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中央在西安事變時的決策調整

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楊虎城兩將軍在苦諫蔣介石放棄“剿共”政策、聯(lián)共抗日無望的情況下，將蔣介石及其隨行大批軍政要員扣押，此即聞名中外的西安事變。因為事變來得突然，加之詳情不清，中共中央最初只能憑借以往的政治經(jīng)驗和對國際國內形勢的一般了解來判定應變決策。隨著時間的推移，信息紛至沓來，事件實質逐漸清晰，中共中央隨即在堅持和平解決西安事變方針的基礎上對處理事變的方案進行了靈活及時的調整。

一

西安事變發(fā)生的12日清晨，張學良就致電中共中央，通報扣押蔣介石有關情況并征詢“有何高見”。由于西安事變的發(fā)生對于中共中央來說很是突然，加之張、楊兩將軍要求速復“高見”，中共中央必須盡快做出明確表態(tài)，拿出解決方案，時間十分緊迫。

13日，中共中央在保安召開西安事變發(fā)生后的第一次會議，討論應對策略。毛澤東在報告中首先肯定了西安事變的性質與兩廣事變不同，是抗日的、革命的，沒有任何帝國主義的背景，完全站在反對“剿共”的立場，對我們的態(tài)度是友好的，打破了以前完全被蔣控制的局面，這對爭取蔣的內部和資產(chǎn)階級是有利的。為此，他提出在政治上維護張、楊，以西安為中心來領導全國，控制南京，影響全國。但是他同時也提出要在人民面前揭露蔣介石的罪惡，罷免蔣介石，交人民公審。這表明毛澤東這時主要考慮的是如何借西安事變來推動全國形成以西安為中心的抗戰(zhàn)局面。

周恩來在會上分析了國內外各種勢力可能對事變出現(xiàn)的種種反應及其錯綜復雜的關系，認為事變爆發(fā)后，日本可能在南京搞政變，在沿海地區(qū)增兵。這樣一來，就會加劇英美與日本的矛盾，英美將支持南京政府中的抗日派、中間派，蘇聯(lián)則會在英美之后表態(tài)支持我們。在分析的基礎上，他提出：中央要圍繞防止日本變南京為傀儡政權這一中心而制定對策。我們在政治上不要與南京對立；要穩(wěn)定及爭取黃埔系、CC系、元老派、歐美派，推動這些派別贊成西安事變，團結抗日。具體地說，就是要爭取林森、孫科、宋子文、孔祥熙、馮玉祥，孤立何應欽；同時，深入發(fā)動群眾運動，鞏固西北“三位一體”的聯(lián)合；還要在抗日援綏的旗幟下聯(lián)合閻錫山、劉湘和西南桂系，以造成對華東的包圍。鑒于中央軍已逼近潼關，周恩來提出：在軍事上我們要準備作戰(zhàn)，但在政治上不與南京政府對立。

周恩來等人的提議得到會議的認同，決定在政治上不與南京對立，不組織與南京對立的政權，“不把抗日與反蔣并列”。

上述事實表明，在事變之初即12日至17日前，我黨樂觀地估計了形勢，以為張楊抗日救國的義舉，必獲廣泛而普遍的支持。

二

周恩來17日到西安后，中共中央開始比較廣泛而全面地了解到國內外各方動態(tài)，從而及時地對有關決策尤其是對蔣介石的態(tài)度和處置辦法，做出相應的調整。

17日下午，周恩來乘飛機抵達西安，當晚即與張學良會見并進行深入的長談。從中，周恩來不僅獲知蔣介石被扣后各方的反應和動態(tài)，也清楚了張學良本人的態(tài)度。張說，據(jù)他個人看，現(xiàn)在逼蔣抗日最有可能。他表示，只要蔣介石同意停止內戰(zhàn)、一致抗日，就應該放蔣，并擁護他做全國抗日的領袖。因此，周恩來致電毛澤東并中央，提議：“為緩和蔣系進兵，便我集中，分化南京內部，推廣全面運動，在策略上答應保蔣安全是可以的，但聲明如南京進兵挑起內戰(zhàn)，則蔣安全無望?！睉斨赋?，周的提議主要是基于策略考慮，即以蔣之安全為籌碼，阻止或延緩南京方面討伐，便于西安方面集中兵力布防，同時分化南京政府，其除蔣方針并未真正改變。

接電后，中共中央則進一步把周恩來的策略考慮轉化為實質的主張，于18日通電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呼吁和平解決事變。通電指出：“貴黨欲救援蔣氏，則決非調集大軍討伐張、楊不（所）能奏效，實屬顯然”，“即對于救援蔣氏個人，亦非武力所能解決。武力的討伐，適足以杜塞雙方和解的余地”。通電還建議國民黨立即實行召開全國抗日救國代表大會等五項具體措施。通電最后申明：“如貴黨能實現(xiàn)上項全國人民的迫切要求，不但國家民族從此得救，即蔣氏的安全自由亦當不成問題……”顯然，中共此時已把對待和處置蔣介石的問題與事變的和平解決聯(lián)系起來，并由除蔣轉為保蔣安全了。

21日，中共中央書記處致電周恩來，明確提出中共的和談和釋蔣方案，在團結抗日的前提下，更加明確地承認了蔣介石和南京政府的領導地位。24日，中共、西安與南京三方代表談判時，周恩來說，只要蔣介石同意抗日，中共擁護他為全國領袖。當晚，周恩來見蔣介石時，再次表示：“只要蔣先生能夠改變‘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停止內戰(zhàn)，一致抗日，不但我個人可以聽蔣先生的話，就連我們紅軍也可以聽蔣先生的指揮?！?/p>

這樣，西安事變發(fā)生六天之后，為了推動事變的和平解決，促成全國統(tǒng)一抗戰(zhàn)局面的形成，中共中央在團結抗日的前提下，由主張“審蔣”變?yōu)椤氨ＪY安全”以至主張“釋蔣”，繼而承認蔣介石和南京政府的領導地位。當然，這種承認是以蔣介石和南京政府的讓步為條件的，也就是說，蔣介石和南京政府必須放棄“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停止內戰(zhàn)，一致抗日。

三

中共中央之所以對解決西安事變的決策作上述的調整和轉變，原因是多方面的，筆者認為最主要的在于中共對當時的形勢有了更為現(xiàn)實、更為客觀的認識，特別是周恩來到西安后，了解到真實情況并反饋回中共中央，為中共中央合理地調整決策提供了必不可缺的依據(jù)：

第一，蔣介石被扣，在客觀上造成了西安與南京的敵對局面。中共中央意識到事變本身已造成南京與西安間的嚴重對立，甚至有爆發(fā)大規(guī)模內戰(zhàn)的危險。毛澤東在1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上明確指出：“因為這一發(fā)動采取了多少軍事陰謀的方式，扣留了南京最高負責人蔣介石及其主要將領，以致把南京置于西安的敵對地位，而造成了對于中國民族極端危險的新的大規(guī)模內戰(zhàn)的可能。因此，這一發(fā)動又妨礙了全國反日力量的團結?！?/p>

第二，相當多的地方實力派明確譴責張、楊，表示支持南京政府“討伐”西安以營救蔣介石。如湖南省主席何健13日致電何應欽說：“健愿率三湘健兒，撲殺國賊，如何行止，惟中央之命是從。”李宗仁、白崇禧等16日通電全國，主張政治解決西安事變，一致對外，反對內戰(zhàn)。從總體上看，地方實力派基本上是承認蔣介石和南京政府領導地位的。

第三，除西安地區(qū)和中共蘇區(qū)外，全國各階層的大部分民眾和社會輿論雖然主張和平解決事變，但卻不同程度地譴責了西安事變，要求釋放蔣介石。

第四，親日派的動向異常，南京政府可能變?yōu)槿毡究堋?8日，周恩來向中央報告了親日派的動向：“南京親日派目的在造成內戰(zhàn)，不在救蔣。宋美齡函蔣‘寧抗日勿死敵手（指何應欽、汪精衛(wèi)）……汪將回國?！敝泄仓醒敫鶕?jù)這一新的信息，認為親日派勾結日本，有“利用擁蔣的號召，發(fā)動內戰(zhàn)的陰謀”，“企圖奪取蔣系中派，造成大內亂”。鑒于親日派的動向和時局的極端危險性，中共不能不使其決策向有利于團結抗日的方向調整和轉變。

第五，蔣本人有了抗日的愿望和要求。蔣介石被捉之初，態(tài)度極為對立，立場十分僵硬，動輒訓斥張、楊，拒不與張、楊商談抗日問題。然而，蔣在被囚的現(xiàn)實面前，“并沒有一直頑固下去，而是逐漸省悟”。18日，周恩來向中央電告蔣的變化，謂“蔣開始態(tài)度強硬，現(xiàn)轉取調和，企圖恢復自由，對張有以西北問題、對紅軍求降求和完全交張?zhí)幚碇硎??！敝泄仓醒霃倪@些信息中認識到，蔣仍有贊成團結抗日的可能。中共中央從團結抗日大局出發(fā)，就由“保蔣安全”發(fā)展為“釋蔣”“擁蔣”了。

實踐證明，中共中央在西安事變中，隨著事態(tài)進程不斷據(jù)實調整方針政策和具體措施是非常英明正確、堅定果決的，為和平解決西安事變、促進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在全國范圍內的形成和抗日高潮的到來，發(fā)揮了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為抗日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摘自《百年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