閔世系群的最初設計，這場閔子祭儀完全應該是一場民間行為，但后來被政府引導，演繹成了公祭與私祭相結合的祭祀儀式。

最后來分析一下閔氏族群與曲阜孔氏的關系。明清的資料告訴我們，閔氏宗族祭祀祖先閔子騫的禮儀是模仿了孔府祭孔的儀式。他們往往要派遣宗族成員到孔府中充當祭孔禮生，然后通過孔府培訓好的禮生再把祭孔儀式帶回閔氏宗族。？譹？訛當下這場閔子祭儀雖然沒有派遣人員去孔府修習禮儀，然而是由族人閔祥運將當今孔廟祭孔儀式搬回魚臺來用，不論是三獻禮，還是祭祀人員（主要指公祭中的），用的都是孔廟大成殿前祭孔的一套內容和原班人馬。

總之，21世紀初年在山東魚臺舉行的這場關于閔子騫的宗教祭儀，是一場公祭與私祭相結合的儀式。這場儀式比較其傳統(tǒng)的官民合作模式來說，既有繼承傳統(tǒng)的一面，又有創(chuàng)新的一面。這種創(chuàng)新性很大程度上是因應時代變遷的結果。

（責任編輯：吳樹生）

China Min Clan Cult Today between the Public Memorial Ceremony and Private Offering

Du Jing1， Xing Guangtai2， Zhou Lin3

（1，2，3. Qingdao University School of Law； 1.Historical Anthropology Research Center of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Shandong， 266071）

Abstract： The traditional lineage sacrificial rites are usually ancestor worship and clansmens sodalities which is held by local lineages or dispersed lineage . However， in March of 2017， Min Ziqians sacrificial rite and clansmens sodality was held in Yu Tai， Shan Dong， China ， which was launched by a dispersed lineage and was a surname population activity that representatives whose surname is Min can take part in， but finally， local government took over and intervened in it， and became a mode of belief combined with the official sacrifice and the folk sacrifice. The official and the civil sacrifice for Min Ziqian in different spaces and their connotation and purpose are different， but both reach a culture conspiracy through a common symbol. The official sacrifice and the folk sacrifices combination is the outstanding characteristics in this rite. Comparing with its traditional official-civil partnerships， it not only inherits the traditional side， but also has the innovation side. This innovation is the result of changing times.

Key worlds： Min Ziqian； The official offering； The folk offering； Lineage； Cl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