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權(quán)熠
古質(zhì)的堅守
——品讀鐘天鐸的篆刻藝術(shù)
◇ 謝權(quán)熠
鐘天鐸 豐雪(朱)
鐘天鐸 江南春(朱)
近兩年間,案頭長置些印譜,撫書讀印,怡然自樂。在這兩年間,案頭的印譜也常讀常換,有的欣然一翻也就束之高閣,不知何時才會去問津了。只有少數(shù)印譜,常溫常新,不曾置換。檢而錄之,乃《十鐘山房印舉》《趙之謙印譜》《吳昌碩印譜》《受齋印譜》《來一石印譜》數(shù)種而已。
趙冷君作印,寓拙于巧;吳俊卿作印,寓巧于拙。兩者向為篆刻家所取法參悟。之于《受齋印譜》,我兩年來也時常翻閱。此譜所收諸印,古質(zhì)清雅,大氣沉著,無存一絲俗流。
或問:“《受齋印譜》為何等印譜?受齋者又為誰?”受齋者,吳郡鐘天鐸齋號也,先生原名恩惠,字天鐸,號受齋、涂客。素以字行。先生早年自學(xué)西畫,因喜好碑帖,又得蒙吳中前輩偏愛,授以金石、書畫、文字等諸學(xué)問。及長又游于唐云先生門下,一時名師高徒,藝林佳話?!拔母铩币院螅瑫嬎囆g(shù)重得重視,一片待興之時,鐘天鐸先生以十年動亂中打下的堅實基礎(chǔ),以書畫印三絕享名吳中,為藝壇矚目。當全國首屆篆刻藝術(shù)展時,鐘天鐸先生一手好印一旦顯露,頓時在印壇名聲鵲起,很快確立了他在印壇的地位,成為印壇的中堅力量。20世紀80年代以后,書壇印界熱鬧之盛,頗有人文復(fù)興的盛象,但也不免夾雜著浮燥與流俗。鐘天鐸先生在其聲名正隆之時并沒有過多地參與其間,反而退居書齋,淡泊自守,終日與古人對話,唯與三五好友相過從。此三五好友者,有曼翁、周永健等諸先生,皆一時瑜亮之才。曼翁公言,與鐘天鐸先生“常相過從,所謂至交,外人不知也”。他之所以與鐘天鐸先生能成至交,必然是有鐘天鐸先生不同于常人的地方,深深吸引了他。概而論之,乃鐘先生三個特點:人淡、品厚、藝高。人淡者,在其不與世爭。品厚者,則在論其德。古人以“立德、立言、立行”為三不朽,德居其首。鐘天鐸先生與人相交,待之以誠,不浮不作。同輩友人,互相砥礪問學(xué)。于晚輩后學(xué),不以長者而高高臨之,卻和藹平易,尤對那些有潛力的后學(xué)晚生扶攜有加。每每與先生對坐品茗,似對明月,猶沐春風。我有一好友嘗自編雜志一份,他為人厚實,勤于事業(yè),每期雜志都兢兢業(yè)業(yè)、一絲不茍。然而因乏經(jīng)營之道,故而常常收支不衡。鐘先生識其才而重其品,支持有加,親為聯(lián)系稿件,澤惠后學(xué)。
鐘天鐸先生用心篆刻的緣由,乃起于一小故事。當年鐘先生年少好學(xué),從游于吳中諸前輩間,書畫皆小有成。某日,宋季丁先生激其曰:“儒子能作印否?”鐘先生少年意氣,捉刀即刻“海日樓”三字。宋季丁先生見之,驚而贊其古拙有滋,嘉許之甚,以為以鐘天鐸先生之天質(zhì)秉性,必能在印壇有所作為?!昂H諛恰币挥∫彩晴娤壬幣鳎駨?fù)觀之,古拙中不乏天趣。當時先生雖未治過一方印章,而學(xué)書已有多年,于篆刻寓目亦多,又見老輩伏案鐵筆,臨時急就竟能得其仿佛。鐘先生如此故事,足見其少而敏慧,亦可見吳中文化氛圍之濃郁。
鐘天鐸先生刻“海日樓”一印,受前輩勉力,方全心篆刻。鐘先生學(xué)篆刻過程有四:一曰法秦漢古??;二曰參浙、皖諸派;三曰取三代吉金入印;四曰融會通之,發(fā)以已意。印宗秦漢,似在篆刻學(xué)習中向被視為正途,鐘先生摹臨漢印頗為用心,對漢印平整中富于動態(tài)之美尤為體會良多,故而擬之玉印,亦靜穆中不乏靈動之韻。之于浙、皖兩派,鐘先生法丁敬諸公印式,而借其刀法,以澀而不滯的刀法為其一生所用。浙派篆刻往往巧而高雅,皖派篆刻則多巧而優(yōu)美。鐘先生學(xué)習“巧”,更思考不因巧而有“縮頭讓足”(吳讓之語)之痕跡,此一目了然之巧,不足深論。他就從秦漢印章中去探索,秦漢之印或率意或規(guī)整,而皆有言之不盡、意味無窮之妙。蓋為巧拙互用,巧在其間也。鐘天鐸先生對這一個問題的把握,是十分深刻的。他一直在做的就是使篆刻作品的效果如品橄欖,初看自然覺好,貴在越品越賞其妙。也只有做到這一點才能使人覺有常讀常新之感?!妒荦S印譜》之所以能引起我經(jīng)久的閱讀興趣,關(guān)鍵一點也是他的篆刻作品中抓住了篆刻藝術(shù)中這一點玄妙之處。我一向認為,學(xué)習書畫篆刻當在理法上下功夫,由此去探求其變法之法,而非是閉門造車,也不是一味追求什么趣味與好看。理法一通,處處都是蓮花妙境,再以性情發(fā)之,筆墨韻味,自是充滿人文色彩,往往入古出新,另置一格。鐘天鐸先生篆刻已入此境界。若只是看到了他篆刻作品中的字形、用刀,那實在己是下了一個層次的認識了。從這個角度來看,我雖然講到鐘先生嘗學(xué)秦漢、明清印作,實質(zhì)上是不能將他做為學(xué)某派某印去分析的。因為理法一通,即是把握了藝術(shù)玄妙的核心,盡得其七十二般變化的“術(shù)”,而非七十二個變化之“樣”。何為化境?能以已意變化出之,即得之也。
我認為鐘天鐸先生化印的高明之處,還充分表現(xiàn)在金文、古篆鐫入方寸而得通脫之妙。說實話,當代不缺少刻治金文、古篆入印的作手,而我之所以獨推鐘天鐸先生,蓋有二因:其一,在鐘先生此類印作與前輩學(xué)人思考與創(chuàng)作相為一脈。此一脈者,篆刻之文脈也。一派有興衰而文脈不可斷。其二,還是歸根到鐘天鐸先生的篆刻作品不以形式、結(jié)字來嘩眾取寵。平淡而古質(zhì),靜穆而靈動,未見浮躁、輕薄之弊,此其所以為貴,亦其之所以常人以為難者。還有一點我也必須說一下,就是鐘天鐸先生的篆刻作品風格千變?nèi)f化,終是自家面目,統(tǒng)一而顯多元?;蚬し€(wěn),或豪邁,或委婉,或爽直,或率意,或沉著……如一年之三百六十五日,天天日落日出,天天風景各異。要全面而立體地了解和解讀鐘先生的篆刻藝術(shù)是不能以一時一刻來做評判的。我自嘆撫《受齋印譜》兩年,如上所論,也不過一孔之見,淺顯之甚,真是羞于落筆成文的。最要命的莫過于每每撫印拍案,心有息息之時,卻一時無法尋覓合適詞匯來予以表達的無奈。
品讀《受齋印譜》除去對鐘天鐸先生的欽服之意以外,有時也不免讓我頗有所思。先生篆刻,無一絲俗流,古質(zhì)自守,變化入神,不以奇怪奪人眼目。在現(xiàn)在這樣一個傳媒發(fā)達,知訊彌漫的社會中,先生在書齋中淡淡地獨自耕耘,他的這份堅守竟然顯得那么難得和純粹。我相信鐘先生是寂寞的,但又是痛快的。深夜中刀石的碰撞足以使先生為之欣喜。偶爾的朋友閑聊鐘先生也并非寡言少語,而不乏激揚的陳詞,有時還給人一些別樣的思考之論。他本質(zhì)上是這樣一種人:懂得細細品味,仔細感受;同時又能抒發(fā)豪情,盡顯名士風流。自我離開京華,客居湖上,竟已有年。與鐘天鐸先生品茗閑聊的場景尚在眼前,鐘先生安好否?一想,不禁轉(zhuǎn)而自笑。鐘先生必然還是隱于市而樂于藝,正如他在“梅村”一印邊款中描述的那樣:“談書觀畫甚暢,興酣奏刀?!蔽娜搜乓?,足可窺其一斑矣。這里,反而羨慕起鐘先生的那種放懷俗世的生活狀態(tài)度來。藝術(shù)之所以美,因為他能使生活更美。鐘天鐸先生以書、畫、印諸藝相娛,得心暢神怡,其藝臻妙,其人則自雅矣。
責任編輯:劉光
鐘天鐸 明義畫(朱)
鐘天鐸 云中小建筑(朱)
鐘天鐸 俊彥(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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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天鐸 柳溪(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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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天鐸 大寫自然(白)
鐘天鐸 唐云(朱,附邊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