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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簪花

      2017-05-31 01:47阿郎
      民族文學(xué) 2017年5期
      關(guān)鍵詞:簪花新郎小明

      阿郎

      我同時收到兩張請柬。

      一白一紅。

      都來自我的家鄉(xiāng)。

      那就按照我們中國人的傳統(tǒng)心理,先讓我說說洋溢著喜氣的紅色請柬吧。

      富貴那小子要結(jié)婚啦!

      這個年近不惑的家伙,終于要擺脫孑然一身的光棍生涯了,真替他高興。手捧紅色請柬,我不由得鼻子發(fā)酸,兩眼濕潤。

      富貴長我四歲,是我的發(fā)小。

      那時,在小孩子并不太多的偏僻山村,這點年齡差距對我們來說構(gòu)不成絲毫隔閡。

      富貴身體壯實,人又機(jī)靈,自然是我們幾個光屁股娃娃的頭兒。那時候,我們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轉(zhuǎn)悠:春天到寨子后邊的山坡上捉蟲子摘野菜,夏天到啻嘎爾覺卡河里洗澡撈魚,秋天到生產(chǎn)隊的果園偷蘋果,冬天到麥地里追趕飛行笨拙的畫眉。有時,他還叫年齡最小、愛哭鼻子的我扮演新郎,給我戴上柳條編成的氈帽,把一朵又一朵刺玫瑰花插入柳條氈帽邊沿,學(xué)著他父親的架勢,念念有詞地給我簪花。簪花完畢,他指著草坪邊沿的兩株古柏說,“快,新郎磕頭拜謝父母大人!”說罷,一掌把我推倒在地。于是,在我的哭泣聲中,小伙伴們一片歡呼雀躍。

      記得有一次,我父親從縣城買回一小袋橘子,一家人分食了三個后,父親悄悄把橘子藏在了高大漆黑的糧倉里,準(zhǔn)備過年時再供全家分享。得知我家有橘子后,富貴流著口水對我說,要是能讓他吃一個橘子,過年的時候他就給我一個大大的金瓜梨。

      富貴的大姐嫁到了啻嘎爾覺卡河下游很遠(yuǎn)很熱的地方,那里以出產(chǎn)梨子著稱。

      “我們大姐那里的金瓜梨有這么大!”富貴雙手十分夸張地在空中比劃出一個大大的圓。咽了咽口水,鼓起眼睛說,“那金瓜梨越吃越大,越吃越大,你永遠(yuǎn)都吃不完!”

      “天哪!世上還有這么神奇的水果?”我張大了嘴巴,口水打濕了腳背卻渾然不知。

      “只要你給我吃一個橘子,到時候我就送你一個,保證以后你天天都有金瓜梨吃!”富貴信誓旦旦。

      “說話算數(shù)?”我有些動心了。

      “騙你是野豬!”富貴一臉的嚴(yán)肅。

      “可是……可是……”我有些為難。

      “可是什么呀?”富貴很是急切。

      “我阿爸把橘子藏在大糧倉里了!”

      “這有什么?”富貴詭秘地一笑,“我有辦法偷出來,只要你答應(yīng)!”

      “只偷兩個!”我比了比細(xì)細(xì)的指頭。

      “兩個就兩個!我們一人一個。”

      就這樣,趁家里人都外出勞動的那天,我引賊入室。我倆把高高的板凳抬到大糧倉邊,富貴用力頂開糧倉厚重的蓋子,把我托舉起來。我鉆進(jìn)漆黑的糧倉,費勁地解開繩索,偷出了兩個稀奇而珍貴的橘子。

      我的罪行很快暴露。

      晚上,在火塘明亮的火光里,當(dāng)我紅著臉講完金瓜梨的神奇故事,全家人笑得前仰后合,阿爸更是笑得眼淚直流。他慈愛地摸了摸我的小腦袋,依然忍不住笑道:“我們的小傻瓜,你這筆生意算是賺大了。兩個橘子算什么呀?今年過年,我們?nèi)叶汲阅隳莻€金瓜梨好了!”

      然而過年的時候,富貴的大姐卻沒有帶來讓我永遠(yuǎn)都吃不完的金瓜梨。富貴偷偷塞給我一個蔫不拉幾的雪梨,怯怯地說:“我大姐這回搞忘帶金瓜梨了!”說完,一轉(zhuǎn)身跑了,算是兌現(xiàn)了他的許諾。

      從此,我就有了一個綽號——“金瓜”!意思就是傻瓜當(dāng)中最值錢最可愛的傻瓜。

      那個時候,富貴的父親是我們村子里的能干人。尤其是紅白喜事,他都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闹Э蛶煛D莻€時候,有富貴父親的關(guān)照,富貴帶著我們一伙小屁孩穿梭往來于紅白喜事的各種熱鬧場合,既大飽了眼福,又大飽了口福。

      新媳婦過門的頭天晚上,男方家里必須要給新郎簪花。

      主人堂屋正中的神龕下安放著一張八仙桌,上面擺放著一對粗大的紅燭,一盤平時難得一見的水果。新郎的父母一左一右端坐在八仙桌兩邊的太師椅上,兩張滄??酀哪?,此時閃爍著喜悅的紅光,顫抖的嘴唇掩飾不住他倆的激動和一絲緊張。八仙桌前的地上鋪了一張紅色的地毯,專門用以新郎給父母磕頭之用。新郎頭戴氈帽,身披花紅,恭恭敬敬地站在八仙桌前,等待長輩真誠的祝福,也準(zhǔn)備經(jīng)受同輩們肆無忌憚的捉弄。

      作為支客師,富貴的父親是簪花之夜當(dāng)然的主角和明星。他頭戴毛色金黃的狐皮帽,身穿十字氆氌鑲邊的白羊毛大領(lǐng)藏裝,腳蹬牛皮長靴。左手捧一根丈二長紅,右手執(zhí)一對錫箔銀花,威風(fēng)八面地出現(xiàn)在堂屋正中。他威嚴(yán)有神的雙目環(huán)視四周,隨著一聲吆喝,拉開了簪花的序幕。

      開天辟地至玄黃,游龍畫鳳站中堂。

      三鞠九叩中堂上,上面祖宗保安康。

      凌霄殿里龍須動,王母宮中降吉祥。

      喜洋洋,笑洋洋,主家請我來贊郎。

      一對紅燭亮堂堂,照在神前放豪光。

      豪光閃,閃豪光,恭喜新哥配成雙。

      說完開場白,富貴的父親抬起頭凝望屋頂,接著開始贊起堂屋來:

      新居華堂四角方,紅漆桌兒安中央。

      上面擺的花紅禮,下面又?jǐn)[鯉魚雙。

      喜燭光輝照華堂,中間站個美新郎。

      幫忙兄弟早些請,快請新郎出洞房。

      接下來,富貴的父親又挨個兒對桌上的香爐、紅燭,桌下鋪陳的紅氈,堂屋里安放的桌椅板凳以及新郎戴的帽子、穿的衣衫褲子和鞋襪進(jìn)行了一番贊美。他那鏗鏘有力、合轍押韻而又極盡溢美之詞的說唱,弄得主人家喜笑顏開。那張機(jī)關(guān)槍一樣噠噠噠毫不停歇的嘴巴,看得我們目瞪口呆。

      富貴的父親簪花掛紅完畢,新郎的父母長輩和媒人依次登場。他們的說辭多是祝福的內(nèi)容,中規(guī)中矩卻又顯得有些老套呆板,我們這小屁孩根本不愛聽。

      村干部的說辭雖然多是政治口號和政策術(shù)語,嚴(yán)肅中卻帶著滑稽,讓人忍俊不禁。村長掛紅時這樣說:

      這個紅兒是塊布,小平說了要下戶。

      多打糧食要上交,咱老百姓才能富。

      婦女主任簪花時這樣說:

      一對金花新又新,黨的政策你要聽。

      計劃生育要記牢,不然罰款交不清。

      輪到新郎的同輩和同齡人上場了,他們那些插科打諢,故意捉弄新郎的說辭和動作,把簪花推向了高潮。只見小伙子們朗聲說道:

      一對金花金燦燦,討個婆娘多能干。

      左手切菜、右手搟面,解個小手就吃飯。

      ……

      “新郎給父母磕頭謝恩了!”簪花完畢,小伙子們一陣山呼海嘯,把新郎摁倒在紅氈上。

      這些搞惡作劇的家伙,經(jīng)常在紅氈下面暗藏蠶豆、土豆或者鋼碳,個別狠毒的家伙還要放上鵝卵石。新郎這一跪下去,膝蓋立馬變得青一塊紫一塊。作為曾經(jīng)的施暴者,新郎當(dāng)然知道下跪的兇險,每一次磕頭都是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撐住紅氈,保護(hù)自己。見陰謀不能得逞,小伙子們豈能善罷甘休?這一摁,新郎重重地跪在紅氈上。半天,新郎才站起身來,齜著牙,咻咻地吸著冷氣,臉上帶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富貴人機(jī)靈,學(xué)習(xí)成績也頂呱呱,一直是我們學(xué)校的榜樣。老師們把他當(dāng)熊貓一樣關(guān)照,大人們也常常說富貴是啻嘎爾寨子一只即將展翅的金鳳凰。當(dāng)然。他更是我們這幫小屁孩心甘 情 愿 跟 隨 的 頭 兒。

      初中快畢業(yè)的時候,富貴的父親卻出車禍去世了。得知噩耗,富貴的母親也一病不起。這真是“剛失去了頂梁柱,又垮塌了擋風(fēng)墻!”

      成績優(yōu)異的富貴輟學(xué)了。

      輟學(xué)后,快樂調(diào)皮的富貴很快變得沉默寡言,人也一下子變得蒼老和成熟起來。

      高中畢業(yè),我考上了警校。每年放假回家,富貴依然對我熱情。然而,他的言談舉止逐漸謙卑謹(jǐn)慎起來,熱乎中卻包含一種對我的尊敬和疏遠(yuǎn)。

      后來,我們那幫發(fā)小先后成家,娶妻生子。富貴卻因為家境貧寒,始終孑然一身。人變得更加木訥,顯出一副與實際年齡嚴(yán)重不符的蒼老模樣。

      白色請柬說的是一件令人震驚憤怒而又頭痛的事。

      家鄉(xiāng)瓊布縣發(fā)生了一起綁架撕票案,因為沒有拿到五千元贖金,綁匪殘忍地殺害了一個年僅八歲的小男孩。

      八歲的小男孩!我兒子也剛好八歲。聽到這個慘案,我憤怒得牙齒咬得嘎嘎直響!

      瓊布縣公安局請求自治州公安局幫助偵破此案,局長要我這個刑警隊長親自率隊前往,務(wù)必一周之內(nèi)破案。

      說實話,我自警校畢業(yè)二十年來,見過不少稀奇古怪、荒誕不經(jīng)的案子,也破獲了不少棘手的大案要案。綁架案卻是第一次遇到,而且還是殘忍的綁架撕票案!

      在我們這些人口稀少,民風(fēng)淳樸的邊遠(yuǎn)地區(qū),如今居然開始發(fā)生只有在影視劇里才能看到,大都市里才會上演的慘劇。我不知道是罪犯變時髦了,還是家鄉(xiāng)社會風(fēng)氣變壞了!坐在飛馳的吉普車上,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大腦里勾畫著罪犯狡猾兇殘而又冷酷的丑惡模樣。

      中午,在老家啻嘎爾寨子吃過午飯,我到富貴家去看了看。富貴在“5·12”大地震災(zāi)后恢復(fù)重建中新修了一座四合院,白墻紅瓦的新房雖然不算氣派,卻顯得很是溫馨。院墻外堆放著整整齊齊的柴垛,四合院旁邊的果園里,成熟的蘋果也很懂主人心事似的,伸出了一張張紅撲撲、香氣四溢的笑臉。

      “哎!金瓜,沒想到你這么早就回來了?”看見我,富貴顯得格外激動和興奮,滄桑的臉上寫滿幸福的笑容。我們就是這樣,幾十年了,一直叫對方的綽號或者小名,真正的學(xué)名大家卻記不起來了。

      “好啊,富貴,你這個老小伙子終于要結(jié)婚了!”我打趣道,“再不結(jié)婚,那桿老槍都要退休了!”

      “哎,關(guān)鍵是我那瞎眼的老母親有人照顧了!”富貴激動地搓著手,把我引進(jìn)他的新房。

      富貴父親出車禍去世那年,他母親哭出了眼病,后來,她的雙眼就基本上看不見什么東西了。

      得知我回來,她從院角拄著拐棍顫巍巍地循聲過來,拉著我的手,激動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

      “金瓜啊,我以為我這個死老婆子這輩子沒帶孫子的福分了!”富貴母親帶著哭腔說。她的心情我理解,比富貴小四歲的我,如今兒子都已經(jīng)八歲了,在農(nóng)村,富貴這個年齡,有的女人都帶孫子了。作為母親,她沒有理由不著急。

      “這下好了,這下快了!”我掏出紙巾替她擦掉那一臉的鼻涕眼淚。

      “是??!現(xiàn)在我的眼睛開始好了,我感覺已經(jīng)能夠看到太陽了。到時候我就可以帶我可愛的胖孫子了!”富貴的母親咧嘴笑道,一副天真的樣子讓我心里暖暖地疼了一下。

      “阿媽,你到陰涼里坐一下!”富貴把他母親攙扶到院落背陰處那張?zhí)僖巫?,帶我參觀他的新房。

      在災(zāi)后重建政策的扶持下,富貴的新房修得真是不錯。四合院左邊是廚房,鑲嵌著白色瓷磚的灶臺干干凈凈,原來是火塘的地方雄踞著一座生鐵火爐,火爐上空的架子上掛滿了油膘肥厚的臘肉。雕花的碗柜雖不是名貴的柏香木做就,卻也顯得大氣不俗。被柴煙熏黑的廚房四壁上,用白色的面粉勾畫出各種吉祥的圖案;水泥院壩的右邊是客廳,地板是用洋溢著喜氣的紅色牡丹圖案的瓷磚鋪成,客廳里擺放的沙發(fā)、茶幾、電視柜和二十一英寸彩色電視機(jī)雖然都是從縣城里買回的二手貨,卻一點也不顯得陳舊;院壩正上方挨著山坡的那排房子,一間是富貴母親的臥室,一間是富貴洋溢著喜氣的新房,中間稍微大一些的是堂屋。堂屋墻壁高處是神龕,神龕內(nèi)壁貼著一張寫有“天地君親師位”的紅紙,架子上擺放著富貴父親的遺像。神龕下是一架大糧倉,上面堆放著幾袋大米、幾桶散裝白酒、幾十條廉價香煙以及海帶、豆瓣等辦喜宴所需的東西。

      “都準(zhǔn)備好了!”我拍了拍富貴的肩膀,“萬事齊備,只欠新娘了!”

      “哎,我沒本事掙大錢,只有將就了!”富貴撓了撓腦袋,笑得尷尬又幸福。

      “這里面都是貴重的東西吧?”看到大糧倉,我想起偷橘子的童年往事,走過去想要打開糧倉的蓋子。

      “別!沒什么。”富貴一把拉住我,一臉的尷尬。

      “橘子都沒有嗎?那肯定有金瓜梨咯!”我想我是讓富貴想起了偷橘子的尷尬往事,讓他難堪了,干脆開了個玩笑。

      “真沒有,空的!”富貴臉一紅,垂下了他那有些花白的腦袋。

      離開富貴家的時候,我塞給他了一個四千元的大紅包。我必須給他送這個大禮,一來我們是發(fā)小,二來,當(dāng)初我結(jié)婚時做家具的木材全都是富貴冒著風(fēng)險,偷砍來送給我的。我一直悲觀地認(rèn)為這家伙要打一輩子的光棍,現(xiàn)在好了,總算給我了一個報答還禮的機(jī)會。

      一見到我,瓊布縣公安局王局長就哭喪著臉說,“我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上任不到一個月就遇到這樁瓊布縣史無前例的案子?!?/p>

      “豈止是瓊布縣,自治州都算破天荒的第一例!”我搖了搖頭,也是一臉的苦澀。

      原本支離破碎的案情,經(jīng)王局長顛三倒四的一番介紹,弄得我頭暈?zāi)X脹,一頭霧水。

      “有沒有監(jiān)控資料?”我聽得實在有些不耐煩了,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馈?/p>

      “我們縣財力差,只有兩處安裝了監(jiān)控器!”王局長無奈地說,“不過我已經(jīng)給縣長匯報了安裝監(jiān)控的重要性和緊迫性,縣長答應(yīng)想辦法盡快找錢安裝。”

      這個從自治州公安局政治處下來當(dāng)局長的家伙,辦案外行,講起話來卻是口若懸河,沒完沒了。讓人痛苦得直想用腦袋去撞墻。

      “兩處就兩處,馬上叫人把案發(fā)當(dāng)天的所有監(jiān)控資料調(diào)出來!”我擺了擺手,制止住王局長沒完沒了的嘮叨。

      這兩處監(jiān)控分別安裝在瓊布縣的汽車客運(yùn)站外邊和街道十字路口的電線桿上。

      監(jiān)控畫面顯示:2014年9月13日凌晨5點,瓊布縣汽車客運(yùn)站外邊一片冷清。路燈慘白的燈光里,街道和兩邊的建筑物就像是在冰河世紀(jì),一切都是那么的堅硬冰冷而靜寂。凌晨6點,幾個旅客行色匆匆的影子閃過,拐進(jìn)車站。6點30分,一輛開往成都、一輛開往州府的客車先后駛離客運(yùn)站。直到早上10點,并不繁忙的客運(yùn)站和站外并不繁華的街道一切正常。

      再看十字路口:5點30分,四個萎靡不振的家伙并排穿過路口,那架勢一看就知道是打了通宵麻將的賭鬼。6點20分,一個略微佝僂、頭戴鴨舌帽,戴著一個大口罩的家伙出現(xiàn)在十字路口。他站在街邊的人行道上,舉起的右手上有一星點兒亮光在不停閃爍,像螢火蟲飛行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顯眼。看來,那家伙在和誰通話。6點30分,一個小學(xué)生出現(xiàn)在十字路口,沉重的書包把他瘦小的身軀壓得有些彎曲。他前傾著,探出細(xì)長的脖子,手里搖晃著一個塑料袋,看來里面裝著包子饅頭之類的早餐。

      這時,頭戴鴨舌帽的家伙朝小孩招了招手,小孩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6點33分,戴鴨舌帽的家伙摁著小孩的肩頭朝城外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十字路口的監(jiān)控中。

      “就是他!”王局長激動得喊起來,手里搖晃著小孩的照片,滿臉通紅,“監(jiān)控中的小孩就是被綁架的小學(xué)生!”

      然而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無論監(jiān)控拉得多近,頂多只能看到那家伙的身形,因為戴著鴨舌帽和大口罩,根本看出那家伙的面部特征。更何況,從十字路口往城外走,還有N條岔道和無數(shù)通達(dá)的可能。監(jiān)控里的線索,就如曠野暗夜里一道倏然而逝的閃電,短暫的亮光過后,依然是厚重深廣的無盡黑暗。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們從現(xiàn)場往城外踏勘時,發(fā)現(xiàn)路上確實有無數(shù)岔道。人行道往下通往河邊的斜坡上,是幾百上千戶農(nóng)民的住房,這個掩映在果樹和玉米之中的村莊,簡直就是一座迷宮??邕^高懸在啻嘎爾覺卡河上那座鐵索橋,就到了我們啻嘎爾寨,再遠(yuǎn),就是原始森林和它背后的牧場。人行道上邊的臺地上,是無數(shù)機(jī)關(guān)單位的辦公樓和宿舍,還有一棟棟災(zāi)后重建新修起來的商品房。只要嫌疑犯拐進(jìn)任何一個地方,都如同針落大海。要在一周之內(nèi)找到,那真是比登天還難!

      我們拿著從監(jiān)控器里復(fù)制的嫌疑犯照片,逢人就問。然而,得到的答案,不是一個個撥浪鼓一樣搖晃的腦袋,就是一雙雙呆滯惶惑的眼睛,要不,干脆給我們來一個大大的反問——“這人是誰???”

      忙碌了一天,毫無收獲。

      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我端詳著小男孩的照片,疲憊不堪卻毫無睡意。

      小男孩叫小明。這是個讓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這個打我上小學(xué)起就不斷出現(xiàn),如今仍然在我孩子課本的應(yīng)用題里樂此不疲的走路、挖方、解題,勤奮而又悲催的主人公,不曉得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境遇。然而,我手中照片上這個機(jī)靈可愛的小明,卻讓我憐惜而又茫然無措。

      盯著小男孩那雙清澈透明而又略帶哀怨的眼睛,我心里涌起一股股內(nèi)疚,一陣倦意襲來,我睡了過去。

      2014年9月13日凌晨6點20分,小明拿著媽媽給的10元錢到樓下的早餐店買了兩個包子,調(diào)皮地?fù)u晃著裝有包子的塑料袋,朝學(xué)校走去。往常,小明都是吃過媽媽做的荷包蛋才去上學(xué)。

      “站?。 毙∶髯叩绞致房跁r,一個有些駝背的男人甕聲甕氣地對他喝道。

      “什么事?。俊毙∶髀犜挼卣咀×?,滿臉疑惑。

      “你們幾個學(xué)生娃娃偷了我家的蘋果!”男人說話的語氣顯得有些不悅。

      “什么時候?我從來沒偷過東西!”小明理直氣壯地說。

      “你的同學(xué)說你也參加偷蘋果了,他們現(xiàn)在就在我院子里?!蹦腥俗哌^來拍了拍小明的肩頭,“你說你沒偷,敢跟我去對證嗎?”

      “對證就對證!”小明頭一昂,跟男人走了。

      走不多遠(yuǎn),男人拐進(jìn)人行道下邊的那條岔路,朝黎明前灰蒙蒙的村莊走去。

      “叔叔,你不是把我綁架了吧?”見男人院子里空無一人,一絲不祥涌上心頭,小明顫巍巍地說,“我媽媽是老師,她可不是有錢人!”

      “小鬼,你還真說對了,你就是被綁架了!”男人掏出一把匕首,在小明面前比劃著。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激動,他聲音有些急促和顫抖,臉扭曲得十分難看恐怖。他壓低聲音,兇狠地說,“不許亂動亂叫,不聽話要了你小命!”

      小明不敢動,任憑男人把自己粽子一樣捆綁起來。

      “把你媽媽的手機(jī)號碼告訴我,我好讓她來接你回去!”男人拍了拍小明的肩頭,情緒有所緩和的他,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友善起來。

      小明照實說了。

      男人用顫抖的手指記下了號碼。

      男人把一塊透明膠布貼在小明嘴上,把他藏在一個黑乎乎的柜子里。蓋上蓋子,又在上面放了幾袋大米。他用力推了推蓋子,臉漲得通紅,蓋子卻依然紋絲不動,這才算放下心來。

      走出房門時,男人聽到柜子里邊傳來咚咚咚的敲擊聲。這敲擊聲,像春天低沉的雷聲在遙遠(yuǎn)的天際輕輕滾過。

      男人遲疑片刻,鎖上房門。迎著晨光,朝縣城快步走去。

      早上7點。田老師在樓下買了兩個包子,提著裝著包子的塑料袋,朝學(xué)校走去。

      結(jié)婚十年了,像這樣懶散在她還是第一次。昨天是兒子小明的八歲生日。兒子從小身體健康,成績優(yōu)異,沒讓她夫妻倆操過心。反而,是優(yōu)秀的兒子讓夫妻倆沾了不少光。昨晚,極少喝酒的她一高興,多喝了兩杯,今早就起不來了,該給兒子做的荷包蛋也就泡了湯。

      快到學(xué)校的時候,田老師的手機(jī)響了。

      “喂,田老師嗎?”手機(jī)里傳來一個滄桑低沉略微顫抖的男聲。

      “哎,是我。請問你哪位?”田老師啃著包子,聲音有些含混。

      “你的兒子被我綁架了,快拿五千元贖金過來。否則,后果自負(fù)!”那有些急切的男聲,聽起來很像同事張老師。

      “你找錯人了,我一不是老板二不是官員,我是窮教師一個!”田老師笑道,“再不發(fā)績效工資,我都想去綁架了!”大清早就開這些玩笑,這個張老師真有閑心。田老師這樣想,啪的一聲掛了手機(jī)。把塑料袋扔進(jìn)垃圾箱,快步朝學(xué)校走去。

      經(jīng)過兒子小明教室的時候,田老師突然想起了手機(jī)里那個恐嚇玩笑。她下意識地朝窗內(nèi)看了一眼,兒子的位置上居然空無一人。

      仿佛一股電流從腳下直躥頭頂,田老師頭皮一陣發(fā)麻,她搖晃了一下,趕緊扶住窗臺。

      “怎么了?你臉色很不好?!闭谏险n的張老師走出教室,關(guān)切地問道。

      “我家小明他不在?”田老師軟軟地說。

      “沒有來。我正想問你呢,他病了嗎?”張老師說。

      田老師掏出手機(jī),趕緊查看通話記錄。那個顯示為本地座機(jī)的號碼還在,她連忙回?fù)?。電話響了很長時間,沒有人接。

      “天哪!我家小明真的遭綁架了!”田老師哭喊著朝校長辦公室跑去。

      男人怔怔地呆立在公用電話亭子旁邊,一臉的懊惱。

      他恨自己太無能。就算當(dāng)個綁架犯,仍然連小孩和女人都嚇唬不了。剛才通話時,他已經(jīng)裝出了很兇狠的樣子。那個女老師卻根本沒把他當(dāng)回事,還說什么她也想去綁架!好像綁架是上公共廁所,隨便哪個都可以干一樣!

      男人往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朝下一處公用電話亭走去。

      約莫半小時后,男人再次撥打田老師的手機(jī)。

      手機(jī)通了。

      手機(jī)彩鈴的歌聲里,介紹學(xué)校情況的廣告詞說了一遍又遍,就是沒有人接聽。

      男人耐著性子又撥了一遍,依然無人接聽。

      “遭了,肯定報案了!”一股不祥涌上心頭,男人額頭冒汗,腿腳發(fā)軟,趕緊離開電話亭,快步朝家里走去。

      校長辦公室里,田老師哭成了淚人。

      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小學(xué)校長早已驚慌失措。桌上的座機(jī)電話和身上的手機(jī)他都忘記用了,拉起田老師走出辦公室,朝縣公安局跑去。

      空無一人的校長辦公室里,田老師遺落在校長辦公桌上的手機(jī),歡快而孤獨地唱起了一首又一首歌。

      瓊布縣公安局接到報案,派人從校長辦公室找到田老師遺落的手機(jī)?;?fù)苣莾蓚€電話號碼,卻再也沒有人接聽。那兩個電話亭呆立在那兒,像兩個安靜的啞巴。

      男人一路狂奔,回到家里。

      打開房門,男人挪開堆在柜子上的幾袋大米,他揭開柜蓋,把小明提了出來。

      小明因為缺氧,一臉青紫。

      男人趕緊解開小明嘴上的透明膠布,很快,小明就恢復(fù)了正常。

      “叔叔,拿到錢了嗎?”小明望著男人,急切地問道。

      男人搖了搖頭,一臉的沮喪。

      “我說過我媽沒有那么多錢,她只是個老師!”小明的嘴角偷偷掠過一絲笑容。

      “哎,我這個傻事算是搞大了!”男人埋下頭,雙手使勁地抓扯著自己的頭發(fā)。

      “叔叔,你放了我吧!反正我們家也沒有錢。放了我吧,我要去上學(xué)!”小明望著模樣痛苦的男人,哀求道。

      “你……你不會……不會出賣我吧?”許久,男人抬起頭。兩眼通紅地看著小明,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絕對不會!”小明信誓旦旦地說。

      “你發(fā)誓?”

      “我發(fā)誓!”

      “我們拉鉤!”男人伸出手指,天真的樣子像個小孩。

      “我發(fā)誓,如果出賣叔叔,我不得好死!”小明鄭重其事地拉上鉤,大聲說道,因為用力,那張小臉漲得通紅。

      男人一把捂住小明的嘴巴,悄聲說:“不用那么大聲,我相信你!”

      男人解開小明身上的繩索,往小明書包里裝了幾個蘋果。一手提著書包,一手牽著小明,走出依然沉睡的村莊,朝縣城快步走去。

      跨過高懸在啻嘎爾覺卡河上的鐵索橋,再經(jīng)過幾階長滿玉米和果樹的臺地,就到了縣城。

      “等等,我撒個尿。”快到鐵索橋邊時,男人停了下來。從凌晨五點到現(xiàn)在,他像喪家犬一樣緊張惶恐地四處奔走,連撒尿的時間都沒有。現(xiàn)在好了,可以把這個小孩交回去了。那顆高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男人就感到了濃烈無比的尿意。

      “好的!”小明接過書包,乖乖地站在那兒。

      男人解開褲帶,轉(zhuǎn)到那棵楊樹背后,酣暢淋漓地撒起尿來。

      這時候,小明偷偷地朝鐵索橋?qū)γ媾苋ァ?/p>

      “別跑!”男人撒完尿,發(fā)現(xiàn)小明已經(jīng)快跑到鐵索橋中間,趕緊喊道,“橋上危險!”隨即追了上去。

      “救命??!綁架殺人了!”小明回頭見男人追了上來,邊跑邊喊道。

      男人一下子傻了眼,呆立在那兒,不再追趕。

      小明邊跑邊回頭。

      突然,他一腳踩在了一張木板的邊沿。木板的另一頭翹翹板一樣揚(yáng)起,小明隨即墜入鐵索橋下洶涌湍急的啻嘎爾覺卡河里。

      男人發(fā)瘋似的跑了過去。

      然而,奔騰洶涌的啻嘎爾覺卡河里已經(jīng)沒有了小明的任何蹤跡。

      男人一屁股癱坐在鐵索橋上,抱頭痛哭起來。

      “叔叔,你一定要抓住兇手為我報仇啊!”一臉血水的小明用力拉扯著我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

      我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過來。

      發(fā)現(xiàn)手里握著的照片已經(jīng)被汗水濕透,小明像溺水者一樣哀怨無助地望著我。因為揉捏,照片上原本俊俏機(jī)靈的小明,變得有些扭曲可怖。

      我站起身,來到陽臺上。

      瓊布縣秋天的深夜已經(jīng)有了相當(dāng)?shù)暮狻?h城靜寂無聲,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點點燈光,像一方星空深陷在那里??h城周邊田地里成熟的玉米和蘋果,從暗夜深處飄來一股淡淡的芳香。

      家鄉(xiāng)瓊布縣的夜晚是如此安寧祥和,富有生活氣息。在這樣的地方竟然會發(fā)生如此殘忍的兇案!想到夢境里小明撕心裂肺的哭喊,我頓時覺得熱血上涌,直沖頭頂。我大吼一聲,一拳砸在陽臺的護(hù)欄上。

      半響,我才收回顫抖的拳頭,雙眼含淚,任由鮮血從傷口滴落。

      第二天一早,王局長打來電話。他激動地說,在距縣城15公里處的啻嘎爾覺卡河下游發(fā)現(xiàn)了小明的尸體。

      我們帶上法醫(yī),朝發(fā)現(xiàn)小明尸體的地方飛馳而去。

      小明四肢伸開,趴在啻嘎爾覺卡河岸邊的沙灘上。頭部前面是脹鼓鼓的書包,書包帶緊緊套在頸項上。乍一看,像是不勝書包的重量而摔倒在了地上?;蛘呤亲呃哿耍纱嗌煺顾闹{(diào)皮地趴在沙灘上休息。

      今天清晨,一個收纜鉤的打漁人發(fā)現(xiàn)了小明擱淺的尸體,趕緊報了案。就這樣,被綁架后三天杳無音訊的小明被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

      除了溺水的特征,小明身上沒有任何被擊打的傷痕。脹鼓鼓的書包里除了泡脹的書本,還有幾個紅紅的蘋果。

      受害人找到了。兇犯卻像曾經(jīng)卷走小明的那波河水,悄然遠(yuǎn)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懷揣著從監(jiān)控器里復(fù)制的嫌疑犯照片,我穿行在瓊布縣的大街小巷。在菜市場,在超市,在茶館酒店,在小吃店,甚至是公共廁所,只要一遇見人,我都會不厭其煩地詢問。

      最后,一個賣菜的大姐接過照片,仔細(xì)端詳了半天。她放下手中的秤桿,肯定地說這太像某某了!

      “大姐,你確定?”我心中一陣竊喜。

      “十有八九就是他!”大姐語氣堅決。

      “太謝謝您了!”我雙手抱拳給大姐作了個揖,轉(zhuǎn)身直奔賓館。

      我心里那個始終不愿相信的懷疑得到了初步驗證,一種復(fù)雜的情緒涌上心頭。

      明天就是發(fā)小富貴的簪花。

      無論如何,我都得抽空去看看他。

      “我今天回趟老家啻嘎爾寨去看看我的發(fā)小富貴,今晚就是他的簪花了?!背栽顼垥r候,我給王局長說。

      “我的老兄!明天就是破案的最后期限,你還有心情探親訪友?”王局長大張著嘴,差一點把剛剛吞進(jìn)的半碗稀飯噴了出來。

      “管他呢!車到山前必有路。何況我這個發(fā)小是個年近不惑的老光棍,老處男?!蔽液攘艘豢谀滩瑁卣f,“算我請一天假,你們辛苦一下吧!”

      王局長沒有說話,埋頭喝他的稀飯。他喘著粗氣,不時發(fā)出一陣呼啦呼啦令人作嘔的聲響。

      我在賓館里呆坐了一會兒,接連抽了幾支煙。然后換上一身運(yùn)動便裝,快步朝啻嘎爾寨子走去。

      富貴的家成了一個蟻巢。寨子上幫忙的男男女女進(jìn)進(jìn)出出,熱鬧得不可開交。

      院子里搭起了一頂大大的軍用帳篷。帳篷里擺放著七八張八仙桌,明天,新娘一過門,這里將是婚宴的主戰(zhàn)場??可降奶梦堇镆呀?jīng)布置好簪花的一應(yīng)用具,就等今晚新郎粉墨登場了。

      “金瓜,快,到客廳坐坐?!币娢襾砹耍毁F很是高興。伸手牽著我進(jìn)入客廳。

      “富貴,我們倆出去走走吧,我想問你個事情!”見客廳里沒人,我小聲對富貴說。

      “好吧,到哪兒?”富貴遲疑了一下,隨即爽快地說。

      “到梅朵蓋碧吧,那里清凈!” 我邊走邊說。

      梅朵蓋碧是啻嘎爾寨子背后一塊漂亮的大草坪。草坪四周長著成片的云杉、樺樹和青岡樹,擋住了南來北往的風(fēng),開滿各色野花的草坪像一床華貴的藏毯鋪陳在那里。小時候富貴我們經(jīng)常到那兒放牛放羊,玩各種游戲。

      “富貴,你知道瓊布縣有個八歲的小孩遭綁架殺害了嗎?”在梅朵蓋碧那棵古柏下,我突然轉(zhuǎn)過身,盯著富貴。

      “聽,聽說了!”富貴被我的樣子嚇了一跳,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金瓜,你找我,就為說這個?”

      “算是吧,”我掏出一支煙點燃,深吸了一口,繼續(xù)盯著富貴的眼睛,“我想從你這兒了解一些情況,你愿意幫我嗎?”

      “我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知道什么呀!咋幫你呢?”富貴低下頭,看著柏樹根部奔忙的螞蟻,輕聲說。

      “是嗎?那幫我看看這是什么?”我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塑料袋,遞給富貴。

      “不就是幾根頭發(fā)嗎?”富貴仔細(xì)端詳了半天,抬起頭,一臉茫然。

      “是頭發(fā),不過這就是那個被綁架的小男孩的頭發(fā)!”我深吸了一口煙。

      “哦,是這樣!”富貴應(yīng)了一聲,一副若有所悟的樣子。

      在秋天正午依然熱烈的陽光下走了一會兒,我倆的額頭都滲出一層細(xì)密的汗珠。

      “你知道這頭發(fā)是哪里找到的嗎?”我問富貴。

      “我咋知道?”富貴搖了搖頭。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追問道。

      “不想,我又不是警察!”富貴的語氣有些不悅。

      “那我告訴你吧,這是在你家堂屋那個大糧倉的蓋子上找到的!”我提高了嗓門對富貴說。

      “??!你竟然偷偷搜查了我的家?”富貴一下子癱坐在草坪上,嗚咽著說,“這跟小偷有什么區(qū)別?”

      “說出來吧,富貴。”我蹲下身,輕輕拍了一下富貴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會幫你爭取寬大處理的!”

      “金瓜,給我一支煙!”半響,富貴向我伸出布滿老繭的左手,頭也不回。

      我點燃一支煙,夾在富貴那關(guān)節(jié)粗大得有些變形的指間。

      從不抽煙的富貴接過煙,猛吸一口,隨即一陣劇烈的咳嗽。

      富貴在瓊布縣打工時認(rèn)識了現(xiàn)在的對象。那年,這個即將成為富貴新娘的丈夫患病去世。為償還醫(yī)治丈夫的巨額欠債。她也到了富貴所在的酒店打工。

      起初,他倆的關(guān)系進(jìn)展很順利,很快就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這時,麻煩問題來了。按照現(xiàn)在農(nóng)村結(jié)婚的新規(guī)矩,新郎送新娘家的彩禮必須是“萬紫千紅一片綠”。所謂“萬紫千紅一片綠”,就是送一萬張紫色的十元鈔,一千張紅色的百元鈔,一大堆綠色的五十元鈔。這樣一來,彩禮最少都是二十五萬元。富貴的新娘是二婚嫂,打半折也得十多萬元。

      富貴東拼西湊,四處舉債,總算交齊了彩禮,確定了婚期。眼看著婚期臨近,新娘家又提出接親時必須再送一個金戒指。否則,一切免談。新娘的母親居然蠻橫地說,我家女兒已經(jīng)嫁過一回了,不著急的。

      他們不著急,富貴卻快被逼瘋了。好不容易把辦婚宴的東西置辦齊,請柬也發(fā)了出去,他們又提出這樣的無禮要求!這不是要人命嗎?常言說,無錢難煞英雄漢,更何況富貴還不是英雄。

      逼入絕境的富貴,只好鋌而走險,步入了歧途。

      富貴講起了綁架小明的經(jīng)過,令人奇怪的是,整個過程跟我的夢境是如此的相同。

      “我想過去偷去搶,可我沒那個膽量和本事??!”富貴低著頭,發(fā)出若有若無的聲音。

      “你也不該去綁架小孩子啊,他只有八歲!”我鼻子發(fā)酸,朝富貴吼道。

      “你看看,我還有本事去綁架更大的人嗎?”富貴回過頭,露出一臉苦澀的笑容。

      我一時語塞。

      “我沒有殺他!”富貴喊了一聲。接著,悠悠地說,“我是打算放了他的,那小孩家里也沒有錢。是他自己跑了,從橋上掉進(jìn)了河里!”

      “我都知道了!”我站起身,對著卷縮在草地上的富貴說,“到時候,我會幫你請求寬大處理的!”

      “金瓜,能讓我簪完花再抓嗎?”富貴站起身,望著我,眼里充滿期待?!澳阒溃疫@輩子就盼著這一天……

      “嗯!”我使勁點了點頭,眼前的富貴就變得模糊起來。

      “到時候,還得請你代表我去世的父親為我簪花。我那老母親這輩子就盼著這一天!”富貴繼續(xù)請求說。

      “好!”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富貴,我們再玩玩小時候的游戲吧!”良久,我對富貴說,“還是玩簪花,這次你是真正的新郎,我來給你簪花掛紅?!?/p>

      “好啊,金瓜,你終于報復(fù)轉(zhuǎn)來了!”富貴笑了笑,走過去站在那兩棵老柏樹下。

      我從懷里掏出一根丈二長紅,這是我從自治州公安局出發(fā)那天早上專門到民族商場去給富貴買的。

      我把紅披掛在富貴身上,朗聲說道:

      一根紅兒丈二三,今天來把新郎拴。

      左拴一圈狀元郎,右拴一圈生高官。

      今日紅兒拴起后,新郎頭頂一片天。

      自從鸞鳳相配起,榮華富貴代代傳。

      掛罷紅。我從草坪上摘下兩朵金紅色的燈盞花,插在富貴頭上,開始給他簪花:

      一對金花金燦燦,插在頭上真好看。

      鸞鳳相配花燭后,子孫昌孝福澤遠(yuǎn)。

      “新郎磕頭拜謝父母大人!”我學(xué)著富貴當(dāng)年捉弄我的樣子,一把把富貴推倒在那棵老柏樹下。

      “鳴炮!”我大吼一聲,掏出手槍,朝正午昏昏欲睡的天空連開三槍。

      受驚的富貴一翻身爬起來,茫然地望著我。我鼻子一酸,扔掉手槍,和富貴緊緊擁抱在一起。

      富貴的簪花如期舉行。

      是夜,富貴家里喜氣洋洋,一片歡騰。

      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一對紅燭發(fā)出喜慶的光芒。富貴的母親穿戴一新,被人攙扶著坐到八仙桌旁的太師椅上。燭光中,富貴的母親努力向富貴站立的方向凝望,滄桑的臉上每一個皺紋都綻放出幸福的笑容。

      我走進(jìn)堂屋,學(xué)著當(dāng)年富貴父親的架勢,點燃一炷香,插在神龕下的那張紅漆八仙桌上的黃銅香爐里,朗聲道:

      三元堂里中堂上,上面祖宗一炷香。

      三根紅香一樣長,香煙裊裊上天堂。

      香插神前閃金光,左插一只題金榜。

      右插一只美名揚(yáng),代代兒孫坐高堂。

      混沌初開乾坤殿,女媧造人制人煙。

      三皇五帝連紀(jì)元,于橋燈多記不清。

      今晚眾親把郎扮,吹簫鼓樂到堂前。

      南天門外去觀看,觀看諸親下了凡。

      背上背的清風(fēng)劍,老君騎牛過函關(guān)。

      混沌初開不紀(jì)年,周公制下配前川。

      贊美完以上這些物件,我又把一對錫箔銀花插進(jìn)新郎的氈帽兩邊,贊道:

      一對金花輕飄飄,插在頭上壯英豪。

      耳聽門外禮炮響,堂前又在吹玉簫。

      接著,我把那根丈二長紅披掛在新郎身上,贊道:

      一道紅兒紅又紅,好比當(dāng)年趙子龍。

      長坂坡前保阿斗,萬馬營中逞英雄。

      接下來,富貴免不了要被早已是當(dāng)?shù)?dāng)媽的同齡人一陣折騰。

      我悄悄走出富貴喧鬧的家,朝啻嘎爾寨子下的縣城走去。

      啻嘎爾寨子簪花掛紅時燃放的鞭炮聲逐漸稀落,預(yù)示著富貴的簪花已經(jīng)接近尾聲。

      我揮揮手,幾輛警燈閃爍的警車悄然馳出瓊布縣公安局。

      “終于在規(guī)定期限內(nèi)破獲了這起棘手的綁架撕票案!”望著通往啻嘎爾寨子的盤山公路上,星星一樣閃爍的警燈,我長出了一口氣,掏出手機(jī),撥通了自治州公安局局長的電話。

      掛掉手機(jī),我呆呆地佇立在黑夜深處,一任那些冰涼的東西從臉上滑落。

      責(zé)任編輯 哈 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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