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禮、藝、情”在明清小說中的體現(xiàn)

黎瑤

摘 要：明清時期，茶文化在文學(xué)作品中呈現(xiàn)出千姿百態(tài)之勢。本文從茶的“禮、藝、情”三方面入手，結(jié)合以《紅樓夢》、《儒林外史》為主要代表的明清小說，對文學(xué)作品中的茶文化進行解讀。

關(guān)鍵詞：茶文化；《紅樓夢》；《儒林外史》

茶，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于上古神農(nóng)孕育而來，聞于魯周公，在唐、宋時期勃發(fā)興盛，至明清時已是繁榮之勢。隨著明清小說的創(chuàng)作成熟，茶文化在文學(xué)作品中大放異彩，如《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金瓶梅》等。作為中華國飲，茶不僅與我們的日常生活緊密相關(guān)，更承載著厚重的民族文化底蘊與精妙的藝術(shù)美學(xué)。

《紅樓夢》與《儒林外史》均成書于18世紀(jì)，且都被魯迅冠以“偉大”之譽。這兩部作品不約而同地呈現(xiàn)了大量的茶事活動，《紅樓夢》中提及茶的有二百七十余處，《儒林外史》共五十回，其中四十五回都描寫了茶事。曹雪芹與吳敬梓對茶的熟稔程度，促使他們將茶文化作為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要手段。一幅十八世紀(jì)的民俗畫卷在讀者面前徐徐展開，中國茶文化的風(fēng)采神韻躍然紙上。

一、茶之禮——婚嫁祭祀

明許次紓在《茶疏》中說：“茶不移本，植必子生?！惫湃艘圆荒芤浦驳牟铇浔扔髋訌囊欢K，因而用茶作為聘禮，既表達(dá)了對婚姻的美好祝愿，也成為忠貞不渝的愛情的象征。女方受聘稱為“吃茶”，民間向有“好女不吃兩家茶”之說。如明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卷三“你姑父在時已許了人家，姻緣不偶，未過門就斷了，而今還是個沒有吃茶的女兒?！泵黢T夢龍《醒世恒言》卷五“孩子從小許配人家，一女不吃兩家茶”。

在《紅樓夢》第十五回中，尼姑智能兒倒了茶來，寶玉有意爭搶，佯裝要吃她手中的茶，實則是在調(diào)侃秦鐘與小尼姑的私情。第二十五回，鳳姐打趣黛玉道：“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葉，怎么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

吃茶和婚禮的關(guān)系同樣體現(xiàn)在《儒林外史》的許多地方。如第十回，蘧公孫與魯家小姐大婚之日，“編修公奉新婿正面一席坐下，兩公子、兩山人和魯編修，兩列相陪。獻過三遍茶，擺上酒席……”；第二十一回，牛浦郎結(jié)婚，新娘的兄弟“端了一個箱子，內(nèi)里盛的是新娘子的針線鞋面，又一個大捧盤，十杯高果子茶，送了過來，以為明早拜堂之用”。

在中國古代， 新婚夫婦所敬茶湯也稱“和合湯”，取和諧合好之意?！督鹌棵贰返诙?，西門慶到王婆茶坊閑坐，王婆一語雙關(guān)道： “大官人吃個和合湯。”即表示愿意作他與潘金蓮的媒人。可見明代婚姻中的茶文化色彩極其濃郁。

茶禮風(fēng)俗不僅體現(xiàn)在婚嫁中，與喪祭也具有十分密切的聯(lián)系?！都t樓夢》第七十八回，寶玉撰《芙蓉女兒誄》祭睛雯：“……謹(jǐn)以群花之蕊，冰鮫之縠，沁芳之泉，楓露之茗，四者雖微，聊以達(dá)誠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宮中撫司秋艷芙蓉女兒之前……”爾后，“讀畢，遂焚帛奠茗”。此處寶玉就以楓露茶作祭奠之禮，寄托對晴雯的深切哀思。《儒林外史》第十二回，權(quán)勿用假意推辭說：“居喪不飲酒……酒是斷不可飲的?！彼墓用Φ溃骸斑@自然不敢相強。”遂吩咐取茶斟上。可以看出古人居喪時有忌諱，須以茶代酒。

曹雪芹和吳敬梓將考察到的風(fēng)土人情自然地滲入其作品，兩人筆下與茶有關(guān)的婚嫁祭祀等民俗真實細(xì)致，從細(xì)節(jié)處入手，生動地刻畫出清代中葉百姓的社會生活狀貌。

二、茶之藝——好水烹茶

《紅樓夢》中關(guān)于茶文化描寫最為濃墨重彩的一回當(dāng)屬“櫳翠庵茶品梅花雪”。當(dāng)妙玉將老君眉捧與賈母，老太太接過后便問“是什么水”，可見官宦顯貴人家對飲茶用水的講究。待妙玉回答“是舊年蠲的雨水”，賈母才吃下半壺。爾后妙玉又特意招待寶、黛、釵三人吃茶，當(dāng)黛玉問起“這也是舊年的雨水么”，被毫不留情地嗤笑為“連水也嘗不出來的大俗人”，說這是收的梅花上的雪，“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如何吃得？”短短幾句對話，使櫳翠庵里茶香四溢的氛圍躍然紙上。

此外，《紅樓夢》第五回提到的“千紅一窟”是用仙花、靈葉上所帶宿露烹煮而成，第二十三回寶玉寫《冬夜即事》詩云：“卻喜侍兒知試茗，掃將新雪及時烹”，多處細(xì)節(jié)無一不展示出曹雪芹在引入烹茶文化時的匠心獨運。

《紅樓夢》中的貴族階級吃茶講究繁多，不僅喜好名茶，還注重茶具、茶水以及烹茶過程的精細(xì)。而《儒林外史》在這方面著墨簡略，常用“烹茗清談”等字眼一筆帶過，既無對名茶、珍器、好水的追求，更不必提 “品茶”意識的體現(xiàn)。如第二十四回描述“無論你走到一個僻巷里，總有一個地方懸著燈籠賣茶，插著時鮮花朵，烹著上好的雨水，茶社里坐滿了吃茶的人?！笨梢娕氩栌盟饕怯晁５诙呕囟派髑溲缈蜁r配點心飲用的“又是雨水煨的六安毛尖茶”；第五十三回來賓樓聘娘的房間里“燒著通紅的炭，頓著銅銚，煨著雨水”；第五十五回蓋寬茶館的兩口水缸里“滿貯了雨水”等等。

兩者的差別并不能說明其意蘊內(nèi)涵的高下之分?！都t樓夢》重“雅”，大觀園內(nèi)或人或物都展現(xiàn)了顯赫家族的精致奢華。吳敬梓也并不是率爾操瓢，《儒林外史》的韻味特色則恰恰出自其市井氛圍濃郁的“俗”。

陸羽在《茶經(jīng)》里談到煮茶用水時這樣說：“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奔磳ΤＲ姷纳饺⒔途隽吮容^，強調(diào)名茶還需好水泡。而《紅樓夢》與《儒林外史》中大量出現(xiàn)的則是陸羽未曾提到的雨雪之水。古人認(rèn)為，雨水和雪水是“天泉水”，自然可貴，用作沏茶不僅能取其清澄潔凈，而且重在體味一種雅韻清味。從茶學(xué)專著《茶經(jīng)》中的陸羽煮茶到文學(xué)名著《紅樓夢》、《儒林外史》中的煮茶，可以管窺煮茶用水在中國飲茶史上的重要位置。

三、茶之情——茶中窺人

上文提到的櫳翠庵中妙玉譏笑黛玉一段，一方面可以看出在妙玉眼里，舊年的雨水也不夠至清至潔，埋于地下五年之久的梅花雪才算得上不俗之物。曹雪芹在此處特意強調(diào)妙玉烹茶用的是“隔年蠲的雨水”和“梅花上的雪”，其目的自然是為了展現(xiàn)其性格心性。她為人冷漠，不流俗，對“潔”的追求甚至到了病態(tài)的地步。但又遺世清高，頗有才華，在鑒水品茶上別有一番主張；另一方面也正體現(xiàn)了妙玉待這三人的不同，不僅撇開旁人于房內(nèi)飲茶，用的還是上好的水和精致的茶具，這是對茶友志趣相投的認(rèn)可，因視為知己才能吃這“梯己茶”，也才會冷言黛玉竟吃不出這茶水來。

明馮正卿在《岑茶箋》中提出品茶 “十三宜”，包括“嘉客”、“會心”、“賞鑒”等條件。妙玉深諳其道，只有志同道合的人一起飲茶才能品味到茶的真諦?？此埔蛩鸬拈e聊，卻能從細(xì)微處感受到各人的性格脾氣以及人物間的微妙關(guān)系，令人不能不贊嘆作者筆力之精妙。

林黛玉初進賈府時與眾人一同吃飯，而后各房的丫鬟們都捧上茶來。黛玉在家受父親教導(dǎo)，知道飯后不宜馬上吃茶，雖是心中疑惑，但仍不露聲色。書中寫道：“因而接了茶，早有人捧過漱盂來，黛玉也照樣嗽了口，然后盥手畢。”此處表面看是在描述大家族的飲茶規(guī)矩，其實突出表現(xiàn)的是黛玉的心思細(xì)密，因謹(jǐn)小慎微才沒有將茶水喝下去惹人笑話。小說第八十二回，賈寶玉下學(xué)回來便趕著去看望黛玉。黛玉吩咐丫頭道：“把我的龍井茶給二爺沏一碗，二爺如今念書了，比不得頭里。”龍井自是名茶，可以看出寶玉在黛玉心中不同于他人的份量。另一方面，林妹妹話中有話。既表示寶玉如今是念書人，可以喝龍井清茶了，也是在打趣他終是走上了“讀圣賢書”的道途。

《儒林外史》里則常常通過茶飲敘事諷刺小說人物。第二十二回，牛浦冒充牛布衣接待董孝廉，想通過這位官老爺嚇一嚇卜家弟兄。卜誠、卜信殷勤張羅，而牛浦卻當(dāng)著客人的面饑笑他們是“小價村野之人，不知禮體”，并堅稱其沒有按官府來拜的規(guī)矩?fù)Q三遍茶，且不該從上頭往下走。雙方之間因茶禮爆發(fā)了激烈的矛盾沖突。表面上，牛浦理直氣壯地維護禮數(shù)，實則是道貌岸然地欺侮舅丈人，使其忘恩負(fù)義、刻薄無賴等種種惡劣品性躍然紙上。

茶與民族美學(xué)亦有著不可分割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從先秦兩漢開始到魏晉時代，美學(xué)從強調(diào)“志”轉(zhuǎn)移為強調(diào)“韻”?！稑酚洝酚性疲骸霸谛臑橹尽?，而茶可以清心，且啟發(fā)詩的韻致。晚唐以來的美學(xué)則以“意”為重心，盧仝在《謝盂諫議寄新茶》一詩中說道“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唯覺兩腋習(xí)習(xí)清風(fēng)生?！笨梢姟爸尽㈨?、意”三者，都可以通過品茶達(dá)到。

本文從“禮、藝、情”三方面入手，結(jié)合以《紅樓夢》、《儒林外史》為主要代表的明清作品，對茶文化進行解讀?！都t樓夢》的描寫對象是以賈府為主要代表的上層貴族家庭，而《儒林外史》則將筆觸放于一般知識分子和普通官吏為主的中層社會。比較兩部作品，感受貫穿其中的中國茶文化，既是怡情自得的一樁趣事，亦有幾分文化意義。

參考文獻：

[1]曹雪芹著.脂硯齋批評.脂硯齋批評本紅樓夢[M].長沙：岳麓書社，2005.

[2]陸羽.茶經(jīng)[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6.

[3]吳敬梓.儒林外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3.

[4]劉學(xué)忠.試論《儒林外史》與明清茶文化[J].古籍研究，1999（03）：73-77.

[5]段振離.《醫(yī)說紅樓》[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3.9.

[6]彭琛.看紅樓 品茶韻———《紅樓夢》茶文化探析[J].農(nóng)業(yè)考古，2014（5）：151-154.

[7]王珍珍.一部《紅樓夢》 滿紙茶葉香——“茶”與“紅樓夢中人”談[J].安徽文學(xué)，2007（09）：154-155.

[8]陳偉明.雜談《金瓶梅》與明代茶文化 [J].《農(nóng)業(yè)考古》，199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