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

2017年清明節(jié)，遼寧省鐵嶺市，52歲的劉海，來到了位于郊區(qū)的墓地。在哥哥劉江的墓碑前，劉海獻上了鮮花與祭品，他哽咽難言：“哥，當年，我如果堅持對你進行勸阻，如果不那么貪戀虛榮，那么，一切悲劇都不會發(fā)生，我糊涂啊?！?/p>

原來，6年前，瀕臨破產(chǎn)邊緣的民企老板劉江，請在一家國有糧庫任職的弟弟劉海利用職務(wù)便利，為自己解決資金上的燃眉之急。面對兄長明顯觸碰法律底線的懇求，劉海在糾結(jié)之余，最終還是做出了令他后悔終生的決定。為此，兄弟倆不僅淪為人所不齒的竊賊，哥哥劉江還丟了性命……

兄長求助：弟弟不忍袖手旁觀

2011年3月下旬的一天，遼寧省鐵嶺一家國有糧庫的職工劉海接到了哥哥劉江的電話。劉江約弟弟晚上單獨吃飯，劉海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

在一家火鍋城里，兄弟倆碰了面。酒過三巡后，劉海問哥哥：“最近生意怎么樣？”劉江長嘆了一口氣，說：“哎，難啊，我現(xiàn)在都快破產(chǎn)了……”

劉江出生于1963年，父母均為農(nóng)民。劉江是家中老大，下有1個弟弟和2個妹妹。家大口闊卻又缺少收入來源，一家人的生活過得十分窘迫。劉海記得，小時候，兄妹4人一起去割草喂牛，要經(jīng)過一條河。過河要渡船，來回需要8毛錢?？蓜⒔掷镏挥幸粋€缺了一只角的1元紙幣，他在好幾家小賣部試過，都花不出去。到最后一家小賣部試探前，劉江找來一張顏色和紙幣差不多的紙，揉碎后，再用飯粒粘到那張缺角的1元紙幣上。為安全起見，劉江讓最小的妹妹拿著經(jīng)過“偽裝”的紙幣前去小賣部，買5分錢一根的麻花。不一會兒，妹妹便興高采烈地舉著麻花和找的9毛5分錢回來了。劉江兄妹一行4人，終于順利地過了河。那次心酸的經(jīng)歷，足以讓劉江、劉海兄弟銘記一生。

兄弟倆中專畢業(yè)后，先后被一家國有糧庫錄用。不久，他倆相繼成家。劉海十分珍惜來之不易的崗位，工作非常勤勉，深得領(lǐng)導(dǎo)賞識。

2006年，感覺升職無望的劉江辭職下海，創(chuàng)辦了一家養(yǎng)殖公司。起初兩年，公司經(jīng)營得很紅火。劉江買了車和房。劉海不久也買了車。逢年過節(jié)，兄弟倆便開車帶著妻兒下鄉(xiāng)看望父母。每次回家，老家都非常熱鬧，左鄰右舍都會擠到劉家，看看這對兄弟，以能夠和他們嘮嘮家常為榮。而此時的劉江和劉海，則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紅包，里面裝著5元、10元不等的紙幣，一一散發(fā)給大家。領(lǐng)了紅包的人們更加高興，恭維話不絕于耳，劉江和劉海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2008年，劉江和原配離了婚。已滿18歲的兒子劉曉天，在父親的養(yǎng)殖公司任職。離婚不久，劉江與在鐵嶺市銷售飼料的黑龍江女子祁紅艷結(jié)婚。在他的打理下，公司紅得發(fā)紫。眾多親友紛紛投靠劉江，劉江的遠房表弟朱小寶便是其中之一。

朱小寶老家在內(nèi)蒙古，小學沒畢業(yè)便外出打工，28歲還孑然一身。劉江和劉海兄弟倆的勵志故事，朱小寶很早就聽說了，對他們很崇拜，很想到劉江的公司去打工。起初，朱小寶擔心熱臉貼上冷屁股，沒想到，當朱小寶鼓足勇氣找上門時，劉江很痛快地錄用了他。得到心中男神的青睞，朱小寶非常興奮，他很賣力地干活，希望將來在公司謀個一官半職。可由于對市場行情判斷有誤，劉江的養(yǎng)殖公司開始走下坡路。到2011年初，劉江公司的現(xiàn)金流幾近枯竭。

2011年3月，劉江的公司已資不抵債。山窮水盡的他，找到了劉海，請弟弟幫自己出出主意。

劉海勸說哥哥：“養(yǎng)殖行業(yè)現(xiàn)在普遍不景氣，你不如下大力氣對公司內(nèi)部進行整頓，待行情變暖后，公司也許就好轉(zhuǎn)了?！薄拔业挂彩沁@么想過，可那需時間啊。工人要吃飯，公司要運轉(zhuǎn)，這一切都需要錢啊。”劉江沮喪地說，劉海也陷入了沉思。

良久，劉江打破了沉默：“我倒是有個想法……你不是負責看管糧庫嗎？我有四間平房，和糧庫只有一墻之隔。如果我們能進入糧庫，把里面的糧食搬點出來，賣掉換錢，我的困難就迎刃而解了?！?/p>

劉海如遭電擊，渾身一震。哥哥的計劃，原來是想利用自己的職務(wù)便利，里應(yīng)外合地盜竊糧食啊！他本能地搖了搖頭：“不行，這絕對不行！”見弟弟一口拒絕，劉江滿臉失落：“算了，不為難你了。大不了，公司破產(chǎn)后，我到大街上要飯去！”

哥哥的話，勾起了劉海辛酸的回憶。那張破損的1元人民幣，此刻竟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是啊，難道真的忍心看著哥哥淪為乞丐嗎？

在胡思亂想中，幾天過去了。那天，劉江再次給劉海打電話，他說：“你不用糾結(jié)了，我這就去申請破產(chǎn)?！眲⒑ＳX得自己不能再猶豫了，他將腳一跺：“干吧！”就這樣，兄弟倆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步入歧途：天下糧倉潛伏“碩鼠”

哥倆決定合伙盜竊后，劉江來到自己的老房子里。他將房子后院收拾干凈，將后窗戶改成一個可順利通過的房門。又在房屋南側(cè)蓋了一個可以容納一輛車的小房子，安上一個卷閘門。還買了一輛拉贓物用的小貨車，以及麻袋、梯子等作案工具。

這些工作準備就緒后，劉江想了想，覺得還需要找?guī)讉€幫手，用來搬運糧食。他將妻子祁紅艷、兒子劉曉天、外甥陳野、祁紅艷的二姑爺王鵬和遠房表弟朱小寶等人，悉數(shù)拉了進來。朱小寶沒想到，自己一向崇拜敬重的老板劉江，竟是一個雞鳴狗盜之徒！

打那以后，劉江在朱小寶心中的形象就一落千丈。什么寒門貴子，什么勵志典范，全是扯淡！朱小寶本想辭職，可一時又找不著合適的去處。再者，朱小寶也眼饞劉江許下的“豐厚回報”，最終答應(yīng)入伙。

2011年4月初的一天，劉海通知哥哥，倉庫剛剛進了一批糧食，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那天凌晨1點多鐘，夜深人靜，劉江帶領(lǐng)幾個親屬翻過墻頭，悄悄潛入糧庫。劉海已經(jīng)將看守倉庫的人支開，自己守候在此。只見偌大的倉庫內(nèi)，堆著像小山一樣的玉米。“動手！”隨著劉江的一聲令下，大家裝袋、搬運，各負其責，開始行動，2個小時內(nèi)扛走120袋。事后，劉江論功行賞，當場兌現(xiàn)。在這些人中，朱小寶體格最健壯，扛的東西最多，掙了600多元錢。次日，劉江就將這些玉米偷偷運到外地賣掉，獲利1萬多元。

因為糧庫非常大，多一點少一點，完全看不出來。兩年多來，劉江一伙瘋狂地盜走了價值近百萬的糧食后，公司仍毫無覺察。

有了錢，劉江的公司起死回生，他臉上的陰霾也一掃而空，整天神采飛揚。劉海見狀，既欣慰又忐忑，他勸哥哥：“你現(xiàn)在已解了燃眉之急，是不是該收手了？”但劉江從這種一本萬利的“買賣”中嘗足了甜頭，哪肯罷休！見哥哥不肯收手，劉海長長地嘆了口氣。

時間一長，團伙內(nèi)部開始“鼓包”，而始作俑者，就是此前視劉江和劉海兄弟為偶像的朱小寶。朱小寶起初為了那些高于工資水平的額外之財，還勉強表現(xiàn)出對劉江的尊敬?？珊髞硭l(fā)現(xiàn)，自己每次出力最多，可分到的贓款卻和其他人差不多。這么一來，朱小寶不樂意了。他先是干活偷懶，接著開始埋怨。朱小寶的表現(xiàn)，劉江只當沒看見。

終于有一天，這種沉默爆發(fā)了。2013年4月20日晚上，朱小寶從劉江那兒取回1200元“血汗錢”，便以家里有事為由，向公司請了假，想到長春二姐家里玩幾天。誰知，朱小寶剛到長春二姐家，二姐就接到了劉江打來的電話，兩人嘮了半個小時，主要是劉江說朱小寶太計較了，想辭退他。并不知情的二姐，還以為朱小寶在劉江的公司工作不努力呢，不免責怪自己的弟弟。如此一來，朱小寶憋了兩三年的怒火一下爆發(fā)了，他避開二姐直接給劉江打電話：“姓劉的，是我不夠意思還是你不夠意思？你干壞事我舉報你了嗎？我如此賣力，你給我加薪了嗎？”兩人越吵越厲害。最后，朱小寶破口大罵對方：“你等著，明天我就去砍了你！”

和劉江吵過后，朱小寶便從長春回到了鐵嶺。他不好意思回公司，便在附近的一家網(wǎng)吧打游戲。困了就睡在網(wǎng)吧，餓了就買點零食對付。很快，朱小寶就身無分文了。他給劉江打了個電話，想讓劉江給自己預(yù)付一點工資。電話里，劉江揶揄道：“你不是要砍我嗎？來呀?！闭f完便掛了電話。劉江的嘲諷激怒了朱小寶，朱小寶心想：“你在外人面前人模人樣，有多少人知道你是一個江洋大盜？我不能這么便宜了你?！?/p>

5月10日晚，朱小寶來到了劉江家的附近，打算敲詐劉江一筆。當時，劉江正和陳野、王鵬喝酒，朱小寶見人多，不敢徑直進門。直到3人喝多睡著后，已凍得瑟瑟發(fā)抖的朱小寶才進屋?？匆妱⒔热司谱泔堬柡蠛ㄋ臉幼?，朱小寶不禁怒火中燒，順手從屋角操起一把鐵錘，惡狠狠地向熟睡中的3人砸去……然后，朱小寶在抽屜里翻出2000多元現(xiàn)金，逃之夭夭。

凌晨喋血：糧庫命案不簡單

5月11日早晨8時許，劉海到公司報到后，便前往哥哥家中。因為，劉海之前聽說了哥哥與朱小寶的矛盾，他擔心朱小寶真的會做出瘋狂的事，所以想找個時間，勸哥哥收手。誰知，剛一進門，劉海就感覺血腥撲鼻，眼前的一幕令他不寒而栗——

哥哥劉江身上蒙著被子，頭部血肉模糊，已停止呼吸；陳野在里屋蜷縮著不停地吐血，意識模糊；而王鵬則昏迷不醒，其身上也有血跡。

回過神來后，劉海馬上想到：兇手十有八九是朱小寶。劉海掏出手機，正準備撥打110和120時，腦海卻電光火石般閃出一個念頭：一旦報警，盜糧的事毫無疑問就會暴露出來，而他也很快就會現(xiàn)出竊賊的原形。

糾結(jié)良久，劉海最終流淚決定：找來其他幾名同伙，訂立好攻守同盟。于是，劉海打電話找來侄兒劉曉天及其他同伙，對他們說：“這起案件八成是朱小寶干的，但我們不能告訴給警察，否則，盜竊的事就會暴露，人死不能復(fù)生，我們只能這樣做了，以后再找朱小寶算賬！”劉曉天也痛恨殺死父親的兇手朱小寶，可他覺得叔叔說的有道理，便聽從叔叔所言，伙同其他人，將盜竊用的梯子、麻袋等東西裝上車，劉海將小貨車開走。一切安排妥當后，劉曉天才報案。

鐵嶺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接警后，迅速趕到現(xiàn)場，一邊展開偵查，一邊叫來救護車將傷者送往醫(yī)院搶救。民警發(fā)現(xiàn)，劉海、劉曉天等人回答警方的提問時，吞吞吐吐，好像對警方有所隱瞞?？梢颥F(xiàn)場破壞嚴重，警方未獲取有價值的線索，案情陷入僵局。

就在警方緊鑼密鼓偵查的同時，劉海又打電話將哥哥的死訊告訴了遠在內(nèi)蒙古通遼市出差的嫂子祁紅艷，并囑咐絕對不能將盜竊的事泄露出去。祁紅艷答應(yīng)下來。劉海又想起了正在搶救中的陳野和王鵬，他連忙趕到醫(yī)院，了解二人的傷情。聽醫(yī)生說，陳野和王鵬的傷勢非常嚴重，有生命危險。劉海一面安慰傷者家屬，一面向她們講述了利害關(guān)系，要求她們一定要嚴守秘密，并保證給她們提供醫(yī)療費。兩名傷者的妻子聽從吩咐，沒向警方透露實情。

為了封住傷者家屬的嘴，劉海和嫂子祁紅艷商量之后，變賣了養(yǎng)殖公司的貨車和一頭牛，湊了11萬元錢。他將7萬元給了傷情更嚴重的陳野的妻子黃逸菲，將4萬元給了王鵬的妻子。

6月初，陳野經(jīng)過治療，雖已脫離生命危險，但是仍然大小便失禁，意識不清，醫(yī)生告訴陳野的妻子黃逸菲，陳野即使能活過來，后半輩子也可能失去勞動能力了。黃逸菲不敢想象丈夫失去勞動能力后，這個家會變成什么樣子?！斑@全是他們造成的，7萬元就想打發(fā)我們，沒門！”黃逸菲馬上給劉海和祁紅艷打電話：“你們再拿30萬，這個事就算了結(jié)，否則我就把你們的事全捅出去?！迸c此同時，警方終于捕捉到了案情的蛛絲馬跡。很快，他們便獲悉了劉江與朱小寶之間的矛盾，將其列為重點嫌疑對象。7月25日，鐵嶺警方將躲藏在內(nèi)蒙古霍林郭勒的他抓獲。朱小寶如實供述了殺人的犯罪事實。

命案告破的同時，劉江和劉海兄弟倆里應(yīng)外合盜竊糧食的案子，也曝光于天下。劉海、劉曉天等人相繼被警方抓獲。劉江被害，劉海被抓，在當?shù)匾鹆宿Z動。人們?nèi)f萬沒有想到，這對被當?shù)厝藰錇閯钪镜浞兜男值軅z，竟干著如此齷齪的勾當。而身在看守所的劉海更是痛悔莫及：“我一心想維持自己和哥哥在四鄰八鄉(xiāng)心里榮光的形象，誰知適得其反，我糊涂?。　?014年6月，遼寧鐵嶺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朱小寶死刑，判處劉海有期徒刑兩年八個月。其他幾名案犯，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四個月、一年六個月不等。

2017年清明節(jié)，刑滿釋放的劉海來到哥哥劉江墓前，痛悔莫及：“當初，我本有機會將你從歧途拉回，可我不僅沒有這樣做，反而為了虛榮，和你一起掉落深淵，最終害了你也毀了我。哥，我錯了……”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guān)信息均作了技術(shù)性處理。）

[小編發(fā)言]

身為國企職工，為了兄弟情深，也為了在鄉(xiāng)鄰面前的風光，劉海放松思想，喪失基本的覺悟，置國家利益不顧，和哥哥里應(yīng)外合地盜竊國企財物。最終，兄弟倆的貪欲激起了曾經(jīng)視兄弟倆為人生榜樣的遠房表弟的貪念，以至哥哥被殺，東窗事發(fā)，整個家族淪陷，委實令人嘆惜。

當崗位賦予的權(quán)力在親情和虛榮的面前成了謀取利益的工具時，兄弟倆身上曾經(jīng)的光環(huán)便已經(jīng)褪去，必然會失去身邊人的敬重。劉海作為國有企業(yè)干部，喪失原則，踐踏底線，不敬畏法律，換來的必然是無法控制的局面以及法律的制裁。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