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詒
1948年的春天,我還是一個20歲的青年,杭州國立藝專西畫系的學生,我的老師是林風眠。
一天下午林風眠老師要我到他那里去一趟,去了以后我看到室內(nèi)除了林先生還有一對中年夫婦在座,林先生向我介紹:這位就是馬思聰先生和他的夫人王慕理女士,我的老朋友。我知道林先生是上世紀20年代到法國勤工儉學的留學生,馬思聰那時也在法國留學,雖然一個學繪畫,一個學音樂,那時他們就相識了,而且成為很要好的朋友。
我第一眼看到馬思聰先生,立刻心生敬意。雖然我在藝專學習繪畫,可我在中學時就對西洋古典音樂非常喜愛,尤其是小提琴方面,熟知世界上許多小提琴大師如海菲茲、愛爾曼、梅紐因等,聽過他們的不少唱片。馬思聰先生我早就熟知他是當代國內(nèi)首屈一指的小提琴演奏家和作曲家,他的夫人王慕理女士是鋼琴家。
林先生對我說:“馬先生夫婦從上海過來,他們前不久在上海蘭心大劇院開了一場獨奏音樂會,演出了一個星期,現(xiàn)在來杭州,準備開一場三天的獨奏音樂會,希望你組織一些同學,幫助馬先生把這次音樂會搞好?!蔽乙宦?,滿口答應并保證音樂會一定圓滿成功。
杭州雖說是浙江省省會,可當時并沒有一個專業(yè)的音樂演出場所或較好的劇場,而我們藝專的大禮堂倒是比較合適。國立藝專當時在杭州外西湖平湖秋月邊上,學校有兩個學生自己組織的話劇社,每年都有對外公開演出話劇,我記憶中演出過曹禺的《雷雨》《 北京人》,郭沫若的《棠棣之花》等等,頗受杭州市民歡迎,在杭州頗有一點名氣,每次演出基本上都能滿座。這樣定下來馬思聰就在藝專大禮堂演出,我組織了十多個同學開始了籌備工作,如宣傳、票務、前后臺等。因為這些同學過去都搞過話劇演出,工作內(nèi)容差不多的,干起來駕輕就熟,整個籌備工作一個星期內(nèi)基本全部搞定。
在此期間我和馬思聰先生也有比較多的接觸,他是一位非常儒雅和藹的人,和我們大家有說有笑,當時還有一位中年人每天來陪伴馬先生說話,馬先生介紹說他叫儲安平,新聞工作者,直到1957年后我才知道“大右派”儲安平就是他。有一天我們都在孤山上一家茶室里談天,馬先生對我說:“請你到我住的地方跑一趟(馬先生夫婦當時住在藝專對面的浙江大學分部友人處),我上午練琴后琴弦忘記松了,你去幫我把琴弦松一下,好嗎?”我聽他說完,立馬就奔到他的住處,看到了這把琴。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琴,而是一把16世紀意大利著名小提琴工匠斯特拉地瓦利制作的小提琴,我雖然不會拉小提琴,但對這把名琴早有耳聞,在此以前從來也沒見識過,此時看見了,還親手觸摸了,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欣喜。
三天的演出非常成功,天天爆滿,演出的節(jié)目除了一些世界著名的小提琴獨奏曲目外,很多是馬先生自己的作品,如《思鄉(xiāng)曲》《塞外舞曲》《夢幻曲》《F大調(diào)浪漫曲》等,讓我這個粉絲大飽耳福,我們這批為馬先生做了十多天義工的同學們,雖然大家都很辛苦,音樂會結(jié)束后大家心情都非常愉快,都認為經(jīng)歷了一次非常好的享受。
音樂會結(jié)束后,馬先生對我們?yōu)樗龅墓ぷ鹘o予高度的贊揚和感謝,他說在上海演出了一個星期而杭州只有三天,在經(jīng)濟收入上基本和上海持平。為了答謝我們,他在外西湖著名的“樓外樓”飯店宴請了我們,并全體合影留念。
這件往事過去差不多快70年了,林風眠和馬思聰兩位藝術(shù)大師在“文革”中都遭受到殘酷的迫害,林先生以“里通外國”的罪名被關(guān)進牢獄,馬先生因忍受不了迫害而被迫出走國外,現(xiàn)在他們都已作古,就連我們這些當年為馬先生籌備演出的青年義工,大都也離開了人世。我自己也是耄耋老人了,想起這段往事,令人感嘆不已。